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青玄素来就极尊重师父的意愿,此时即便是心里老大不乐意,可师父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也是能够忍气吞声的。可仔细瞧瞧这道貌岸然的风锦,那眉峰上潜藏的阴险,那眼角边不着痕迹的算计,摆明了是不怀好意的!
好吧,就算师父是想要自己解决这些恩怨,可他只担心自己一走,那风锦又出什么阴险的贱招算计师父。届时,没个证人在场,又是口说无凭,只得任众口铄金,师父性子又矜傲,无形我素,从来不屑解释辩驳,定然少不了又被人借机乱泼脏水了!
所以,即便此刻师父已经暗示性地要他按照风锦的意思暂且稍稍回避,可是,他深知师父的死穴在何处,又怎么可能真的乖乖离去?
“师父,虽然人正不怕影子歪,可那些捕风追影的传言毕竟不雅,还是能少则少吧。”死死坚守着脚下的位置,青玄站在千色的身侧,压低身子靠向她的耳际,带着点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此时此刻,他的嗓音温柔浑厚如同上好的绸缎,言辞之间谨守分寸,没有任何逾规,可眸子透出极深邃的黑,盛满静寂无声的温柔,倾慕与关切在谁也窥不到的角度里交织缠绕:“而且,青玄不愿您再受那无谓地委屈与毁谤。”
见着千色平素那淡然的脸色明显因这温柔而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也在若有所思,青玄便知道师父如今定然是巧遇这负心人,心绪甚乱,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立刻不失时机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风锦,明明在神色与言辞上端得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可眸底却是凝结着一点灼灼的火焰,徐缓地燃烧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
“师伯要与师父要商量正事,青玄回避自是应该,只不过,这原本光明正大之事,一旦要掩人耳目,指控又被有心之人一番不怀好意的渲染扭曲。”他藏而不露,却字字意有所指,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既然过几日我们就要上昆仑了,师伯要商议什么要紧事,不如等到那时再谈,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风锦是个聪明人,即便是只从青玄的眼神,也看得出这小师侄对自己深沉的敌意。看得出这小师侄对他师父非同寻常的感情,怎么也不似只有师徒之情,可他却只是将闇沉的眼微微瞇起。
“若只是私事,的确不急在这一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青玄话音刚落,他便就接过话尾巴去,笑得云淡风轻,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只是,这事乃是师尊亲□□代的——”故意拖长了耐人寻味的话尾,如同放下了一把软刀子,倒是让青玄真真没辙了。
见这诡谲的老狐狸搬出师尊来压人,青玄也闹不清是不是真有什么急事,眼见着师父神色肃穆,他知道自己这下子再怎么推脱也不成了,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回避,一路狠狠地腹诽,一路踢着地上细小的石子,心里憋屈极了!
“嘿,小白脸,你也被撵开了?”
青玄正生着闷气,不甘心在风锦那老狐狸面前平白矮了半截,又心疼师父必须得独自一人面对那遭瘟的负心汉,没有想到,一旁的灌木丛里,突然钻出了一个脑袋,满脸皮笑肉不笑,语调带着点幸灾乐祸,唤的竟然还是那极欠揍的称谓。
定睛一看,不是那小花妖凝朱又是谁呢?
“滚!”
青玄咬牙沉声闷闷地呵斥着,拳头捏得死紧,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如今,他正有着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方才那一耳光算是便宜她了。如果这该死的小花妖要是敢不怕死地来挑衅,他定不会再对她客气!
“别生气嘛,我刚才是和你们闹着玩儿的。”凝朱眼珠转了转,奉行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规矩,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如同墙头上的冬瓜,迅速见风使舵,自来熟地就和青玄统一了阵营:“其实,我最见不惯的就是这个姓风的伪君子,人模人样,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呢,背地里两面三刀,无耻下流,听说,他前些日子还收了个女徒弟,来头不得了,我看呀,什么样的人教什么样的徒弟,八成也不是什么好鸟……”
对着这没完没了的絮叨和煽风点火,青玄并不理会她,只是闷不作声往前走,继续忿忿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凝朱一边极力搜刮着各种不堪的言辞,用以表示自己对风锦的忿恨,一边从那灌木丛中钻出来,拍了拍因狼狈逃窜而沾染在裙摆上的尘土。
其实,说句实在话,若非老妖婆与伪君子将她青梅竹马的的玉曙给带上了昆仑山,导其悟道,使其修炼成仙,却留得她在这世间孤单漂泊,她对这二人其实还是挺崇拜信服的。毕竟,当年魔星降世,群魔乱舞,作恶人间,震惊六界,老妖婆与伪君子合力封印了百魔灯,自然也算得上是传奇人物的。
只是,一想起如今已是仙妖永隔的玉曙,她便就止不住地惆怅了起来,觉得自己即便是不能报这棒打鸳鸯之仇,也定要搅一搅浑水,让这狗男女没个安生!看了看一脸阴霾的青玄,她便觉着这小白脸无疑是个可以善加利用的搅浑水工具,立刻本能地继续开口,唯恐天下不乱地火上加油。
“小白脸,其实我觉得你比那伪君子强到海角天边去了,不仅模样长得比他好看,性子也比他直率,不像他那么老奸巨猾,处处算计人……可你师父却像是被猪油糊了眼,很明显就还对那伪君子余情未了嘛……也不想想,她当初和那姓风的睡了头一遭,那姓风的也能毫不留情将她给当成破鞋,一脚就给蹬了,还搞得她声名狼藉,无处立足,这样的狼心狗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哎,我说,你这个小白脸难道就不觉得心酸憋屈么?”见青玄一直埋着头不说话,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犯着了忌讳,却还在不知进退地添油加醋:“照我说呀,如今这伪君子支开你,说不定是要你师父鸳梦重温,做见不得人的风流快活之事呢……我要是你,定不让这负心汉再回来鸠占鹊巢,也不会让这对狗男女称心如意……”
她正说在兴头上,哪里刹得住?一时没防着,却见青玄倏地回转头,伸手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抓住掐她纤细的脖子,用力收紧!
脸色纵然不太中看,可他微微眯起眼眸,那张俊逸迷人的脸庞仍旧保持着平静的神韵,薄唇露吐出的语调却是徐缓轻柔,可那极其缓慢的语速明显是将字眼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个个饱蘸狂怒,带着狠绝:“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凝朱个子娇小,被青玄掐紧了脖子,几乎被拎离了地面。“你……咳咳咳……放手……”她一口气没上来,全都给憋在嗓子眼儿,咳也咳不出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都险些凸了出来,只好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掰开。
在她几欲失去神志的刹那,颈间的压力突然消失了,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趴到了地上,陡然湧进鼻腔的新鲜空气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呛咳了起来,耳畔尽是血脉奔流的轰鸣声响,麻痺的全身窜起一阵阵战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青玄的眼中无声地酝酿着暴风骤雨,某些积蓄已久的怨怒忍无可忍,如同出闸的潮水一般倾泻而出。“我师父堂堂正正,冰清玉洁,你要是再胡说八道,荤素不忌,我就掐断你的脖子,撕了你的嘴!”他微微眯起眼,从头到脚凌厉得半分缓和也没有,虽然是口头上告诫着,可是,那满脸的阴鸷却显示着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凝朱有点胆怯地往后退着,一直退到那灌木丛里,确定自己足够安全,这才伸出脑袋,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堂堂正正,冰清玉洁,我才不信!”她抚着至今还热辣辣地颈项,没好气的瞪圆眼,毫不示弱地冲他吼过去:“外界不是还传言,说你是她养的小男宠么,别说你们没有那个什么什么……嘿,你瞪我做什么,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听来的!”
“管你信不信!”青玄瞥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无情,敛眉漫不经心地轻轻压着指关节,单调而细微的“咔咔”声在这气氛压抑紧张的时刻,令人心弦莫名地凄紧:“总之,我师父对我从没有半点逾矩之举!”
“好吧,就算她和你没什么,不过,她和那姓风的在流泉崖的的确确是做过那什么什么的,不仅不知羞耻地白日宣淫,还在那流泉瀑里公然风流快活,照我看呀,简直是下流无耻……”凝朱撇撇嘴,很有些不屑,张嘴便就本能地冒出一些不合宜的字眼,在瞥见青玄不善的脸色后,她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底气不足地辩驳道:“哎,你别瞪着我,这是玉曙亲眼看到之后告诉我的,绝对假不了!”
那一刻,青玄黑眸略眯,比先前更阴鸷森冷,闪著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怒气,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立刻就要择人而噬。
冷着脸,握紧了拳,他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蓦然转过身,狠狠地一拳捶向那参天大树的树干——
那一拳最终并没有捶到树干上。
最后的刹那,他停下了,艰难地,隐忍地,缓慢地,拳头曲张开来,掌心里空空如是,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我师父是被那负心的伪君子给骗了!”
语毕,他大步往前,直直朝着方才千色与风锦谈话之处而去,留下凝朱在原地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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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云峰上,苍翠的松柏之间,曾经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一对璧人——
一个冷眉冷眼,面无表情,另一个则是神色凝重,哽在喉咙口的话语转来转去,数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只能说一些与本意不相干的话。
青玄走到近处时,正巧看到那风锦转过身来,一向服帖垂顺的黑色发丝如今略显出几分散乱,随着衣衫一同被寒风撩起,坏了那素来儒雅温文的表象,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
“我知你恨我当年负了你。”他摇了摇头,呼吸似乎开始有些粗重起来,却只能语焉不详地低低喟叹:“只是,你又何苦去淌这浑水?”
青玄藏身在树后面,听了个七七八八,便不由在心里猜测,不知那所谓的“淌浑水”究竟指的是什么事。
千色缄默着,脸色青寒,紧抿着唇,弯弯的眉蹙成从未有过的结,紧得似乎要扼住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心跳。“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我心里自然都有数,与你无关。”她的口吻仍是那么矜傲,却有别于平日的漠然,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
“师妹,你真打算带他上昆仑山?”听她这么说,风锦似乎有些急了,上前竟拉住她的衣袖:“你明知道他——”
“掌教师伯!”见风锦不只动口,甚至还打算要动手动脚,青玄立刻高叫了一声,几步上前,用身子隔断了风锦对千色的拉扯。尔后,他极缓慢地开口,眼眸骤然凝成一根针,风锦的身影被夹入他眯细的眼缝中,像是突然被挤压到了极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窒息感:“请你自重!”
风锦愣了愣,随即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神色瞬间便就回复了平静。“既然师妹心意已决,那我就先告辞了。”他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
语毕,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青玄,那神色中,似乎还带着一些冷凝!
待得风锦离开了好一会儿,千色才似是从那冷硬的全副武装中脱壳而出,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论是神色还是举动,都透着难以压抑的疲惫和倦然:“青玄,我们去找百年何首乌吧!”
看着师父带着几分萧瑟与孤独的身影,青玄沉默不语,只是那么僵直地站立着,觉得胸口内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她轻轻翕动的嘴唇和黯然萧瑟的神情兀自尖锐切割着。就这样,那胸膛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利刃给活活剜去了什么,紧紧揪出一种锥心刺骨的空洞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就像那小花妖说的,他如今是实实在在的酸楚,心疼,苦涩,憋屈!
他不敢劝慰,只因他知道师父与风锦以往定然是有过一段无法忘怀的甜蜜,刻骨铭心。所以才会对那负心人念念不忘的。只是,那风锦,真的就那么好么?好得谁也无法替代么?
一直以来,他不敢倾诉自己对师父的情意,不敢说明自己修仙的目的极致单纯,只是为了要与师父结永生永世的姻缘,只因他知道,这情意毕竟还只是单方面的,师父虽然怜惜他,待他与别不同,却未必对他也一样有着男女之情。
当然,他也更不敢坦言自己那所谓的“尿床”,实实在在是夜夜难以自持,无法控制心里对师父的倾慕,只能借着梦境一尝夙愿。一来,他只恐说出来亵渎了师父的名节,惹来更难听的流言蜚语。二来,若师父知道他睡在那床榻上,看着自己抄经的背影,整日不思索着如何悟道修仙,想得竟然都是这么不堪入目的低劣下流之事,也不知会怎生失望。
可现下里,他若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觉得自己甚为窝囊!
怎么能眼见着师父这般落寞而袖手旁观呢!?
怎么能眼见着师父黯然神伤而无动于衷呢!?
“师父!”
终于,他无法再忍受这种心疼与难受,像是被火折子点燃的炸药,冷静荡然无存,上前一步,张开手臂从身后狠狠地抱住千色,那么紧,那么紧,像是抱紧了此生最为珍贵的东西,似乎是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
那一瞬,虽然有些惊讶于自己终于是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再也没有了后路可退,他索性便豁了出去,闭上眼,狠狠地拥住她,死死抱紧,紧得再无一丝间隙,许久以来一直蛰伏在四肢百骸中的情意,终是随着言语倾泻而出,势不可挡。
“师父,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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