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小说:[女帝]山海图 作者:靡宝
    次日一早,宫人就将一枚白玉牌送到了严徽手中。

    玉牌色泽温润,中间有一团淡淡的黛青色,正好雕了一个墨字。这枚巴掌大的薄玉牌正是进出墨阁所需的通行符,人们称之为“墨牌”。

    “可别小瞧了这墨牌。”宋沛拎着玉牌打量着,“墨阁说起来只不过是个藏书阁,可位于前廷,出入的尽是朝中官员和翰林、太学里的学子。子瑞兄今后去那里看书,想必可以结识不少要人呢。”

    “听说陛下不喜后宫侍君们结交外臣?”沈默问。

    “没这硬规矩。”宋沛将玉牌递还给了陈三良,“那些官员瞧不起咱们身为堂堂男子,却自甘堕落以色侍人,不屑同我们结交罢了。”

    严徽笑道:“我们都未必看得起自己。人之常情罢了。”

    宋沛冷嘲道:“不过我听说,东君也常去墨阁的藏经阁,还会在墨阁茶室里同精通佛学的文士座谈。太学和翰林的人,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东君的茶会里的挤。可见饱读诗书治不了势利眼。”

    沈默道:“子瑞哥也别错过这机会。能给东君留下个好印象,最好能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这我可不敢妄想!”严徽大笑,觉得沈默真是天真可爱,“陛下让我去墨阁看书,我还是把心思放在看书上的好。”

    “陛下还会考你功课不成?”

    “子瑞这么想倒是对的。”宋沛品了一口茶,“进了这内廷,就得步步为营。没站稳脚跟儿前,还是低调谨慎些的好。唔,好茶!也是陛下赐的?”

    “是林少侍送来的。”严徽道,扭头吩咐陈三良,“装上两份,给宋郎和沈郎送去。”

    “林少侍当初好像还在茶会上讥讽过子瑞哥不懂茶吧?”沈默记性最好,“这见风使舵转得也真快。”

    自打接连两次被女帝召见后,严徽俨然成了大红人,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更有不少茶会、诗会的邀请。

    严徽并不拿乔,礼尚往来,一副浑然忘了过去种种不愉快的大度姿态。

    “还是你肚量大。”宋沛哼笑,“我要是得宠,先前得罪我的,就等着吃我白眼吧。人生得意不尽欢,那得意还有什么意思?”

    “听听这话。”严徽忙招呼沈默,一道朝宋沛作揖,“小弟们承蒙宋郎不弃,将来还要依仗郎君多多提拔。眼下若有疏忽得罪之处,还请郎君原宥……”

    “去你们的!”宋沛呸呸。三个年轻人一阵笑闹。

    *

    次日早饭过后,严徽到访墨阁。

    墨阁位于外庭西院中,就在太学院边。隔着一道厚厚的宫墙,便是皇城夹道。御林军自城墙上踏步而过的脚步声,阁中清晰可闻。

    墨阁中禁止喧哗,只闻一片清脆的鸟语。

    整个宽敞的院落都严禁明火,阁中清幽昏暗,书墨香气弥漫,尘埃在窗口透射进来的晨光中沉浮。

    太学生们身穿着样式统一的蓝衫,头戴纶巾,三俩聚在窗边书看书。

    严徽一身银蓝锦袍,玉带银冠,没有官职,又不像哪位王侯。

    太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有人猜出了严徽的身份,低声说了两句,少年们神色骤变,讪讪地把视线挪开了。

    严徽不以为意。他选了一处朝东的窗户,请小吏搬来了近来两个月的邸报,一份份仔细地读了起来。

    哪怕断了科举致仕之路,严徽也依旧保留着读邸报的习惯。

    上京进宫这两个月来,关在深宫之中,严徽还真有一种虽然住在帝国权力的中心,却与世隔绝的感觉。

    如今,严徽翻阅着一张张邸报,看着上面抄录的皇帝谕旨和臣僚奏议,分析着这两个月来朝中大小诸事,这才有了一种重归尘世的踏实。

    隔着一扇窗的长桌上,几个太学生忽然起了点争执,声音传入了严徽的耳中。

    学生们正在讨论的,也是这几个月来邸报上频频提起的一个事:新法。

    大雍建国两百来年,如今宗室贵亲满地跑,大江南北到处都是豪族富绅。土地尽归这些权贵豪强所有,赋役繁重,底层百姓的生活越发疾苦,朝廷财政也有入不敷出之势。

    先帝在位时便有意变法,才开了个头便遭到群臣反对,不了了之。

    女帝登基后,柳怀易摄政,亲自编写新法,点了直隶和两省四府七州作为试行地,以强硬的手腕推行新法。

    十年过去,柳怀易已不在人世,但是他的新法却是被女帝坚定地执行了下去。试行地也已扩展到了三省八府,效果显著。

    就在半月前,女帝决定将新法推行至全国。

    这决定一出,朝臣分成支持和反对两大派,吵得天昏地暗。

    连太学生们也都为这事忍不住在墨阁里争执了起来。

    严徽翻着邸报,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觉得很是有趣。

    这群学生估计大都是官宦子弟,虽然年轻气盛,学识上佳,可是对民生的了解却还浮于表象。百姓的疾苦在他们眼中,多是诗词里的吟咏罢了。

    学生们争执声越来越大。有一位直讲从书架中走出来,出声喝止。少年们讪讪,纷纷收拾书本而去。

    人散去后的书阁恢复了幽静。严徽提笔继续誊抄着邸报上精要的条文。

    忽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重重书架中传来。一个穿着墨蓝官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面孔白皙,温润儒雅,一身文人雅士的清华之气。

    对方也没料到书阁中还有人,明显一愣。

    严徽立刻搁笔起身,揖手道:“姜大人。”

    这年轻文官便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女帝亲信,新上任不久的中书舍人姜为明。

    姜为明自然认得眼前这个清俊的青年是女帝的新侍君。

    “严郎多礼了。”姜为明抬手还礼,浅笑道,“没想你竟然认得我。”

    严徽道:“前日在枢正殿,在下奉陛下之命翻译古丽语,同姜大人见过一面。还要多谢姜大人当时为在下出言相护之恩。”

    那时并没有人给他们两人引见。但是严徽观察力敏锐,事后自己分析,判定那个为自己说话的年轻文官应当就是姜为明。

    “在看邸报?”姜为明走了过来,朝桌案上一扫,有些意外。

    严徽笑道:“虽然身在宫中,却也不能不了解天下事。陛下忧天下事,我们忧陛下之忧,这是我们身为侍君的本分。”

    这青年对自己的身份如此坦荡,倒是让姜为明更加意外。

    志云君温延和宣平君杨骏,姜为明都见过。这两人深得女帝专宠,地位崇高,可在与外庭官员相处之中,也难免露出自卑之态。

    眼前这青年眸光清澈,笑容豁达。这爽朗豁达的姿态,倒是令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份,再结合前日他流畅翻译的事,对他心生好感。

    姜为明低头随意地往桌案上一扫,却是被严徽那一手草书给吸引了去。

    “严郎写得一手好字!”

    见字如见人。严徽不论正楷行书都写得俊秀不失风骨,草书更是带一股乘风破浪的潇洒不羁。

    姜为明拿着严徽的字仔细看了起来,一边询问他念书的情况。

    得知严徽师从钟渊时,姜为明已震惊不已,听闻严徽被舞弊案牵连而断了科举前途,更是替严徽扼腕痛惜。

    姜为明今日来墨阁翻阅卷宗,带了一名小吏跟班。

    小吏在阁外候着,就听姜为明和严徽在书阁里相谈甚欢,从钟大学生谈到太学,从太学谈到刚才学生们辩论的新法,又从新法讨论到南方民生百态……

    一个多时辰过去,都还没停下来。

    严徽嗓音低沉温润,吐字从容:“都说惠州和琼州那片南疆,土薄而俗浇。其实我们南方土地极为肥沃,百姓亦勤劳纯朴。只是犁具老旧,谷种不好,又因天气阴雨潮湿,确实常有疫病横行……”

    小吏眼看日头已高,在外面轻声咳了咳。

    姜为明这才回过神。

    “竟然都这个时候了。听了严郎一席话,好像亲身往惠州和琼岛走了一趟似的。”

    严徽将姜为明送到书阁门口。

    姜为明又道:“我当年为写《民论》,自诩饱读群书,无所不知。可今日看来,真要了解百姓民生,还得像严郎这样,脚踏实地地将大雍南北走一遍才行。不然,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严徽好一阵谦让。

    姜为明朝严徽腰间系的墨牌上一扫,笑道:“以后我们俩应当还会时常相见,到时候再和郎君畅聊。”

    严徽一揖到底,送姜为明远去。

    *

    之后一连数日,严徽每日都去墨阁看书。

    邸报看完了,便去看历届的科举卷子。卷子看完了,再去看农学、算学的书籍。后来又给他在一个小阁里找到了仅存的一些海事书,坐在满地灰尘中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严徽在墨阁里徜徉书海的第二天,女帝召了赫连斐伴驾游园。

    赫连斐是女帝的远房表弟,进宫乃是亲上加亲的事。众人最初都以为女帝会最先召见赫连斐,没想被严徽拔了头筹。

    严徽从墨阁回来,朱九青一边给他布菜,一边说:“宫门就快下钥了,赫连郎君还没回来。这怕不是要留下侍寝吧?”

    朱九青到底年少,觉得自家郎君是第一个被召见的,又明显得女帝青睐。要是让赫连斐第一个侍寝,可不是抢了自家郎君的风头了?

    那赫连斐平日里就行事跋扈,连着内侍都斜着眼睛看人,私下没少讥笑严徽皮肤黑,是个田舍奴。要是赫连斐侍了寝,以后他们一个院子还不要嚣张得飞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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