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玠对生活起居要求不高,因而书房里用来小憩的矮榻算不得很软,上头的被褥铺盖也并非厚实。
近来的天乍暖还寒,担心小姑娘在这处睡下会着凉,便又等了一炷香,等她全然睡熟了,再连着被卷一起抱起来,欲送回起居的厢房中。
可是小家伙在怀里不安分,在睡梦中嫌不踏实,总是不自觉地扭动起来,低低地发出些奶猫似的嘤咛。
看着她被自己抱着,难以安稳的模样,应玠前往东厢房的步伐,直接打了个拐,抄起小路,朝离得更近的自己居住的园里去。
不常得空回舜华庭,平常时候总是管家季荃亲自盯着照料打理。
这厢刚遣散了诸位小厮奴婢:“看来大人今晚也不宿回来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天凉,晚上盖被子都捂紧些。”
众人应喏,一个接一个地走了。看最后收拾完的婢子出了门,季荃也跨出来,合上苑门准备离开。打起灯笼转过身来,远远瞧见身形瘦长的应大人,怀里抱个娇软的女娥,正往这处走来。
大人上任那么些年,什么时候对美色感兴趣了?真是奇了!
季荃虽是奇怪,也连忙迎上去:“大人,您回了,老奴还只道您今儿宿在书房,刚才遣退下人,这就立马给您唤回来。”
说话间瞧准姑娘的面庞,才惊觉是新来的郁丫头,季荃心中便更加惊疑不定。
以前只知道她讨喜可人,竟不知还有这等本事,降得住他家大人这般脾性清寡的人,属实有几分厉害姿色。
“不必,让他们歇吧,也不必特意寻个看守。”应玠不爱麻烦,道如此便好。
不想季荃心中所思,会错了意,直笑说:“是,老奴速速吩咐下去,今夜绝不叫人来扰,大人尽可放心。”
说罢便自笑出满面褶痕,快步离去了。
应玠抬步往门里去,经过寝室外间时顺手想将小团子放在榻铺上,不曾料她还有些粘手,一时丢不下来。
秀眉一挑,瞥眼望那娇憨乖巧的睡颜,忽觉她像一块刚出炉的糖糕,提在手上软乎乎暖烘烘的。
坏心眼地伸出手,捏住她存着点婴儿肥的脸颊肉,眯眼看她吃痛翻身,梦中哼唧唧地呓语两声,咂咂嘴摸摸被掐疼的地方,转而继续沉眠。
得逞后应玠若无其事地抽出手臂,立在榻边又停了半会儿,见她咕噜噜滚到柔软的床被中央,满足地陷埋在舒适的褥子里,才举步入了内室。
一夜好梦。
郁漉清早睁眼时天已大亮,简明兰奢的屋子里有几段墨香稀松散落,空无一人。
一咕噜跳下地,迷迷糊糊跑出去,方见庭院四下开阔,门户珠帘绣额,侍从皆在当中穿行忙碌——不是在自己的厢房里。
见她出来,从旁跑上来个侍婢,恭敬顺从,好像比下人们平时还要来得更小心一些:“姑娘,大人出门前吩咐,今儿饭食务必清淡,饭毕可督促着姑娘出府走走,消消食,以免待在家中烦闷。”
是怕她待在家里就忍不住要吃甜食吧....郁漉嘟嘴这样想,但是能出门她也很乐意的,于是欢欢喜喜地被人领着去洗漱,用过午饭便再被府上家丁拥簇着出了门。
经过上次一事,应玠格外当心了许多,令她出门都要带些侍卫才好。
可是这浩浩荡荡的,又不是出去打架,带着一群人也不方便,郁漉不乐意,又推拒不得,只能心里叫苦。
自先前一别,郁漉心中还时时惦记着绕余苑里头景致,今日恰逢机会,直奔那处,正好风雅之地,众数护卫也不便进入,只得候在门口,让郁漉同潆洄二人进去安座。
果然苑里面的形状是十分考究。
舞台有二十好几丈那样开阔,头顶匾额题字“一曲昇平”,台下株萝绿植盆栽点缀立柱两侧,大小看座上百,三层的观台琅环回绕,顶部开一通天井,光色倾斜,透着两丈高的舞台氲在里头,也自然有了些戏中冷暖入画的风味。
今日戏已开场,好不容易坐进来的郁漉没挑着一层最近的位置,但小二也是极客气为她安排在二层正前方,已经是次佳的地段,
台上咿咿呀呀,生旦净丑轮番登台开腔,刀枪棍棒舞得金光轮转,台下观众兴致高涨,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出《眉颜新赋》的剧情来到制高点时,场中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下一位即将出场的人物。
“咚”。
“咚——咚——”
当细密鼓声传起,粉褂的‘眉娘’挽着水袖从台后迈着碎步登场,当她清脆的唱词从喉间迸发,柳腰摇曳,似乎眉娘一角的国色天香已是篆在骨头缝里。
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掌声,原是到了这出戏结尾的高.潮。
连郁漉也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娇媚却不矫作的女子,举手投足宛若天上的仙,莺啼似的嗓音宛转悠扬,赢得无数看客欢呼喝彩——
有人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花弥,是花弥!绕余苑的台柱子可算是出来了,我一直在等她出场!”
有人干脆扶到栏杆边探头:“名旦花弥的名头,那是咱京城的台柱子!今日能压轴出上一回让我瞧见,我已是无憾了。”
来此者大多自诩文人雅士,却也经不住那美人一笑:“你们这算什么呀,为了一睹花弥芳容,我可是特地从百里外的穗县赴京,守了半个月才瞧见真容。如今一看,真名不虚传啊......”
周遭有啧啧赞叹的议论声传进郁漉耳朵,台上花弥扮的眉娘丝毫不受看众惊雷般呼喊的影响,起落开合间韵味长存,浓妆遮不尽嫣然巧笑,顾盼生姿,好似众星拱月已然成了习惯。
郁漉越发地被惊住了,花弥美得那样悠扬,词句吞吐又拿捏得极稳,实在是扣人心弦。
掌声雷动直到一曲谢幕,花弥柔弱无骨地屈膝施礼完毕,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拍掌还礼。
今天的最后一出戏结束了,众客卿纵是不舍,也只好陆续散场。
郁漉一直在震惊里沉浸了很久。周围的人已经全数离开,只有她仍然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言。
她看见花弥也站在台上很久,等到看官们全部离开,花弥仍不曾离开,也许是在送客,也许是在告慰舞台,眼神定定,周身光芒万千。
看来真的结束了,虽然郁漉被台上女子吸引得无法自拔,也不好让外头的侍卫们多等,于是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要离开了。
从二楼下来时,竟正巧撞见进门而来的那抹艳红,冲着里头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郁漉惊喜片刻,抬手招呼:“柳小......”
话还不曾说完,柳月袭并未注意到她,直直略过去,往舞台跟前迎,口中的呼唤浪荡不羁:“花弥大美人~~,爷今日来晚了,美人莫见怪。”
吃惊地回头望去,花弥水袖半掩,袅袅娜娜迈着莲步从台上走下,也来到柳月袭跟前,眼尾水墨上挑,千娇百媚,女儿家的羞赧立马一览无遗。
原来她在等人,原来她等的人就是柳月袭。
二人相迎,并肩往台幕后的候妆室去了。
从背影看,花弥身段高挑翩跹,与柳月袭并肩走在一起,还真像一对璧人。
“想不到柳小满在京圈还真吃得开,艳福不浅嘛。”郁漉摇头叹道,也不曾多逗留,走出去,同府里人一起回家了。
要说回去后,郁漉就像着魔了一般,脑海里时时回绕着花弥小姐姐的动听天籁,甚至燃起了自己的戏曲之魂,彻夜难眠。
隔天刚过五更,天还未亮,南边儿跨院里宿的下人们,突然被一阵鬼哭狼嚎惊醒,害怕地从窗头打探出去,原是郁漉一大早就站在游廊的石墩上吊嗓子。
再瞧郁漉,丝毫不觉自己嗓音高低跌宕,反以为像绕余苑花旦们一般悦耳,越是如此错觉,就越是兴致勃勃,唱腔越发高亢起来,吓得旁人以为几多诡异,一个个都躲着不敢出来。
是时,一夜未归的柳月袭手中拿着两个包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路经抄手游廊,俨然也是骇了一跳。
“嚯!”柳月袭止步不前,有点不敢接着走,“姑奶奶,您这是闹哪出啊?”
郁漉停下唱号声,对他挤眉弄眼暗示:“怎么样?是不是跟那绕余苑的当家花旦花弥,唱得差不多啊~~?”
柳月袭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多想她话中几层意思,将肉包塞进她嘴里,摇头走了,“就你?还跟花弥比?快歇歇吧。”
“别走啊,”看着他远去,郁漉咬下一口皮薄馅大的包子,“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包子是在哪买的啊?”
远去的柳月袭没给她响应,倒是从正房走出庭院,一身阔肩官袍的应玠经过她面前,停了下来。
踩在高高石墩上的郁漉,这才勉强和他齐平对视,略感窘迫,郁漉嘴里咬着包子,傻傻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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