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应玠张开双臂自然而然地拥她入怀,手掌拍拍她的脊背,小姑娘背沟的线条在指间愈渐清晰勾勒。
靠在他怀里,郁漉红着眼眶鼻尖,对他的信任已到了不必多言的地步,无需他多问,自动自觉就将胸中委屈倾吐出来:“花弥是个怪哥哥.....”
“花弥?”应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京中就没有能瞒得过他的事,“囡囡是说绕余苑的名旦花弥么?”
“嗯嗯!就是他。”郁漉提起此人就是满肚子害怕,“囡囡还以为,这个唱戏很好的小姐姐也好孤单,特别想去陪陪她,可是她...她....”
可是她竟然是个香香的....男人!
“囡囡感觉自己被骗啦!”所有的不开心,只要和他说出来,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她已经觉得好多了。
应玠知道她没有见过男旦,更没有见过男人可以将女人扮演得如此出神入化,半是揪心半是好笑。
“原来是这样,玠知道了。”小姑娘没事了,听过一场趣闻也罢,只是应玠从来会看根本,深觉多时来总是没有好好陪伴她,这才让她一人出门在外,受了委屈。
就算是府里的下人,都穿起了春天的薄棉褂,小姑娘还是先前带来的那几套冬装来回换,朱钗发绳也都用久了不再鲜艳亮丽,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衣服的?他自问还是对她疏于关照,心下隐隐疼惜。
“囡囡累不累?先睡觉吧,明天玠陪囡囡出去玩。”几乎未做多想,他许诺到。
郁漉的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小姑娘开心就好,应玠在黑暗里应声说是,但没有想到她还有转折,软糯的声音就这样击中他的耳鼓。
“可是大人已经很累了,却问囡囡累不累,其实囡囡不出去玩也可以.....”小姑娘说话间带了几分怯生生,希望他有时间可以待在家里休息,又害怕他真的就这样答应不去了。
“玠不累。”他把小姑娘从怀里放出来,握着她的肩膀,眼神里有千万贵女向往不来的美好,“倒是囡囡,再不去睡觉,白天就没有精力了哦。”
郁漉飞速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说立马去,撒开腿就往外面跑。好像早一点回去睡着,就能早一点天亮。
她跑动起来带起的寸缕软香,袭上应玠的鼻尖。背后书斋的幽夜中,他回头深深凝望一眼小姑娘的背影,掸了掸袖袍站起身。
那厢郁漉是欢天喜地地一觉睡到大天亮,清早起来时恨不得马上就备马上车,又压着性子被应玠哄着吃了早饭,才迫不及待地上来车,准备发往街市。
“等等~!”
车夫挥起皮鞭,还未落下那一声“驾”,便被着急喝止住。
车里应玠身旁的郁漉也听见了,掀开帘子探头去看。
今日柳月袭兴致高涨,正也欲出府耍玩一番,想搭个顺风车:“诸位要出府啊,载我一程如何?”
一直静坐在郁漉旁的应玠,此时露出脸来,拒绝得前所未有的直白干脆:“不便,先生另寻车马吧。”
柳月袭是个皮厚的,听了这话只是笑面一僵,随即讨价还价:“别这样吧大人,那多浪费人力,马儿跑累了还需要多耗些草料,您平日不是最倡导勤俭嘛!”
前头的涧风懒得听他废话,沉着脸语气生硬,蹙眉拒人千里:“大人说什么您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理由?难道我堂堂御史府还差些草料钱吗?”
“......”应玠这个贴身侍卫极是不好相与,柳月袭从不跟他论短长,当然,主要是惹不起。
“应玠大人。”郁漉扬起脑袋看他,“囡囡觉得,柳小满和我们一道热闹好玩一些,反正大家都是熟人朋友啊~。”
帘外涧风侧了侧头,张口预言,却被应玠突如其来的回答堵在口中。
“好,让他上来吧。”几乎是没有思考,瞬间就同意了。
“听见没,起开起开!”下边儿的柳月袭立马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鼻孔朝天地挤开涧风,也不搬踩脚凳,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大喇喇一屁股坐进来。
涧风翻了个白眼,劈手夺过马鞭用力挥甩下去,突然前行的贯性叫还未坐稳的柳月袭一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应玠稳稳当当地扶住郁漉手肘,递过去些力,让她也不至于往后仰。
不明所以的郁漉侧头直勾勾望向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见底,里面倒映了他轮廓清晰的侧颜。
是和柳月袭一身迷烟幻柳气息截然相反的遗世独立,面含浅春,清风鉴水。
美则美矣,又不像花弥女子媚色居多,高伏的眉骨,凸显的喉结,都为他平添峭拔之气。
马车路经绕余苑时,柳月袭高声叫停,拍拍衣服在屁股下压出的褶皱,看起来诚意不太高地邀请郁漉:“小姑奶奶,看戏去吗,我记得你最爱凑这人多的场子。”
郁漉见是梨园,心中有些后怕:“有怪哥哥花弥在,我....我还是不去了罢。”
“那厮在不在,又不影响听曲儿。”柳月袭动动脖子,突然脸色一变,“等会儿,你怎么知道他是男儿身......”
声音小了下去,柳月袭在并排而坐的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几遍,突然猛拍大腿,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怪不得听说他今早天还没亮,就卷包袱发去末淩城那么偏僻穷苦的地界儿,原来,原来是因为你啊哈哈哈哈.....”
他莫名幸灾乐祸的猖狂笑声,把郁漉弄得一头雾水,还没等她细细盘问,但见他张□□发的狂笑戛然而止。
接收到应玠面笑心不笑的凝视,柳月袭立马如同一条被撵的土狗,夹紧尾巴,紧抿双唇,笑不出来。
“抱歉,我先走了,再见。”没留多说的机会,柳月袭逃也似的跳车溜了。
车子便继续马蹄哒哒地往目的地行驶。
穿过西南二街,停在固喜成衣铺跟前,宝马雕车的,将迎门的伙计惊得殷勤上来打恭。
为了让小姑娘自己挑身衬体衣裳,应玠特意向府里的婆娘们打听了,京中何处裁衣店口碑最好,问来问去,多数人皆说林氏商行旗下固喜成衣铺靠谱,今日便没有耽搁,直奔而来。
林氏商行虽在京中商贾中算不得多出挑,近年还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但好歹还排得上号,其中,成衣铺便是他家商行的招牌。
不知何时起,郁漉跟应玠走在一起,已然将牵他衣角当成一种习惯,只是今天他长衫垂坠到尾,没有罩衫可以给她牵,应玠就抬起袖笼,她也会意,喜笑颜开牵起他的衣袖,被他带着往里走。
方将踏进门房里,眼前摆布还不曾分明,却见一个泼辣美妇反拿鸡毛掸子,厉声训斥店中伙计,好一个作威作福的姿态:“后头清扫的给老娘麻利点儿!你们那是清灰呢还是扒坟呢,留那么些尘土给谁看呐?对账的干嘛呢,老娘在算盘上撒把糠鸡都拨得比你快!”
没注意到已有贵客进门,那女子调转了个方向,转向店中主要做事的绣娘,口中唾沫喷飞:“还有你们,老娘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们翻些新绣活儿花样出来,怎么就跟上炕那么难呢?这年头挣几个银子我容易吗?还要供你们这些没用的夯货吃干饭!”
郁漉明显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混骂惊呆了,从前她在家时,连柳黛眉都很少骂出这样直白狠辣的话。
......不过说到柳黛眉,这老板娘骂人的语气,还真有些像柳黛眉呢。
当那掌柜妇人终于转过头来,郁漉终于看清她的面庞时,才是真真正正惊了一跳:“大、大姐?!”
难怪像,根本就是柳黛眉的头一胎,实打实的血亲骨肉啊!
郁水听了旁人叫,也诧异投来视线,心底思度了半晌,半月前母亲来了家书,信上说要把小妮子支棱出去,字里行间满是欢欣,便也不甚奇怪了。
只是她自个儿对此事倒没什么见地,自打嫁进林家,接手了固喜成衣铺,林炊那贼骨头就没有一天管过大小事务,成日出门在外招猫逗狗好赌成性,如今已是做了一年半载的甩手掌柜,叫她这个当主母的好生操心,生意打点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哪有闲心帮着母亲挤兑旁人。
见来人是郁漉,还有一位看上去就身价不菲的大人,郁水一撇抹了浓脂的红唇,不冷不热道:“哟,是小妹啊,接待不周,自便坐吧。”
郁漉向来跟家中几个兄弟姊妹交往不多,但也听说大姐不是个省油的灯,角色厉害着呢,便诚惶诚恐地说不用,下意识往应玠身后躲。
应玠从未来过此地,郁掌柜又是成日只埋头生意经商之道,自然是不认得应玠这位大名鼎鼎的御史大人,只见郁漉撒不开性子,便也不强求。
只派个经验足的小二去款待伺候他们,自己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躺下,看不见出头,也自由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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