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终于醒啦。”
盛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懒洋洋地将搭在膝盖上反盖着的书合上,放在茶几上,这才伸了伸酸疼的手臂,然后哼哼唧唧的和乔荏抱怨:“都是你,”
她余光瞥着他,暗示意味很重的说:“手臂好酸。”
乔荏:“……”
他怔住了,茫然的看着她。
虽然听懂了盛夏的意思,但还是僵在了原地。
盛夏等了两秒,没等到他过来。
她给了台阶都不肯下,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盛夏心想。
她哼了一声,直起了身,盛夏站了起来。
她一直伏在较沙发矮一些的软垫上,尽管下面还有着柔软的地毯,但姿势太过别扭,就导致现在还是很不舒服。
盛夏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她忘了带外套过来,现在盖着的是乔荏的校服外套。
乔荏比她要高一截,就连校服也比她大好几个码。长了一截的袖口空空荡荡的垂在腿侧,盛夏套在这样一件衣服里,越是身姿挺拔、脊背笔直,就越是显得纤细娇小。
可惜根本就没人注意到。
乔荏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逐着她,就在她转身往厨房走的时候,少年的脸色倏忽苍白了起来。如果这个时候盛夏要离开他的话,他恐怕没勇气去面对了。
盛夏没注意他,她熬了点冰糖川贝炖雪梨在电饭煲里保温,打开了舀了两碗,端到了餐桌上。乔荏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她不是要走,而是要给他舀汤。
“……抱歉。”
乔荏低垂着头颅,他慢慢地走过去。
停在盛夏身前两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要怎么道歉才好呢?
大概怎么道歉她都不会高兴吧?
“我都没注意到你有这个毛病。”
盛夏奇怪地看着他,“遇到事情就先认错吗?这谁教你的坏毛病?”
乔荏:“……”
他这回连抱歉都不敢说了。
“虽然我很喜欢这点,但也只能对着我这样。”
盛夏理直气壮的说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对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吧?”
她侧着头,睨了他一眼,长而卷翘的眼睫下是浅褐色的眸子。
乍一看来的时候,像是怦然绽放的花火。
盛夏太漂亮了。
她精致的像是一场绮丽的梦境——
一场璨烂、闪烁着光亮、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醒来,更不愿意认清现实的梦境。
乔荏一向不是运气很好的人,直到现在,他都在感激,能遇见她真是太好了,如果这么多年的坏运气换做了遇见她的话,那么可真是太值得了。
他没接下话,只是看着她发呆。
盛夏索性凑上前去,她不满的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乔荏被她吓了一跳。
盛夏说:“ 不肯说话的话,我就默许了哦?”
乔荏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无论怎么说都不够恰当,但是现在一声不吭的话,又太不对了——夏夏肯定会生气的。
她宁可和他吵架,也不愿意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
他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抱歉咽了回去,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声音。
盛夏也被他的反应吓一跳。
不就是说句话,她怎么感觉乔荏都快要哭出来了,有这么难为他吗这个问题。她闷闷不乐的心想,明明是他先告诉她的;他说,只要是夏夏说的话,无论是什么他都相信。
他只愿意相信夏夏让他相信的部分,其他的,就算眼睁睁的看见了,只要她说不是,他就当做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
而且……而且她也没有任性到这个地步吧?
有的时候女孩子想听这样的话,又不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做到。
当然也没有这么不高兴。
盛夏抱着一种‘还能怎么样呢,反正永远也生不起他的气,最后只能把他原谅’的心态,又一次的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但她还没能开口的时候,却先被乔荏抱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和她进行身体接触。
盛夏惊了惊,她怔怔的保持着被他抱进怀里的姿势。
距离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她都能听到乔荏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披着乔荏的外套,被他抱在怀里,周遭弥漫的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盛夏不自觉地搂紧了一点他的腰,她将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好像这样就能无视掉逐渐发烫的脸颊。
不只是他需要拥抱。
盛夏心想,原来她也在期待着。
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盛夏小小的抽了抽鼻子,仿佛能从乔荏抱住她的手臂、紧贴着她温热柔韧的肌理上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复活啦……”
盛夏的声音闷闷的从身下传来。
她尾调拉的高高的,声音却很脆,可爱的要命。
乔荏怔了怔,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盛夏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发出的轻微震动,很温柔的那一种,随即,他更紧的抱住了她。
乔荏舍不得再箍紧一些了,怕她感觉到不舒服。
又过去了一小会儿,他还是没有松开手。
“……”
“走开走开。”
盛夏终于忍不住推开他了,不高兴的说道,“你依赖症吗?”
“是啊……”
他声音还是沙哑的,很低,但很清楚,“没办法想象离开夏夏了要怎么办……”
盛夏一点都没被感动,她的反应也很清奇。
“我还没和你算完账,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感动的。”
反正这些话她上辈子就听腻了!
而且她觉得这辈子乔荏肯定也会无数次反复这些话的!
第一句是感动,第二句是情调。
到第三句第四句第五句……那就超级烦人了。
就算是好听的情话天天听也会厌烦的,这家伙就不知道挑句别的什么来讨好她吗?
“我还有账要和你算,”
盛夏板下脸来,正襟危坐的想说些什么,可惜还没三秒就彻底破功了,她惊叫了一声:“啊我的汤要冷掉了。”
乔荏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碗里浅金色色泽的汤羹。
然后被小姑娘用速记通狠狠拍了一下。
他差点整张脸都被拍碗里去了。
然后他看了看碗,又看了看盛夏,居然神情柔软了起来。
……她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乔荏到底在想什么啦。
有些时候她和竹马的脑回路完全对不上。
之所以还能那么心有灵犀,完全是因为竹马是照着她的思路来思考的,所以他可能比她本人还要清楚她现在的心情,甚至是想去哪里,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盛夏顿了顿,觉得鼻尖有点酸。
只要一想到林子琤有多爱她,她就一点也不难过了。
“都是你,还好没有冷掉。”
盛夏开始逼着他喝——倒也不太用逼,乔荏很喜欢甜食这点是真的,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酷刑,然后与此同时,又一边开始审问他:“我和班主任请了假,两个人的假都请了。你下午本来有英语考试的,挪到星期六去补上……再然后,到底怎么回事,你得和我说清楚。”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乔荏差点被呛着。
“……”
盛夏现在一点都不心疼他了,很冷静的质问他。
“所以药是你亲手换掉的?原本伯父开的药没问题是吗?”她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现在敢晕过去,我就把你丢出去,我说到做到哦。”
乔荏:“……”
年代距离现在,也实在是有些久远了。
乔荏的记忆也并没有那么清晰,他记忆深刻的也只有几个片段,虽然整件事铭心不忘,但细微的细节他实在是记不太清楚了。
他记得是他将护士引出去,然后自己对着单子模糊着按着字一个一个找到了,放在托盘上——最后被端走的时候,乔荏下意识的藏在桌子底下,没有被发现。
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会有人进来,更没想到,他们居然毫无检查就端走了托盘。
他是出于好玩的心态这么做的。
也有一点是不服气爸爸说他大半的字都不认识。
但真的做完了之后,而且居然没有被发现,他不由得开始慌张了起来。
可他找不到爸爸。
也不敢和其他人说这件事。
哪怕至今想起来古怪,也只是觉得记忆出现了偏差。
之所以让乔荏这么笃定药肯定是被换掉的是,托盘被端走之前,他瞥了一眼药瓶上面的字——他确实不认识,可那形状和单子上的字没有一个对的上。
最后爸爸改掉了那张单子,字迹却和药瓶上的变得一模一样了。
“为什么要这样?”
盛夏看着他:“当时医院有监控吗?”
乔荏摇了摇头,他认真想了想:“当时设备都不完善,如果说有监控,也应该不在那里。”
“那为什么伯父要改掉?”
盛夏蹙起眉头来,“开的单子没问题,也没人看见是你去拿的药,不改掉,不是更好吗?”
乔荏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应该是被威胁了。”
那个被他引出去的护士姐姐,似乎单独和他爸爸说了些什么,等她从房间里出来之后,爸爸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他看了他一眼,很用力的抱住了小小的乔荏。
乔荏觉得,当时,他心里大概是很难受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用力的抱住他。
当时谁也没想到,爸爸会意外被推下楼梯,当场死亡。
就算改掉了药单,其实也并不算是很严重的医疗事故,毕竟用在患者身上的那款新型药物也只是风险大了一些,致死的可能性并不大,痊愈的几率却大大增加。
他想,大概是因为这样,爸爸才会答应的。
最后发生了患者死亡的意外,是谁也没想到的。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盛夏看着他:“太巧了吧,这么容易被一个小孩子引出去,端走托盘的时候也不检查,事后却能拿这件事来威胁,然后就在改掉了药单之后,患者却突然死亡了……我觉得很奇怪。”
可当时突发情况下,又很少能保持理智。
再者说,当时的情况也只有乔荏最清楚,可他当时连话都没法好好说清楚,更不要提完整的说出整个事情的经过来,家长的脸色不好看,就更令人慌乱不安了。
乔荏面色有些阴沉的回忆着。
但细节实在是模糊,他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
这些事情,回忆起来,也并不让人愉快。
“你看,你自己也在怀疑这件事,但你不肯往这方面想。”
盛夏握住了他的手指,目光毫不掩饰的和他对视着,“是不是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会让你好受一点呢?”
“这样苛责自己,才能让你从痛苦中稍微解脱一点。”
盛夏毫不留情的说道,“但这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你好像并不想往好的地方发展,也不肯对自己好一点……这样活着,不会觉得很累吗?”
乔荏沉默了一会。
“我不去想他是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但还是说出来了,“如果当初的事情有什么变化的话……我的家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盛夏抿住了唇,她现在很生气。
乔荏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依旧低垂着眼睫,悲伤几乎凝结成实质。
然后盛夏掀起了玄关上放着的参考书,不客气的暴打了他一顿。
乔荏:“……”
他茫然地看着盛夏。
一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盛夏看着他更来气了,她几乎要被他气的尖叫了起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荏最讨厌了!
他这样憎恨着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他确实是能因为这痛苦而获得短暂的解脱,但是却让她心里特别特别特别难受了。
如果能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而不动摇,盛夏就不是盛夏了。
她被他气的眼角都开始泛红了。
乔荏根本不敢动,他余光瞥到了盛夏泛红的眼角后,整个人和雷劈了一样,定在了原地,躲也不敢躲,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盛夏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随便你好了。”
“对——”
“不许说对不起,乔荏!”
盛夏更生气了:“你道歉了,难道我就会高兴吗?!”
完全不会啊。
他越是道歉,盛夏就越是生气。
既然这样,他还道歉是故意给她找气来了吗?
“你这么折磨自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
盛夏看着他,“就算不是我,你有没有想过外婆?你不为活人考虑,你也不为死人考虑吗?你这样除了你自己会好受一点,所有人都不会高兴的!”
盛夏的话尖锐极了。
乔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盛夏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竹马。
是,他现在确实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倒自己头上。
可这就不意味着当他有能力了,他真的不会去查当年的事情——他会,不止会,而且至今为止都没有忘了这个念头。
从他的话里就能很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尽管他一直在给自己扣帽子。
如果他查明了真相,那他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报仇。
可就算复仇成功了。
他也还是这个鬼样子,不会变的!
盛夏越想越气。
他根本就是找个理由折磨自己罢了。
既获得了短暂的解脱,又能把自己和现实隔离开来,这就是他想要做的。
这个人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打算出来过——大概还是因为当初,他和那具属于自己母亲的尸体待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缘故。
甚至是母亲临死前憎恨的眼神,都刺激的他变成这个样子。
这家伙看起来正常。
但她觉得他早就不正常了。
盛夏推开他的手,冷声说:“你不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别道歉了,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总之,你要是没有想清楚原因,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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