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蜃气楼09

    好黑,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又黑又冷。

    地面潮湿,土地散发着湿冷的土腥味儿。

    今天又有新鲜的食物送进来了,一样的时间,一样的份量,一样除了食物什么都没留下。

    父亲曾经讲过,世上有种吃人的怪物,茹毛饮血,生性凶残,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它们是专门带来不幸的生物,会给整个家庭带来不幸、灾难,以及死亡。

    人们惧怕它、厌恶它、憎恨它。

    那种怪物名字叫做鬼。

    我…是鬼吗?

    ***

    妖怪是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吗?

    富冈义勇感到奇怪。

    他对妖怪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姐姐的故事中,吃人的妖怪会在夜晚将不听话的小孩抓走吃掉、会变成美丽的少女诱惑夜晚的旅人。

    那些可怕的,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中也夹杂着鬼的传闻,吃人的怪物,只在夜晚活动,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那时候富冈义勇是将鬼和妖怪一样当做故事来听的,虽然在黑夜中偶尔也会恐惧窗外的阴影,但是潜意识中富冈义勇知道它们都是假的,不存在的,骗人的。

    但不幸的是,它们并不是。

    鬼在某个黑暗的夜晚不请自来,带着不幸和死亡让他从此孤身一人。

    既然鬼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世界上有妖怪这种东西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但是富冈义勇总觉得怪怪的。

    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妖怪” ,还是“妖怪朋友”。

    富冈义勇看着走在前面的药师八云,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陌生出现的幽灵走向森林更深的地方。

    他不会害怕吗?他不会恐惧吗?

    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幽灵般的孩子?

    “你在想什么?富冈先生?”走在前面的先生突然开口,“你盯着我很长时间了,你想问什么?”

    富冈义勇想了想,“你是妖怪吗?”

    妖怪?药师八云的脚步罕见地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富冈义勇歪歪头,“在想你是什么人,最后觉得妖怪是最贴切的。”

    衣着精细的云游医生,随身带着疗效堪比蝶屋的伤药,半夜神神秘秘地跑到后山,遇见了鬼也毫无惧色,甚至试图喂对方紫藤花。

    富冈义勇又想起见到先生时那满地的鲜血,浓郁的血腥味让紫藤花的清香都变得粘稠,那样渗透大地的血量这鬼怕是没少受苦。

    但是一个医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而且面色苍白,手指毫无血色。

    好看的仿佛妖怪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不过哪有人会这么直白地说别人像妖怪?富冈先生还真是…怎么说,憨厚?药师八云失笑,“在富冈先生心中妖怪都是什么样子的?”

    “漂亮、强大、危险…”富冈义勇想了想补充,“会在荒山野岭突然出现,然后又在某一瞬间突然消失,神神秘秘的家伙。”

    “挺贴切的,”药师笑了笑,“您之前见过妖怪吗?”

    富冈义勇摇摇头,盯着走在最前面蹦蹦跳跳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

    “先生觉得他和山上的鬼有关系吗?”

    “肯定是有的,鬼不习惯于群居,妖怪也是一样,没有联系的的话妖怪是不会出现,也不会停留的,村子、你要找的鬼,以及这个孩子,他们之间必然是相联系的。”

    “曾经有人告诉我,每一个妖怪的故事背后都蕴含着一个真实的谜团,因为解不开谜团所以人们才将那些不可思议的事物称作是‘妖怪’,仿佛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啊,‘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之事’,那个人是这么说的,一切都妖怪怪谈和物语故事背后都能够找到一个答案。”①

    药师八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白色的头发散落在脸侧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他笑着,笑容在逐渐到来的黎明下像那些瑰丽的怪谈一样具有吸引力。

    “那么,您准备好探秘了吗?”

    先生侧过身,露出身后的景象,树木丛生的密林中,一座寺庙突兀的座落在树林中间,层层叠叠枝叶形成绝佳的藏身之处,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

    那是一座很小的寺庙,小到里面似乎只能容下三四个人,灰色的墙壁、赤色的屋顶,只看外表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神灵。

    但是似乎有不是普通的寺庙,富冈义勇盯着四四方方的屋子,四堵坚硬的石墙围城寺庙,但怪异的是这座寺庙没有任何门窗。

    没有任何出入口,仿佛是粗心的工人忘记留下供人参拜的入口,又仿佛是…

    故意什么都不留下的。

    像个监牢,又像个坟墓。

    富冈义勇愣住,为什么要建一座没有入口的寺庙在这深山中?

    “里面有人哦。”

    药师八云在一堵石墙面前蹲下身,伸手拨开及膝的杂草,一个小洞露了出来,洞不大,只能递点小东西进去。

    但是洞口的杂草却泛着诡异的赤色,富冈义勇捻起一点土壤,湿润的土壤泛着诡异的红色,中间夹杂着一些滑腻的肉块。

    土壤中传来熟悉的甜腻腥味儿。

    血的味道。

    被鲜血常年浸润的土地。

    有人通过这个小洞往里面递了血肉。

    是鬼。

    日轮刀陡然出鞘!湛蓝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刀刃对着石墙带着义无反顾的勇气直奔而去!

    当——!

    日轮刀在快要接近目标前被另一柄短刀挡下,先生反手握着短刀,刀刃与刀刃针锋相对。

    “富冈先生还真是急性子,”先生语气带着笑意,“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让开,药师八云,里面可能是鬼。”

    富冈义勇发回答毫不留情,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寺庙里的动静。

    “你也说了是可能吧,您游历多年,见过哪一个鬼会躲在一个封闭的寺庙里?”药师叹了口气,“再说这石墙坚硬如此你要怎么办?”

    “斩开就好了。”

    富冈义勇毫不犹豫地回答。

    “…哈?”药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再三确认对方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神情。

    直…直接用刀斩开这么厚的石墙?

    牛逼,是真的牛逼。

    药师八云早就听说武士的刀可以斩断一切,一人合抱的大树只一瞬就能被拦腰斩断,坚硬的铠甲只要一刀便可破甲直取人头!②

    但是拿铁打的刀去对付这么厚的石墙?

    现在的武士都这么牛逼了吗?

    哪个铁匠打的刀?给他介绍一下。

    将来等他死了一定介绍给鬼灯拉到地狱当苦力,让刑具的使用寿命翻个倍。

    “如果里面真的是鬼我肯定不会拦你,但是事情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是我先发现那的孩子,总要让我把事情问清楚的吧?”

    富冈义勇撇了撇嘴,“…好麻烦。”

    药师八云:“麻烦也要问清楚!这可是难得的探秘活动!”

    妈蛋天知道他在地狱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养花养草都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个新奇事不搞明白他不是血亏?

    “行吧,”富冈义勇妥协了 ,“你快点。”

    “知道了,知道了。”

    药师八云将手贴在石墙上,寒意沿着石墙传到手心,他想了想开口:“里面有人在吗?”

    寺庙里静了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有人在里面。

    咚——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从寺庙里传开,先生感受到沿着墙壁传来的震动。

    “你叫什么名字?”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阵阵如困兽般的低吼声,半晌用石块敲了一下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不能说话吗?药师目光暗了暗,“一下是肯定,两下是否定,这样可以吗?”

    咚——

    一声敲击带着迟疑,但是可以交流。

    药师八云想了想将那晚孩子扔给他的福袋放到地上,通过小洞推进寺庙里,“这个,你认识吗?”

    咚——

    一声敲击,带着点疑惑,寺庙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混杂着低哑的喘息,仿佛里面的人在为此焦急。

    “别慌,我问你,这是你的吗?”

    咚——急切的肯定声。

    “你的名字…是寿多丸吗?”

    咚——拖着长音,在疑惑不解。

    “先生。”富冈义勇催促他。

    药师八云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粗糙冰冷的石墙,缓缓开口,“最后一个问题,你是鬼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

    不如说,一切的声音都停止了。

    风不再略过树叶发出细碎的飒飒声,虫不再躲在草丛间发出阵阵低鸣,空气凝滞之后风也被迫僵在半空中,一切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寺庙内,只有漆黑的洞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犹如困兽一般,愤怒地低吼、绝望地哀泣,药师可以感受到野兽温热的吐息从洞穴中传来,尽数倾洒在他的手背上。

    温暖,湿热,带着一股甜腻的腥味。

    仿佛带着倒刺的舌头在舔舐他的手指。

    他在愤怒地挣扎,想要咆哮想要冲撞想要发泄,但是却被困于牢笼之中。

    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徘徊、憎恨、张大嘴巴无声地嘶吼。

    直到撕心裂肺,直到肝肠寸断。

    直到——

    咚——

    一声敲击,石块划过墙壁留下不甘的尾音。仿若挣扎到脱力的困兽,绝望地接受了命运的摆布。

    我是“鬼”。

    里面的人如此回答。

    噌——日轮刀出鞘!

    “等一下!”

    日轮刀在药师八云面前顿住,锋利的刀尖紧贴着他的鼻尖,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为此抖动一下。

    “为什么阻止我?”富冈义勇目光冷冽地看着突然站起身挡在刀前发药师八云,“鬼必须被斩杀,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不是鬼。”

    富冈义勇愣了一下,“什么?”

    “那孩子不是鬼,他还活着。”

    药师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富冈义勇,深蓝色的眼眸深沉如寒冷的黑色之海。

    活着?富冈义勇感到困惑。

    啪嗒——

    屋里传来石块落地的撞击声,里面之人的慌乱随着突兀的声响传到外面。

    “那个孩子是名叫生灵的妖怪。生灵,即是活人的灵魂。相传即使人活着,灵魂也可以脱离□□飘荡在外,失去灵魂的□□会陷入昏迷,而当灵魂回归醒来时却不记得先前灵魂做过的事情。”③

    就像这个孩子,寿多丸,灵魂脱离□□寻找到他,半夜不管不顾执意留下了这个福袋,还带他找到那片坟墓,以及这座自己被困其中的寺庙。

    但是这样生灵离体的情况只有在本人情绪激动时才会发生。

    愤怒、绝望、憎恨、嫉妒、诅咒…这样极端的情绪是地狱肥沃的养料,药师八云在人间见过不少。

    但是一个孩子?要有怎样的经历才能产生如此巨大的愿望,以至于灵魂脱离□□也要完成?

    药师八云在心底叹了口气,“如果不相信的话,请让他证明给您看吧。”

    “将手从洞穴中伸出来暴露在日光之下,若是鬼的话,皮肤便会被灼烧,如灰烬般皲裂破碎,若是人的话…”

    药师八云话还没说完,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便迫不及待地从漆黑的洞穴中探出来,毫无血色的苍白手腕贴在杂草上,青色的血管如蛛网般遍布手臂,只是看着便觉得恐怖。

    不像是人类的手,倒像是妖怪或鬼的手。

    但就是这样狰狞恐怖的手臂,却像人的手臂一般在阳光下完好无损,甚至还因为草叶的摩擦而微微颤抖。

    咚——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明明药师没有问任何问题,但是屋里仍旧传来刚刚的敲击声。

    就仿佛…里面之人在固执地证明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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