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沛应召伴驾就在穆清之后不久。
这少年别有一番潇洒大胆,又和赫连斐的草原莽气不同,而是江南游侠式的飒爽。他显然赢得了女帝的欢心,不仅被留下来用了晚膳,次日又被赐了一柄宝剑。
到了次日,少侍们同往常一样,带着薄礼前去拜访宋沛,不料都吃了闭门羹。
房中,宋沛正拿着一方丝绒帕子,细细地擦拭着御赐的宝剑。严徽和沈默坐在对面,不仅面面相觑。
“陛下真是……真是……简直是……”宋沛神色恍惚,一向伶俐的舌头打了结,好半晌才说,“天山神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沈默笑得把酥饼渣滓都喷了出来:“文晋哥,你也太俗套了。而且你又没见过天山神女。”
“我就那个意思,你小子心领神会就行了。”宋沛白了沈默一眼,转头对严徽道,“子瑞,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不论是你,还是那些伴驾过的侍君们提起陛下,都是那一脸迷了魂的模样。陛下真不是寻常女子!不是说容貌如何,而是那个风采气度,真是令人倾倒!”
随着宋沛的话,那个红衣女郎的身影又在严徽眼前浮现。
高贵的风度确实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容貌,可严徽这些日子来,回想最多的,却还是女帝含着淡淡笑意的清丽面孔。
慧黠又幽深的双眼,在阳光下带着一抹幽幽的蓝。总是弯弯的嘴角,有着少女的俏皮,显得那么亲切。
几乎不像一个执掌帝国的君王,而只是个烂漫多情的贵族女郎。
当她望过来时,总让你觉得自己被她看在了眼里。于是,情不自禁地又想让自己能被她记在心里……
严徽由衷道:“陛下这样的风华容貌,即便不是帝王,也会让男子为她折腰吧?”
这话有点不敬,可宋沛却颇为赞同地一个劲点头。
“不瞒两位,我早年不论在家乡,还是在京城,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所谓的绝世美人,如今看来,都不及陛下一根指头!那谈吐与见识,更是让那些第一才女只能望其项背的。”
严徽喃喃道:“过去总听人盛赞陛下,都以为是阿谀奉承之词,直到亲眼一见……”
沈默听得入神,放下了手中的糕饼,“文晋哥,你昨儿陪陛下做了些什么?”
宋沛神色温柔地回忆:“陛下在鹿台召见我,让我陪她一道观赏歌舞。我饮了酒壮了胆,主动为陛下献了一支剑舞。我舞完了,求陛下宽恕我唐突之醉,又随口说那剑不大趁手。没想陛下竟然记住了,今日就赐了我宝剑……”
宋沛的俊脸泛着潮红,注视着匣中宝剑,目光亮如白焰。
伴驾并不会让人狂喜到这地步,被女帝记住一件小事,才会点燃一个少年心中的火。
宋沛的面相带着桃花,平时嬉皮笑脸,不免显得有些轻浮。可他此刻神色郑重,狂热而又努力隐忍,整个人霎时成熟了不少。
告别了宋沛出来,沈默忽然道:“文晋哥好像对陛下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吗?
严徽觉得未必。
他虽然没经历过情爱,却知道要爱上一个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让宋沛和那些伴驾过的少侍们狂热的,是能从女帝那里得到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在过去,少侍们看到的是荣华富贵,是人上人的尊荣。而现在,他们又看到了女帝身为一个女子所拥有的美貌与风采,那令人折服的美色。
哪怕入宫时抱着各种目的,不情不愿,可对着这么一位绮年玉貌、风华绝代的佳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不仅仅是争夺一个帝王的宠爱,更是征服一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哪个男人不会爆发出原始的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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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多的少侍们伴驾归来,二殿诸院中的空气里开始添了点火星气。
年轻男儿们的野心得到了刺激,左邻右舍都是自己的劲敌。之前结下的联盟和友情,又都将被重新审视,是否要修改还是继续。
只有严徽丝毫不受影响。他每日依旧去墨阁看书,或是在书房里临帖,整日忙忙碌碌,过得很是充实。
除了邸报,严徽又将公文誊抄本、新法细则,和各类民生卷宗找来,仔细翻阅,写下了不少笔记心得。
虽然心思都在看书上,可后宫的动静却一分不落地都进了严徽的耳朵。
朱九青机灵跳脱,虽然有失稳重,大事不能交给他办,但是打听消息他却是一把好手。
不到半个月,朱九青就把两殿十四位少侍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连各位少侍院中大小内侍的情况都没落下。
“昨日伴驾的那位王少侍有一副好嗓子,给陛下唱了好几支自己作曲填词的歌。陛下一高兴,还让志云君给王少侍伴奏。王少侍很怕得罪了志云君,今日赶紧给含章殿送了一份厚礼,讨好兼赔罪呢。”
“赫连郎君这几日可没闲,每三日都会给陛下送一份自己临的字帖。听他的内侍说,赫连郎君的字写得不错的,是有意在陛下那儿献丑,装出一副被陛下劝学成功、勤奋上进的样子。别说,这位郎君看着粗犷鲁莽,可噱头还真是多。”
“穆郎君这些日子每天都去笙阳殿给他兄长侍疾,其实就是想趁着陛下去笙阳殿探望穆中侍的时候,能见到陛下。可惜陛下一直都没去笙阳殿。不过穆中侍是真的病得不轻。陛下都问过他是否想归家了……”
“归家?”严徽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朱九青道:“这也是本朝头一回。虽说侍君入了宫就是天家的人,可穆中侍毕竟是陛下潜府时的老人,又有‘天宁之乱’护驾的功劳。陛下怜惜他,愿意放他归家,没准还会赐他爵位,让他走得……”
朱九青本想说“体面一点”,可严徽就是侍君,他总不能说自己的主人不体面,于是卡了壳。
严徽倒是明白朱九青的意思:“放在民间,虽然如今女户盛行,可男儿大都想当家做主,不想去做赘婿的。陛下真是宽厚体贴……穆中侍怎么回答?”
“还能如何?”朱九青笑,“当然是当场起誓,死也要死在宫里,做鬼也要做天家的鬼,到了下头还要继续伺候陛下。”
这个回答,也和严徽想的一样。
穆中侍的一生都耗在了后宫之中,临到要死了才出宫,有什么意义?用这最后一点小自由,换取陛下对自己和家族的怜惜,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想到这里,严徽的心微微一沉。
后宫的命运不会因男女而有所改变,得宠的一飞冲天,不得宠的孤独终老。
自己怀着冲天的野心,可谁有能保证一定会如愿呢?
他今日同情穆中侍,可人家还能得到陛下获准出宫的恩赐。自己将来若是失宠,等着他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郎君,”陈三良打断了严徽的沉思,“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严徽放下了书本。
陈三良伺候严徽更衣沐浴,低声道:“郎君宽厚,请恕奴多嘴几句。十八名少侍,如今只有三名还没见驾,也不过就这几日的事。郎君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吗?”
“下一步?”严徽有些不解,“下一步如何,不是该看陛下的意思吗?为什么这么问?”
陈三良站在澡盆边,拿着一把牙梳,为严徽梳着头,道:“郎君心里想必也清楚,等陛下将这一批新人全都见过。下一次陛下再召侍君伴驾,就会找喜欢那几位了。”
不仅严徽,所有少侍们心里都清楚。女帝对他们一视同仁的日子即将结束,真正的交锋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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