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儿被他看得一凛,连哭声都更哀婉了些:“爷, 爷您听奴家解释啊……”
“嘤嘤嘤, 自从您被万岁爷罚过以来, 奴家每日里痛悔自责, 恨不得以身相替。然奴家人微言轻, 找不到救爷的法子……只能安心养胎, 守在我们的小家里,安心养胎, 等着爷归来。”
隆科多冷笑,瞟了眼她凌乱的衣衫跟身边的野汉子:“你就是这么等爷的?都等到别人被窝里了?”
李四儿哭:“爷,奴家, 奴家是被迫的。是他, 是他趁奴家之危!奴家个弱质女流,又如何能敌他个彪形大汉?”
被指的大汉乐:“就你这一刻离了汉子都不能活的浪货, 还用用强?啧,分明没等爷行动, 你自己就主动勾引了!刚刚, 就刚刚, 你这浪货还说爷是你见识过的爷们儿里面最英武的一个。赫舍里老爷不配给爷提鞋,隆科多也远不能跟爷相提并论……呃……”
“隆科多你敢?爷……爷是宗室来的……”
隆科多冷笑,把刺进他心口的宝剑又往前送了送:“敢叫爷头上染绿,你就是天皇老子今儿也难逃一死!”
“啊!”李四儿崩溃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然而夜深人静, 仅有的两个丫鬟也都被她熏了迷香,睡得比死猪还死。哪儿有人救她呢?
有的,只是隆科多越来越凶厉的目光罢了:“不是说安心养胎?那如今二十七个月已过,你便是怀的哪吒,这会儿也该生了。阿哥呢,爷的阿哥呢?”
好好的一等公继承人位置说没就没,隆科多又气死生母,惹了他那当万岁爷的表哥厌弃……
眼瞅着复起无望,答应她的诰命也十成十泡水。
怎么想也没想出再跟他纠缠还能有啥盼头,佟佳府那边又嫡孙成群,根本就不稀罕她肚子里这个。
甚至她一靠近佟佳府范围,就会被乱棍驱逐,根本丁点靠子嗣上位的机会都不给。
万般无奈下,她只好偷偷去了医馆。辗转几家都说她肚子里是个赔钱货后,李四儿哪儿还肯拼着命去生什么孩子?
一碗堕胎药,一夜挣扎,一个已经初初成型的男婴……
知悉孩子性别后,她也一度后悔。
但是木已成舟。
她也只能收拾过往,试图偷偷出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再重新来过。
可……
任凭她千般谋划,万般智谋,却卡在出城这一关上。
易容也好,改装也罢。
甭管她怎生打扮,采取什么渠道出城,又跑了多远。最后总逃不了被打晕,再度出现在这小院儿中的结果。
屡战屡败后,她倒也认命。只倚门卖笑,做了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只盼着老天垂怜,再叫她碰着个隆科多一般的傻子将她带回府中,脱离一切困窘与危机。
可贪花好色的常有,如隆科多那般宁愿把心肝儿都捧给她的,却半个未曾碰到……
真相什么的,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李四儿缄默不语,只拿一双隆科多最遭不住的盈盈泪眼看着他。
直看得隆科多心中爱恨交织,无限扭曲,再忍不住啊地一声凄厉长啸……
和硕襄格格府
玉录玳跟宝格楚正用着早膳,八福晋就风风火火而来,冷不防释放了这么个大炸弹。
吓得玉录玳一口八宝粥呛在嗓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叫八福晋很顺利的,就得到了来自宝格楚的刀子眼。
八福晋一缩,很有些歉意地道:“对不住啊,玉录玳。我,我我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早膳都没用,急慌慌就跑了过来。结果惊喜有没有尚未可知,倒把好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总算顺过来那口气儿的玉录玳:……
就很无奈:“所以呢?这跟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隆科多哎,李四儿哎!”八福晋瞪眼:“那,那就是构成你上一段不幸婚姻的元凶。你所说的渣男贱女呢!现在那两个倒霉玩意儿双双倒霉。作为苦主,你难道不高兴?”
连她这个当闺蜜的,都忍不住给阖府上下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玉录玳嘴角一抽:“还真没!毕竟我这么忙。而且早在合离圣旨下达的那一瞬间,那货就已经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我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忙,哪有时间再关注俩已经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什么隆科多终于守孝结束,一颗红心连夜奔袭地回去看心肝小娇娇。
结果却把心肝小娇娇跟别的男人按在了榻上,隆科多气到发疯,拔剑斩奸夫,又打断了李四儿四肢什么的,跟她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么?
唔,好吧。
关系还是有点关系的,毕竟还有岳兴阿那小子!
到底死在隆科多剑下那个姓爱新觉罗,再闲散也是宗室来着。如今事情闹大,死者家人敲了登闻鼓,要告隆科多欺君罔上,戕害宗室。
若是罪名成立,怕是整个佟佳府都要凉。
玉录玳接手了原主的身体,做了那小子的便宜额娘。这等很可能会攸关他生命的事情,怎么也得伸伸手的。
历史上那小子白不白眼狼另当别论,现实中这两年她们处的还不错,也算有那么两分感情。
断没有那个见死不救的理儿!
玉录玳点头,好额娘附体。
再看八福晋的眼神就充满了感激:“看我,都糊涂了。忘了渣男死有余辜,我儿子却是无辜的!”
“不行,我得去佟佳府一趟,把岳兴阿接过来。那可怜孩子从未享过他老子的疼爱器重,这会那王八羔子自己造孽,也休想连累我儿倒霉……”
八福晋:“……不,不至于的吧?破船还有三斤钉,那么偌大个佟佳府呢!”
“再怎么……”
也是万岁的母家,出过孝康章皇后,孝懿皇后。现在府上还住着佟国维这个万岁爷的舅舅兼老丈人呢!
一个浑身上下也就那姓儿贵重的闲散宗室而已,叫隆科多抵命都难,更何况连累整个佟佳府?
然而玉录玳正努力心急火燎,完全听不进她的解释。
宝格楚……
宝格楚就是无脑玉录玳吹,一切行动听格格指挥。何曾见他跟玉录玳有过什么不同意见来着?
八福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气得直跺脚。
另一厢,和硕襄格格府的马车已经到了佟佳府门前。
阔别两年有余,再度上门。佟佳府那烫金匾额依旧,门口的石狮子依旧。却再不见那种煊赫辉煌的气势,甚至还隐隐透出些微颓败之气来。
也是……
佟国维已老,倾尽心血培养的隆科多又废了。底下的庶子们都被老赫舍里氏刻意打压,嫡子庆复还未成器。
哪还有史上佟半朝的辉煌?
玉录玳摇头轻笑,对那还在支支吾吾,不愿通报的门子道:“两个选择,你去通报,或者本格格着人打进去。”
“你既然不说话,那肯定就是选第二种咯!”
拜隆科多所赐,不管是玉录玳,还是宝格楚,对佟佳府都有了阴影。
过来之前,就带了足够多的侍卫。这会儿襄格格玉手一挥,马上就十几个彪形大汉上来。三两下之间,就叫那门子与他的同伴们都失了反应能力。
就这,罪魁祸首的某人还嗤笑:“明明乖乖通报就能解决的事儿,何苦非逼着本格格做个恶客呢?”
“奴才随主吧!”宝格楚笑:“佟佳府的门子不管换了多少茬儿,也还是一样的不识趣。嗯,眼神还不好。”
跟那二傻子隆科多似的,总是狗眼不识金镶玉!
不过,也亏得他不识。
宝格楚庆幸而笑,驾轻就熟地给自家格格引路。是的,这两年虽玉录玳再没登过佟佳府大门,宝格楚却没少来过。为了跟未来继子打好关系,他可正经没少下功夫。
可惜,收效甚微。
但这不妨碍他给玉录玳带路,特别顺利地直到岳兴阿的院门口。
然后好巧不巧地,就赶上小家伙儿被搬家,让出现在的好院落,给更努力、更上进的庶出堂弟。
玉录玳当即冷笑,径直找到了佟佳府现在的后院话事人——庆复福晋:“短短两年未见,佟佳府竟已经没规矩到如斯地步了?一个庶出的孙儿,竟然都能抢嫡孙的院子了。啧啧,佟佳福晋这个家……”
“当得委实公平公正啊!”
正在自己院子吃着果子、烤着火,小日子优哉游哉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庆复福晋:“嫂子,我……”
宝格楚一个冷眼扫过去:“早在三十七年夏,万岁爷都已经下了和离圣旨。望佟佳少福晋知悉,别乱认亲戚为好!”
庆复福晋真满心的MMP要讲,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两年来,眼前这对狗男女可说步步生莲,深得帝宠。反倒是佟佳氏越来越……
别说她这个还没被确立的世子夫人,便是公公佟国维在此,也未必能讨了好去!
是以庆复福晋再是如何愤恨,也只能蹲身行礼:“郡王爷教训得是,是臣妇失言了。不知您与格格大驾光临,佟佳府有失远迎,只不知道二位所为何来?”
玉录玳嗤笑:“你这见风使舵的挺快,怎还不知了呢!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隆科多那倒霉憨货冲冠一怒为红颜,刀子都动到宗室身上了。本格格一片慈母心,唯恐爱子受了挂落。这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结果……”
“佟佳少福晋还真是不叫本格格失望!”
“万岁爷圣意为何还未有定论,你这就开始欺负起我那可怜的儿子了。昨儿晚上的事,今儿早上你就折腾叫我儿腾院子。本格格要是再晚来几天,是不是就只给我那可怜的岳兴阿收尸了?”
“跟她一般见识作甚?没得气坏了自己。”宝格楚轻笑,赶紧拿出腰间的水囊与她:“一个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佟佳府是怎么个乌烟瘴气的所在了。担心岳兴阿,直接把人带回去教养不就完了!”
话说到这儿,庆复福晋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两位唱的哪一出了。
都怪自家那俩不省心的猴儿!
平时不好生念书,每每被岳兴阿比到泥地里去。自己不思进取,还哭哭闹闹的叫她这个当额娘的帮忙找场子。
好死不死的,还被这俩煞星给抓了个正着儿。
抵赖无门之下,庆复福晋也只能厚着脸皮讨饶。推说那庶子颇得夫君庆复宠爱,惯爱掐尖好强。偏身子又是个羸弱的,稍有不顺便要生病,大夫都说要尽量顺着来。
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实在为难,但念着好歹一条命。
遂只能出此下策,暂时委屈了大侄子。但是天地良心,岳兴阿本人可证。除开这事儿,一向以来,她这个做窝克的可再无错处。
当然主要是不敢,以前有老赫舍里氏在。后来又有玉录玳警告、佟国维撑腰。
还是隆科多干出了这荒唐事,眼看着小命都要玩完。也彻彻底底的,磨净了公公的最后一丝疼爱。她这才敢一点点的,开始试探着,把岳兴阿从孙辈第一人的位置上挤下来。
结果……
合该那小贱种走运!
庆复福晋咬牙,百般伏低做小无果后,索性也就不再低三下四:“按说格格身为岳兴阿生母,想把儿子接回身边教养也无可厚非。但岳兴阿毕竟是咱们佟佳府嫡长孙,以后要顶门立户的。”
“到底何去何从,也该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这样老爷跟爷回来后问起,本福晋也好交差:不是咱这当窝克的容不得侄子,而是侄子眼虚。眼看着佟佳府大厦将倾,不想跟咱们共患难了呢!
玉录玳才懒得管她打得什么鬼主意,只叫人把岳兴阿带过来。
柔声相问:“你阿玛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吧?你玛法接下来都会很忙,应该没有时间跟精力再兼顾于你。额娘想把你接回和硕襄格格府教养,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能守在额娘身边,岳兴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可……
百善孝为先。
比享福更重要的,是身为人子的责任与义务!
岳兴阿一撩小袍子,板板正正地跪下来:“儿谢过额娘惦念,但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禽兽尚知孝道,更何况儿子乎?”
“额娘亦知府上诸事繁杂,玛法正是□□无暇时候。儿不愿,也不能在这时候给他老人家添乱。而且……”
“额娘圣眷在身,有博尔济吉特郡王相伴。日子必然处处顺遂,再无叫儿子担忧烦恼之处。可阿玛经此一事后,怕是……怕是只有儿子了,儿子不能这时候离他而去!”
玉录玳:……
所以,佟国维的教育方式,就是把孩子从一个极端发展到另一个极端?
瞧这愚孝的!
叫玉录玳原本还带着几分试探的问话,分分钟都变成决定了:必须把这性子掰过来!好歹叫他明白个是非曲直。不然再这么发展下去,难保哪天这傻小子不被自己学的这满脑子迂腐孝道给生生逼死。
分分钟打定了主意后,玉录玳微笑着抚了抚他的月亮头:“我儿仁厚,不过你还小。健康成长,好生读书习武,就是最好的孝顺了。回头额娘跟万岁爷求个恩典,叫你也去尚书房读书。跟着些个当世名儒,好生学学如何修身、养德、做学问……”
岳兴阿酷爱读书,几个堂弟却总在课堂上捣乱,使他不能安心就学。玛法又只翻来覆去讲孝经,比起学问,更重视如何把孝顺二字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久而久之的,自然让他生倦,迫不及待地想换个环境。
尚书房啊!
那可是皇阿哥与宗亲们读书的地儿,汇聚了天下名师……
他早就心生向往了。
只是每一提及,玛法都摇头叹息。久而久之的,他便也不敢再问。如今被玉录玳一提起,岳兴阿连矜持都顾不上了:“可,可以么?”
玉录玳点头,那必须可以!
不但叫你换个新的学习环境,还得努力把你小子整个三观都重塑了。
跟小家伙约定好,玉录玳的目光就重又聚焦在庆复福晋身上:“今儿这事怎么发生的,以前有没有发生过,本格格都不再追究。只从现在起,本格格容不得自家阿哥被欺负,否则的话……”
“本格格别的本事没有,叫你黄粱梦碎,这辈子都当不上一等公继承人福晋还是没有问题的。不信,你就试试!”
这特么哪里敢试呢?
你丫巧舌如簧地一告状,连直郡王都受过挂落。
那还是万岁爷的亲儿砸!
府上出来的庶妃倒是不信邪呢,可爪子才伸出去,这就已经坐了两年多的冷板凳……
庆复福晋冷汗涔涔,真越想越觉得这前妯娌无比厉害,大写惹不起的节奏。她今儿也是果子吃多了,上了头。竟然好死不死的,冲她家小崽子能耐上了……
无限后悔中,庆复福晋赶紧又着人把岳兴阿的东西都放回了原位。
侄子长侄子短的,好一阵安抚。
皇宫之类,佟国维以头抢地,无限悲怆地说:“老臣教子无方,本不该再厚颜求见。可……到底血浓于水,那孽畜虽行三,却是老臣实实在在的嫡长子。是孝康章皇后的亲外甥,孝懿皇后与庶妃娘娘的兄弟,是万岁爷您的嫡亲表弟……”
太子偷笑,想说佟佳大人哎:您要是不提这茬儿,兴许还能好点儿。越提啊,皇阿玛越烦气。
为啥?
引以为耻,羞于与之为伍啊!
知子莫若父,同样的,也知父莫若子不是?
康熙还真就老脸一黑,都没说走下御案把人搀起来,就任由亲舅舅在那儿老泪纵横。等佟国维都快哭背过气儿去了,他这才幽幽一叹:“记得隆科多那厮宠妾灭妻,玉录玳张罗着和离的时候。舅舅跟舅母就保证过,一定严加管教。”
“可一次又一次的,朕半点效果没见,只接连被那混账气到食不下咽。就为了个区区贱婢,竟然……”
“竟然戕害宗室!”
“舅舅倒是说说看,朕要如何饶得过他?又该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皇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凭什么他隆科多就能一次次的,视礼教、人伦甚至国法若无物?”
这话问的,佟国维哑然无声。
良久,才颤抖着声音说:“是,是老臣宠溺太过,是老臣教子无方。事已至此,老臣也不敢厚颜多求什么。只请万岁爷看在老臣也算戎马一生,小有建树的情分上。饶犬子一死,老臣愿告老还乡,将余生致力于教养儿孙上。”
又来了,又来了。
太子面上一脸端方,暗地里却把嘴撇上了天。
心说不怪能养出隆科多那个祸害,这佟佳大人啊,果然也是个颅内有疾的。
也或者上天原本就是公平的,让某一家、某一族在某些地方优秀,就不免拿去他们另外一些地方以保持平衡。佟佳氏这一族,明显优势都出在女子上了,这才有了孝康章皇后与孝懿皇后。
那作为劣势的男人们,可不就一个个的都蠢上了天?
也就是佟国维家的法海还好点儿,还跟老子闹腾得父不父子不子,想必也是受不了他们那蠢!
好比眼前这位,都不知道好钢使在刀刃上的道理。
动不动就拿告老还乡吓唬人,这三年期间,光孤就见他告了三回老。还真当他佟佳氏撑起了半个大清,皇阿玛离了他就不行?
如此吐槽,其实康熙也有。
甚至还比太子更多、更严重些。
但面前跪的,是他亲舅,硕果仅存的唯一亲舅。再怎么,也得给几分颜面。
是以他心中再烦躁,也还尽量平和:“舅舅何止如此自苦?分明是隆科多那厮……”
狂悖俩字儿还没出口,佟国维就咣当一个头磕下去:“养不教,父之过。说到底,还是老臣教子无方,才叫那逆子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他狗胆包天,竟然气怒之下犯下如此罪孽。”
“如今大错已成,多说无益。老臣只求万岁爷开恩,留那孽子一命,老臣愿意告老还乡,再不涉足朝堂。只安心在家教养儿孙,再不犯类似之错。”
苦劝无果,康熙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性质。索性一甩袍袖,冷冷淡淡地曰:“若舅舅执意如此,那便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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