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天背着金缕偷跑出去,郁漉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看着金缕严肃的脸,终究还是忍了顶嘴的冲动,在房里一动不动。
“好金缕,你就别生气了嘛,我保证没有闯祸。”郁漉笑嘻嘻地给她倒了杯水。
金缕身子板正地站在桌边,并不去接茶杯:“奴婢没有生气,此事也并非是因没有闯祸就得以评定。”
又来了,她总是这样上纲上线,让郁漉好无奈。
“我知道错了嘛,这点小事,你就别告诉爹爹了吧,免得他担心。”郁漉殷切地看着她。
“不行,此事我一定会如实禀明总镖头。”金缕拒绝得很干脆,“何况这也并非小事,京中事多繁杂,姑娘人微言轻,若不懂得收敛,往后出了什么岔子,可有几条小命担待的起?”
郁漉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打心眼儿里觉得她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哎呀,我们都来这么多天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虽是人在屋檐下,可我觉得这应御史大人的人品.....还是挺不错的嘛。”
“姑娘!不可妄议。”金缕立马制止,冲得郁漉只能耷拉脑袋蔫在一旁。
谈判还没有出成果,便被院外传来的通报声打断谈话。
“姑娘,柳师爷给您差遣了些会事儿的管教嬷嬷,您开开门,可随意挑选。”
金缕在前头开了门,探查情况无疑后才侧身给郁漉让了路出去。而郁漉站到院里,看着一群中老年模样的姑子婆子,摸不着头脑。
她们低头颔首,姿态高矮胖瘦不一,面相也不尽相同,爽利者不乏,颟顸者亦有。
“这是做什么呀?”郁漉心中隐隐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人来的管事举止礼貌得体:“柳师爷说,体恤姑娘远道而来,孤身一人难免烦闷,奈何他事务繁冗不便作伴,便派了众管教婆子与姑娘,既可学习充实,又能排忧解闷,实乃两全之举。”
这话说罢,她又在众婆子中间游走介绍起来,:“这位王乳娘,极善于女子修容养颜之道,想必能为姑娘所用;这位孙婆婆女红刺绣为府上一绝,还有李嬷嬷,教习礼仪数十载,极有经验.......”
郁漉在一边听得下巴都惊掉了,心中怨怼柳月袭这又是做的哪出。曾经一起逃学遛马的交情,他分明知道自己最讨厌那些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的学习之事,真不知道他是蠢到家了,还是故意为之。
“嬷嬷们这样忙碌,怎好围着我一人转呢?实在不合适,郁漉万万不敢接受!”连忙打断那女子的介绍声,拒绝的词句说得明显易懂。
管事并不以为有什么,照柳月袭说的做便是:“师爷说了,若是姑娘不能做决断,便把婆子们都留下,人多也热闹些。”
“什么?!柳小满这个.......”
杀千刀的。
那管事操着惯常的微笑,福一福身,竟留下各位婆子,独自往东厢院外退去了。
“哈哈哈......”郁漉尴尬一笑,有些慌张起来。
突然塞进这么多人来,叫她一点准备也没有,也不知该往哪逃奔去。
当中有说得上话的姑子率先做出问法:“不知姑娘想先学哪一样,好让我众人择出个先后。”
郁漉被这声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激得往后缩首,连忙急中生智说要回屋内好生思索商议片刻,然后拉起金缕窜进门中。
背靠镂花梨木门,郁漉抚着心口大喘气。爹爹因她贪玩,放弃了继续送她进学堂的打算,没想到反又在这里被柳小满摆了一道。
“金缕,你最好了,你可一定得帮我,我不想沦落到她们手里呀!”郁漉着急忙慌地在屋中踱步想法子。
金缕别了别腰间的长刀,不解:“有嬷嬷手把手教习,也不算坏事,如何才能算得帮呢?”
“嗨呀你不知道,我最头疼就是这些迂腐顽固的东西啦。谁说女子就必须要温婉端方,必须精通女红刺绣?”郁漉心中不服,“我偏要做那无忧无虑、不管不顾的自在人。”
“可是人都已经站在院儿里了,怎样都不好推拒罢。”
想起排排站的嬷嬷们,数量之多足以组成一支蹴鞠小队,郁漉就更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有了!待会儿金缕你出去帮我拦着点她们,就说我突然害了病,不便相见,若她们执意要进来,就说我这风寒会传染,如此反复拖她们几日,自然就不会再来了。”郁漉脸色认真。
金缕有些不可思议:“那姑娘你自个儿呢?难不成真憋闷在屋中三五日不出?”
那肯定不可能的。郁漉环视屋中,见整套厢房不过里外两进两间,无处可供躲藏,便打算从大菱窗翻出去逃走。
说动就动,郁漉用力拖来实木的圈椅,一脚踩上去推开窗:“我就翻窗出去躲躲,等她们走了我再回来。”
“再不过两日,奴婢就要回镖局了,到了那时,姑娘又该如何躲避呢?”
金缕的话将郁漉拦在原地,让郁漉缓缓转过头来:
“什么.....你要走了?”
爹爹不是差遣金缕同自己一起来的吗?金缕不算是她的贴身婢女吗?
从前向来都是这样啊,她出去避风头的时候,金缕一定会跟在她身边陪伴她保护她,一直到她可以回家才算完啊。为什么这一次,还没有听到自己可以回去的消息,金缕就要先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郁漉简直不能接受,但金缕解释说镖局事务众多,需要她回去支些用途,又不好强留。
郁漉不说话了,逃跑的心思也没了,金缕若是不在,那留她一人又有何意思?思及此,她自暴自弃似的从椅子上下来,沮丧地开了门,等三姑六婆发落。
小嘴一嘟,扭头也不理金缕,由领教婆子们七嘴八舌说一通,自顾自地怄气。
金缕轻叹一声,只当她是想通了,便不再打扰,候到外间去了。
***
跟那些老嬷嬷们斗不起来,可是害苦了自己,这两日总是学完针线学礼仪,学完礼仪还有那花卉什锦得打理,郁漉做不好,免不了要被嬷嬷说上两句。
本就心中不痛快,这下更加憋屈异常,终于寻着个婆子转身交接的空当,脚底抹油,逃难似的出来了。
怕被抓到,郁漉心说去个没人的地方,便循着清池山石后头的竹林小径一股脑往里走,原是曲径通幽处,不大会儿便出现个竹屋,并不轩敝,很是气阔
郁漉稍作思索便在屋子后面藏身住,见周围寂静,干脆一屁股在泥地上坐下来,随手从砖缝里抠出小石子,用力地向远处投去。
“臭金缕,坏金缕!都要走了,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不要再跟你好啦!”
她爱追寻热烈喧闹,很少这样独自躲在没人的地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思及锦鹊要走,以后难免更加寂寞了,便又一个人嘤嘤咛咛啜到日落月出。
未闻脚步声,却有悠荧烛光在身侧斑斑闪烁,照亮了三尺的寂寥。
那人手执烛台,掌中青灯和月,下颌优柔的线条在光影里明晰:
“原来囡囡在这里。”
郁漉止住哭腔,仍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看他。
应玠迁就地蹲下身来,却被她一把推开手。
“你照到我啦!”郁漉声音里还有平定不及的哭喘,凶巴巴地喊。
应玠并不恼怒,也不取笑,只是顺从她的动作,托灯的手臂保持伸长,抬在空中:“好,玠拿远一些。”
郁漉有气没处撒,看了他半晌,娇哼一声,又垂下头去。
她看到他鼻翼的阴翳衬得梁骨更加高拔,立挺而仍不凌人,红润无瑕的唇瓣泛出淡淡光泽,比京城有名的花伶俳优还要貌美。
应玠摸摸小姑娘的头,低声软语:“囡囡怎么了?”
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见有人关心,眼泪又像断线珠子滚滚淌下来:“呜呜呜金缕是坏蛋,柳小满是大坏蛋!他们都欺负我......”
看着哇地一声嚎啕出来的小姑娘,应玠满是耐心,倾听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讲得支离破碎,抬手为她别去脸上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尔后安慰地轻抚着她后脑。
“金缕不要走哇呜呜呜....”最后哭到喘不上气来时,才把忍了好几天的话说出来。
等小姑娘抽抽搭搭发泄够了,应玠才温柔问她:“这里冷,囡囡要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就是不想看见他们嘛!”郁漉摇头,口中嘤叽道。
“他们都在找囡囡呢,大家担心你。”应玠晓之以理。
郁漉头一扭,偏不吃这一套,反应更激烈了:“那就让他们找吧,反正他们担心的也不是我啦,是担心出了事自己会不会受到惩罚,他们都不是真心待我的啊!”
“可是囡囡是真心待他们的,对吗。”
他袅袅的声线及时令小姑娘止住抽泣,郁漉不说话了,只剩灯烛默默燃下两滴蜡泪。
“我没有,”郁漉哭花了脸,别扭着嗓音反驳,“才不喜欢他们呢...”
“但囡囡从来没有对他们发脾气,这些怨尤的话,囡囡也不曾与他们说过,不是吗?”应玠一眼看穿她的言不由心,反问的语气满是谧和,
“是因为怕伤了别人的心,才选择一个人躲起来烦恼的吧。其实...囡囡已经做得很好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