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时刻谨记,阿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事物,美丽到人类无法拒绝的东西。
但是,万不可被美丽的事物所吸引。
越是美丽,越是致命。美丽的翅膀下是致命的毒粉,美丽的花朵下是枯败的尸体。
你会死的。
万劫不复地死去。
所以啊,如果有那么一天,当你此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向你伸出手时——
绝对不能答应他。
***
大正时代,日本。
夜色渐浓,薄雾逐渐从树林间翻涌而出,坐落在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的村子里逐渐亮起稀稀落落的烛火,远望去摇曳着连接成一片。
村子是个小村子,偏僻贫穷,民风淳朴,百来口人互相都是亲戚。
但是今天,这个半年也难见一个外人的村子却难得迎来了个客人。
还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人。
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盘腿坐在简陋的矮桌旁,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横放在腿上的拐杖,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对面的窗户。
原本应该映出满天繁星的又高又小的窗户如今被一个孩子占据了。
孩子看到他抬头看自己,被那对于乡下人来说过于好看的容貌惊了一下,随即回过神给美人回了个大大的微笑。
先生看着他的豁牙乐了,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含蓄的微笑。
男孩眼睛一亮,便要张口打招呼。
“干什么呢!小鬼娃子!赶紧给我下来!”
男孩被老村长的呵斥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外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和一声委屈的“痛死了!”然后就再没了声响。
村长端着热茶走过来道歉,“抱歉,抱歉,村里的孩子没啥管教,各个调皮得很,扒人家窗户都成了常事了,先生可别生气。”
先生看着消失的孩子和映出满天星斗的窗子目光暗了暗,摇摇头轻轻说了句:“没事,孩子活泼是好事,身体健康。”
村长眼睛一亮,点点头笑容里多了几分诚意,他给这位被他称为先生的人沏茶,自己坐下来喝了一口略带苦涩的干茶,舔舔嘴唇,“先生,您之前说…”
先生打断他,“先生不敢当,鄙姓药师,左右不过是个闲散游郞。”
村长点点头应下,但看了眼散落在榻榻米上的柔软带着暗纹的布料,还是带了敬称,“药师先生,您之前说要在我们这里开义诊…可是真的?”
药师抿了一口茶,有点苦,但是味道很浓,是被人悉心鞣制的好茶,“话是真的,但如果这里大家身体安康,我也不必多此一举。”
“哪里哪里,这种年代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谁家能没个病?您愿意出诊是我们的喜事。”
先生听了弯了弯眼无声地笑了,“那就谢谢您愿意让我留宿了。”
“不敢不敢,”村长一面客气又突然想到什么,“只是我家前几日来了位客人,如今没了空房,村东头的勤一家倒是有空房间,条件比我家还好,可能要麻烦您一会儿绕个路…”
先生摆摆手,“无碍,我什么时候过去方便?”
“稍等一会,勤一那孩子马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来。
村长一拍腿,“准是勤一到了!”
村长过去开门,药师顺着他的动作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深色皮肤五官英俊眼睛黑亮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看见村长挠着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勤一,川下勤一,老实又能干,还热心,”村长介绍道,“这位是云游到此的医生,药师先生,要在我们这里开义诊,好好招待人家。”
刚从田里回来就被村长叫过来的勤一闻言愣了一下,本来还想和村长抱怨几声,但听到对方医生的身份时那双乌黑的眼睛突兀地亮了一下。
医生,对他们这样偏僻落后的小村子可是稀奇事。他顾不得劳累的身体,越过村长把目光投向屋里的医生。
只一眼,勤一就被对方怪异的容貌吸引了。
药师先生有一头异常的白发,不是病态的苍白,更像是天生的纯粹的白色,虽然他身体瘦削皮肤也白,但却不给人一种病态孱弱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是个医生的原因。
勤一想着目光从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移开。
先生穿着打底的立领衬衫,外面套着藏蓝色矢羽柄的和服和黑色的袴,外罩一件蓝灰色的色无地羽织,带着羽纱的斗笠搁在一旁。
他端坐在榻榻米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拐杖上,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皓腕,看到他愣住还友好地颔首笑了笑打招呼。
勤一见过很多医生,他年轻力壮,经常给村里人跑腿去几公里外的镇子叫医生,也曾经去过城里的大医馆。
但药师先生和他见过的那些医生都不一样。
怎么说呢?比起对方异常的白发和精致的衣衫,勤一首先关注到的其实是对方周身环绕着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安静、悠扬、空旷。
像是新雨后的被薄雾笼罩的空山,又像是细沙顽石搭配而成的枯山水园景。
看着他仿佛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
他不像是个医生,更像是个僧人…
不,或许他确实像是个医生。
那种宁静的气质恐怕只有终年与草药为伍,每日静心草药熬药,慈悲为怀悬壶救世的医生才能有。
美丽的事物。
勤一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形容词。
美丽到不可思议,仿佛只有自然和神灵才能够做到的事物。
美丽到人类无法拒绝的事物。
“你好,接下来的几天叨扰了。”
勤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发呆太久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您能给我们看诊真的太好了!我们这儿最近的医生住在几十里外,每次看病都超级麻烦。”
“那还挺不容易的,”先生想了想,“看来我应该多备点药材的。”
“啊,山上倒是有不少药材,平日里大家都自己采点,先生能开个方子我们将知足了,不劳您辛苦备药材了。”
“无碍,我喜欢给人看病,采药也是一样。”
勤一迟疑了一下,“不过…山那边挺危险的,路陡峭不说,听闻里面还有吃人的鬼。”
药师顿了一下,“鬼…是指妖怪吗?具体是什么种类知道吗?”
勤一摇摇头,“和妖怪不太一样啦,虽然也吃人,但是这种怪物据说超级怕阳光,一照就会灰飞烟灭!”
但是妖怪不一样,很少有妖怪会被太阳杀死。他们更多的是被阴阳师或者同类杀死。
先生闻言目光暗了暗,“是吗,还真是可怕的生物。”想必这些年来人间死亡率的激增就是拜他们所赐吧。
“但是先生想去的话我可以带您过去,”勤一笑着拍拍胸脯保证,“那座山我可熟了,就算遇见鬼也能把它甩的远远的。”
有趣的家伙。
药师笑了笑伸出手,“那么就要麻烦你了。”
勤一刚要伸手与他相握,却突愣住了。
药师的手很白,非常苍白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接触草药的缘故,手掌心没有一点血色,白的吓人。
看起来就像是死人的手一样。
勤一犹豫了一下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药师。
药师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轻柔又内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坐在那里,带着笑意向他伸出手。在摇曳的烛火的映衬下,他的皮肤都带上了点暖意。
勤一看着这位神秘的药师,兀自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未逝世的母亲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发出的劝诫:
“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怎么可能呢。
勤一自嘲地笑了笑。
母亲多半是病的神志不清了,不然那位年轻时美丽无双,年老时又拼尽一切发疯似的寻求美丽的母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勤一把那句可笑的胡话扔出脑海,伸手握上了药师苍白冰凉的手。
“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药师感受着顺着手指传来的温度笑了。
勤一和村长又聊了几句义诊选址的问题,眼看天色不早便带着药师向村长告辞前往村东头的家里。
村长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在心底感叹了几句,刚一回头,就被突兀地出现在背后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穿着像是西洋式的军装的男人,外套着双色拼接羽织,腰间悬挂着一把□□。
他正眺望远方,目光如海面般波澜不惊,盯着药师和勤一离开的方向出神,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刀柄上。
就像那些只生活在物语故事中的武士。
“武…武士大人,您怎么突然出现,真是吓了我一跳。”
黑发的武士闻言收回目光,平静的眼睛看向村长,半晌,他像是才意识到村长刚刚的问题,疑惑地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
“不,没什么,是哪里不合心意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武士摇摇头,想了想问,“刚刚离开的是谁?”
“借宿的游医,明天要在这里开义诊,我家住不开边让他去勤一家借宿了,”村长看了一眼他搭在刀柄上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武士想了想,“他是外来人?”
“对,这还是半年以来我们村第一次见到外人…啊,不对,算上您应该是第二个了。”
“是么。”来人沉默了一会,半晌松开刀柄,握着刀鞘返回了房间,“他倒是挺幸运的。”
“什么?”
“还有,我不是武士,喊我名字就好。”
村长怔愣在原地,摸了摸脑袋困惑地答应下来,“好,好的,富冈先生。”
入夜,万籁俱寂,烛火熄灭。
药师和勤一的身影消失在村落街道尽头的黑暗中。
村长家里,一道黑影悄悄翻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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