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狱卒们说你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哪怕是阎魔大王要的人也能留住,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阿香说的,她还说以后要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但是他们好像都很怕你,都不敢往你这里来,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没什么用吧。”
“没用?医生为什么会没用?”
“因为医生说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不明白。”
“我在人间行医的时候,前天治好了一个热伤风的病人,后天他就死在了战场上,肠子内脏被人捅得掉了一地,然后干脆地死掉了。
人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我可以治好疾病,却不能阻止他们死掉。
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医生。
都说医生掌握生死大权可以左右生命。
但说来可笑,我只觉得自己在命运面前什么都做不到。”
***
虽然谈判进行的不是很顺利,但最后也没闹出什么医患矛盾。
药师八云给富冈义勇敷了伤药,深绿色的草药敷上去凉丝丝的,很好地缓解了疼痛,富冈义勇试着抬了抬胳膊,又皱着眉放下。
先生说这是他最好的药了,止痛消炎,还能促进伤口愈合,如果富冈义勇好好休息不要乱动加重伤势的话大概四五天就能好。
四五天,富冈义勇暗自惊叹,虽然医疗处蝶屋的主人蝴蝶忍可以治的更快,但那至少也得三天,还是在上好的秘制伤药的辅佐下。
作为一名普通的游医来说,药师八云的治疗似乎过于有效了,他用的到底是什么药?
痒痒的,凉凉的,草药的宛如薄荷一样的清香透过纱布渗透出来,富冈义勇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在愈合生长。
这样的话,不出三天就能动了。
到时候再去讨伐,应该不会迟。
富冈义勇满意了。
送走了执拗的剑士,药师八云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枉他往里面掺了点“药师”专供药。
呃…说起来地狱好像有规定不能随便给现世的人用“特效药”?
嘛,没人看见的话就没关系吧,反正拿药吸收的快还不留痕迹,没有证据就ok啦!
这么想着药师八云也满意了。
药师八云的义诊开在村里庙前的空地上,门口摆上一张矮桌,两个蒲团,上面罩了个棚子,先生把小药箱往旁边一摆,义诊就成了。
有点简陋,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应该说是有点过于全面了。
药师看着庙里披着羽织抱着剑,端正地盘腿坐在团蒲上靠着柱子假寐的剑士陷入了沉思。
这开义诊…怎么还附带门神的?
啧,冷着一张脸怕不是要把病人都吓跑。
药师八云盯着那张在阴影下轮廓分明的脸庞,半晌默默移开视线。
算了,看看就看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药师忽略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剑士坐在前面的蒲团上,招呼排队的村民就诊,招呼到一半停下手,他回过头,富冈义勇仍旧抱着剑靠坐在他身后,姿势都没变过。
像个木头人一样。
但木头人可不会受伤,也不会流血到血腥味透过绷带在空气中弥散,更不会感到疼痛以至面色苍白冷汗沿着发鬓流下。
要不是昨晚检查伤口时听到过对方的抽气声,药师八云都要怀疑这位富冈先生是不是患有无痛症了。
药师八云想了想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纸包的包裹,拆开默默推到富冈义勇面前。
等到富冈义勇再一次完成和疼痛的阶段性斗争睁开疲倦的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人就是一个突兀的团子。
放在纸上,摆在他面前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不会远到需要他扯动伤口,也没有近到突破了人际交往间的安全距离。
不多不少,甚至让人觉得疏离的客气。
富冈义勇抬头看向那个依旧在温言细语询问村民病情的人,仿佛有所感应,药师八云微微侧头看回来,目光相撞,先生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在草药箱里挑挑拣拣。
是他给的团子,富冈义勇确定下来,但是为什么要给他团子呢?现在好像也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吧?
莫不是先生觉得他食量很大?
富冈义勇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药师会觉得自己很能吃。
明明自己的长相不是魁梧的类型,食量比起鬼杀队的其他人也并不大,就是非常正常的人类范围。
难道是觉得他每天和鬼战斗打打杀杀会消耗体力?然后就需要吃很多才能有力气战斗?
但是村长家也没有穷到揭不开锅啊…他早上还吃到了很好吃的饭团子,而且他真的不需要吃很多东西。
富冈义勇看着团子感到困惑,他该怎么委婉地拒绝对方的好意并且告诉他自己真的不需要吃很多?
蝴蝶忍总说他不会读气氛,导致不了解他的人觉得他傲慢自大有个臭脾气,很多人都因此讨厌他,还在私底下交给他一些待人处事的“礼貌用语”。
虽然富冈义勇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也没觉得自己有被人讨厌过。
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试一下。
虫柱的人缘很好,所以她的建议大概是有听取价值的吧?
药师八云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伸了个懒腰,听到自己脊椎骨发出舒爽的喟叹。
他扭头一看,发现富冈义勇正如临大敌一般死死盯着面前的团子,那模样仿佛摆在眼前的不是小巧可爱的团子而是什么吃人的恶鬼。
仿佛下一刻便会拔刀而出将团子砍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药师忍俊不禁,“只是普通的团子,没有下毒,您可以安心吃的。”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富冈义勇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让药师也跟着紧张起来。
富冈义勇:“我今天早上吃了很好吃的饭团,吃了挺多的。”
…啥?药师八云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他想了想回敬道:“我今天早上吃了很好吃的果脯,也吃的挺多的。”
富冈义勇那张多年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露出嫌弃的表情。
富冈义勇:…
药师八云:…
他娘的这个人在说什么瘠薄玩意儿?
富冈义勇放弃了蝴蝶忍教他的待人处事的“礼貌用语”,果然蝴蝶忍教的东西一点都没用,还是得按他自己的方法来。
说到底他根本就没问题。
有问题的一定是蝴蝶忍。
“我不饿。”富冈义勇选择了坦白。
先生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剑士,又看了看小巧可爱的团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草药团子,里面的草药可以缓解疼痛,虽然味道苦涩但是对您的伤势有好处。”
啊…是这样的吗?
富冈义勇怔愣地看着软趴趴地瘫在纸上的团子。
“就是这样,”药师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来收拾东西,“下午我还要去看几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富冈先生如果伤口疼可以随时来找我。”
“啊…”
富冈义勇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看着软趴趴瘫在纸上的团子半天,伸手戳了戳。
团子马上凹下去一个小坑,又在良好的弹性作用下慢慢恢复过来。
富冈义勇想了想咬了一小口,苦涩的草药味儿伴随着糯米的嚼劲一齐涌上来,宛如草茎的苦涩味道让舌根都微微发苦。
好苦…富冈义勇忍不住皱起眉头停下咀嚼的动作,但是很快,草药的苦涩逐渐退去,糯米的柔韧和药材的清香氤氲开来。
富冈义勇活动了一下肩膀,被牵动的伤口带出一丝麻痒的刺痛,他又咬了一口团子。
感觉…还不错?
药师八云下午要去拜访的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一位年过九十的婆婆,自从十几岁嫁到这个村子里来后从未出去过,对村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捻。
据说曾经村里的所有新生儿都是她接生的,她是很多人的第二个“母亲”,但是她自己却一直膝下无子嗣。
据说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和她同辈的人都早早去世,以至于现在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姓氏,更别提原本的名字。
大家都叫她婆婆。
药师看着眼前小而干净的房子,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谁呀——”
屋里传来一阵底气不足的声音。
心力不足,药师心里有了判断,“云游的游医,在此借宿,承蒙照顾,开设义诊以作答谢,受村长所托来给您看看。”
屋里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半晌婆婆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吧…屋门没锁。”
药师见到这位婆婆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存在在提及她的时候脸上的愁苦。
面色灰败,眼底泛黑,眼神衰颓。
再加上语气虚浮,心力不足。
将死之相。
药师在外云游多年,医术精湛,又饱受地狱充满死气的氛围的熏陶,地狱里的狱卒总说他看人寿命比阎魔大王手里的生死簿都准。
婆婆活不长了。
年过九十,也算是长寿善终。
先生这样安慰自己,点了点头坐下来为婆婆诊脉,脉搏虚弱但是却异常平稳。
还好,只是脏器退化,心力衰竭,没什么病痛的折磨,也算是件好事。
“医生,我活不长了吧。”
婆婆突然开口,枯瘦的手指反过来搭在药师的手腕上,药师一愣,抬头和婆婆灰白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没有的事。”药师移开目光。
“我年纪大了,但是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好,你不说话,又一副悲伤的模样,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婆婆顿了顿,“不用骗我,我的身体我知道。”
药师没有说话。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不习惯面对临终的病人,尤其是这种老死,还是善终的人。
就仿佛他们一个个都对现世感到心满意足,毫无留恋毫无牵挂,只要一闭眼就能带着微笑毫无遗憾地离开。
去天国,神国,乐世。
面对被病态折磨的病人他可以用药物镇痛,面对仍旧留恋人间不想死掉的人他可以用医术挽留他们的生命。
他喜欢想要活下去的人。
尤其是哪怕背叛所有人,被所有人憎恨厌恶也要活下去的人。
他喜欢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鲜活的生命。
但是面对婆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可以继续延长她的寿命,也可以让她的身体好起来。
但是她却并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医生。
这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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