施尔雅当然清楚萧凝霜对她的情意，正因为清楚，所以越加头疼。
施尔雅踏出屋门，察觉有两道不太友善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摸向自己的手臂，眼含警惕，环顾四周。
这一瞧，施尔雅愣怔片刻，垂下手臂，缓步走到葡萄架旁，撩了撩袍子坐下，茫然无措。
“你们两个，怎的这般看我？”
五宝撇了撇嘴，怒火满腔，碍于施尔雅的身份不敢造次，只能气呼呼地站在萧凝霜的身后，低头不说话。
萧凝霜放下手中折扇，抬手执起紫砂壶，茶香袅袅，清香扑鼻。
茶杯放在施尔雅的面前，萧凝霜扬起一抹浅笑，人畜无害，“相公，你以前可有……”
话未说完，半掩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百灵提着一个小竹篮，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肉嘟嘟的脸颊，因为奔走而透着健康的红晕。
笼子里的鹦鹉被推门声吓到，翅膀扑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少爷！少爷！”
“这么大的人了，行事怎的还如此毛躁？”施尔雅隔着半丈远，手指虚虚地点了下百灵的脑门，含笑轻斥。
施尔雅站起身，走到葡萄架下，给鹦鹉喂了些鸟食，安抚住受惊的鹦鹉，这才偏头望向萧凝霜。
“你刚刚想说什么？”
萧凝霜本就因那个来历不明的“嫣红”，暗自生闷气，此时见施尔雅先用淡淡的宠溺语气训斥百灵，后又轻声安抚一只鸟儿。
在施尔雅的心里，她作为她的新婚妻子，竟连一只鸟儿，一位丫鬟都比不过。
萧凝霜气不打一处来，但面上不显，仍旧笑脸盈盈，她瞥了百灵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口喝尽，稍稍冷静。
若是真如她所料，在成婚之前，施尔雅与那位嫣红姑娘不清不楚，暧昧纠缠，那她这般乍然提起，容易闹得双方下不来台面。
现在在外面，人多眼杂，又有施萧两家的丫鬟，新婚夫妻当着丫鬟小厮的面吵闹，极易传入两府长辈们的耳中。
施家大房长辈们，除老夫人外，公公、婆母都希望她们两人能好聚好散。
她是萧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自小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长大，若是他们知晓，施尔雅在婚前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新婚之夜，她们二人没有正式圆房……
以萧家长辈们及各位兄长们的脾性，肯定会先揍施尔雅一顿，再让她签下和离书，两家彻底断了关系。
顷刻之间，萧凝霜彻底冷静下来，气蒙的脑子也变得清醒。
她放下杯子，摇摇头，莞尔一笑，“无事。”
回到金粟院，关起房门，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再好好盘问盘问，眼下不急。
施尔雅面露不解，正欲细问，偏偏百灵人小，不懂察言观色，提着竹篮走到桌边，掀开上面盖着的青布。
“少爷，少奶奶，这是苏记铺子里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可香可好吃了！”得意洋洋，一副炫耀稀罕物件的模样。
施尔雅眸光幽深地看了萧凝霜一眼，重新在桌旁坐下，捏起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浓郁的桂花香，唇齿留香。
施尔雅将竹篮往萧凝霜的方向推了推，“听喜鹊说，你也喜欢桂花做的吃食，苏记别的点心一般，倒是桂花糕当得起洛城一绝。”
萧凝霜拈起一块，低头尝了尝，闷声应和，“确实不错。”
施尔雅闻言，眉头微蹙。
她从屋子里出来，便敏感地察觉到，萧凝霜的情绪不太对，她不清楚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端砚瞅瞅二少奶奶，再看看自家少爷，提着两盒子糕点，机敏地往后退了半步，“少爷，小的先把东西放了。”
施尔雅摆摆手，低头吃糕，默默不语。
百灵没有察觉出周边气氛的转变，待少爷和少奶奶吃着糕点，她也不客气，从里面拿出一块，一边吃一边感慨。
“若是此刻有一壶铁观音，就更好了。”
浓香甜腻的桂花糕，微微苦涩的铁观音，真乃绝配。
施尔雅大口吃完手中糕点，拿出帕子擦了擦，屈起手指，指节在百灵的脑门上轻敲一下。
“你就知道吃。”
施尔雅起身，仰头望天，日上中天，她微低头，打量着萧凝霜的神色，试探性地出声问她。
“你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要不要去五味楼用饭？”
施尔雅顿了顿，左手背在身后，“五味楼的掌柜最善煲汤，厨艺精湛，我与她有几分交情，你可以尝尝她的手艺。”
萧凝霜挑了下眉，抬起头，春日融融，细碎的阳光落入她的眸中，嘴角弯起，笑得比之前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相公带我出府，本就不妥，若是娘亲知晓，你不仅带我出来，还带我去了酒楼，娘亲必然会生气。”
施尔雅愣住，脑子里已经浮起亲娘左手叉腰，右手拿着鸡毛掸子，疾言戾呵让她跪下的情景。
施尔雅轻咳一声，强装镇定。
“无妨，父亲出门贩茶时，我曾带娘亲去过五味楼，她也说掌柜手艺绝佳，不输京中御厨。你只说想不想去，其他的，自有我担着。”
萧凝霜眸光闪动，擦干手中糕点残渣，摇着扇子站起身，双手抱拳，歪着脑袋，眉眼弯弯。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施兄带路了。”
调转车头，离开固水街。
五味楼在景枫街，绮罗阁的旁边，从固水街拐进景枫街后，直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看到一座两层高的大酒楼。
端砚牵着缰绳，却没有在酒楼门口停下，而是在临近五味楼时，缰绳一扯，马车驶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施尔嘉如今管着景枫街的铺子，若是走前门，极易被施尔嘉撞见，眼下时机尚未成熟，施尔雅与五味楼的关系，只能暂时隐于暗中。
巷中岔口甚多，端砚轻车熟路，仿佛在自家后花园中闲逛，七拐八拐，马车终于停下。
端砚下马牵绳，百灵从车辕上跳下来，连蹦带跳地走到一扇黑漆木门前，铜制衔环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抬手叩门。
三下叩门声响起，门内传来一道软糯的童音，“来了。”
木门打开，探出一个小脑袋。
身穿湘妃色襦裙，头发束成两结，向上分开，绑着松花色发带，发带末端垂至耳后，随着动作与拂过的微风，轻轻晃动，圆溜溜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圆脸，可爱懵懂。
小女娃眨眨眼睛，认清门外的人，直接从门后跳了出来，扑进百灵的怀里，脸颊蹭了蹭百灵的衣襟。
“百灵姐姐，你都好久没来看娇娇了。”童言童语，人如其名，娇声娇气。
“娇娇。”
施尔雅站在百灵身后，侧过身来，笑眯眯地出声叫她。
娇娇从百灵怀中出来，欢喜惊呼，“施哥哥！”
施尔雅蹲身，捏了捏娇娇的脸颊，双手向前，直接将娇娇抱了起来，起身回眸，施尔雅对着萧凝霜招招手，“来。”
许是春光太过明媚，许是微风太过亲和，许是她从未见过抱着孩子的施尔雅。
门廊遮住阳光，投下小片阴影，她站在光影交汇之处，回眸浅笑，萧凝霜从中觉察到一丝极浅极淡的缱绻，温柔得不像话，让人整颗心都要化了。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记得什么嫣红，那是无关紧要的人。
春风拂面百花开，夏雨霖霖打芭蕉，秋日高悬晒五谷，冬雪飘飘冻湖面，万事万物，似乎都敌不过眼前人的回眸一笑。
萧凝霜愣愣地看了片刻，施尔雅见她迟迟不动，微蹙着眉头，抱着娇娇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询问，“怎么了？”
萧凝霜摇摇头，手上的动作倒是迅速，揪住施尔雅的袖口不撒手。
自成婚以来，萧凝霜便极其喜欢揪她的袖口，施尔雅已然习惯，且眼下周边没有外人，这般揪着也无妨。
一行人走进院子，端砚将马车牵到不远处的马棚，匆匆喂了草料和清水，小跑着回到院子，锁上院门，直奔前院而去。
偶有酒楼大堂的哄笑声传来，娇娇童言软糯，奶声奶气地问施尔雅，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来找她玩儿。
施尔雅回她，哥哥这段时间忙着给娇娇准备好玩的东西。
萧凝霜嘴角含笑，静静听着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对话，穿过月洞门，到了另一个小院子，食客们的谈笑声便彻底听不见了。
百灵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率先进去，拿起空空的茶壶，转身去泡茶，娇娇挣扎着从施尔雅的身上下来，小跑着跟上百灵。
五宝初来此地，片刻不敢离开萧凝霜，头低垂，双手交叠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内干净整洁，旁边的方几上摆着青花瓷瓶，上面插着几枝新摘的桃花，花香阵阵，替代了熏香，屋子的主人倒是雅致。
不待五宝细瞧，一道娇笑声由远及近，如风吹银铃，如林间溪流，清越甜润，悦耳动听。
香风浮动，眼前飘过一片红影，来人直接身子一转，坐在了施尔雅的大腿上。
涂了蔻丹的指甲妖艳至极，左手勾住施尔雅的脖颈，右手食指纤细修长，亲昵地戳着施尔雅的胸口。
“冤家，你怎的才来见我，奴家可想死你了，莫不是家中有了娇妻，便忘了奴家吧……”
萧凝霜眯眼抿唇，紧咬后槽牙，什么春风夏雨、秋阳冬雪，现在通通都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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