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公布的任务结算应该每个乘客都听见了,所以十分钟后, 陆续有人从躲藏的地点离开, 只是第二天的任务还不明确, 有些老手决定再去教堂看看。
白天的教堂有种圣洁的光晕, 高耸陡峭的屋檐插入雾霾中,由于线条过于凌厉,日光就像是刀子被折射到人眼中。
有几组乘客已经约定了第一天后在教堂汇合,其中包括一位中年妇女,她刚来此处时,曾经在圣母像下做过手脚,那宽大的棺材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谁知一晚过去,棺材不仅碎了, 里面还装着无数的人体碎块,实在过于晦气……她还没进教堂, 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女人的棺材也是一样道具,只要使用得当,本来可以拯救自己的主人, 奈何郭友林并不知道, 提前就给弄坏了。
当教堂里的人数达到四个时,厚重的铁门“轰然”关上, 里里外外仅一墙之隔的人都有点愣住了。
而教堂内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圣母与上帝在摇曳的烛光中逐渐扭曲,阴影大过了可见的部分,瞬间狰狞起来。
困在其中的老手瞬间明白过来。
所谓的加大难度,所谓的翻车准备, 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一天“捉迷藏”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惩罚却遗留了下来,只要乘客触发了相应的条件,整个站点就会变成屠宰场,甚至无关乎任务本身。
死亡其实是一瞬间的事,大部分的老手都曾告别过无数站点中的朋友,轮到自己时,虽说做不到坦然,却也有一种解脱的快感,在这一个个方寸可见的站点中辗转,根本没有自由可言。
准确的形容,这地铁站就像往返于囚牢的工具,而所有的乘客都只是它的囚徒。
凄厉的惨叫声在小镇中回响,刚刚走到教堂门前的赵浅和傅忘生也听见了,乌鸦集体在尖顶上围成圈,随着浓厚的鲜血漫出铁门缝隙,里面的锁舌一弹,门又重新打开。
托马斯苍白着小脸站在烛光里,雪白色的袍子上殷红一片,他似乎对赵浅还有些忌惮,说话时目光不敢往上看。
老手们接受现实的速度远远超过正常人,他们大多数不为所动,稍微心软点的,也只是在胸前画个十字,希望死者灵魂上天。
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什么……这是站点的规则,也是活人的规则。
托马斯道,“各位朋友,请问有事吗?”
“……”这位天真可爱的刽子手,请问您有事吗?!
赵浅站在教堂前,目光稍微向内瞥了眼。
遍地的残骸谈不上任何尊严,有张大了嘴呼嚎的,也有闭着眼睛恐惧不安的,极为强烈的感情在一瞬间被定格,让后来者受其感染,内心生出物伤其类的悲戚。
赵浅虽然看起来高冷不可亲近,却是一把搭讪的好手,他收回目光,很快接过了托马斯的话头,“我们来找第二天的任务。”
“第二天的任务我们早就给出了。”托马斯心虚的往后退了退,却发现由于赵浅和傅忘生太高又背光,影子被拉得近三米长,怎么都躲不开这片阴影。
“是吗?”赵浅若有所思,他撇头看了一眼傅忘生,后者就像是知道他需要什么,从自己的口袋了道出了那支下签。
上上签和下签还是只差了一个“玩”字,老手们逐渐围了过来,赵浅也并不介意将线索共享,他道,“如果我没记错,马可波罗这个游戏是有许多回合的,当过鬼的人之后会成为玩家,而玩家则会成为鬼。”
赵浅的目光垂下去,落在托马斯打旋的头顶上,“但你们就在教堂里没有离开,没有躲藏,所以我们是要找东西,却并不一定是找你们。”
托马斯低着头,嘴角却轻忽地翘起来,幅度之小,几乎要拿放大镜来研究研究。
傅忘生趁着这个空隙半蹲在托马斯面前,他根本不管眼前的是npc还是索命无常,直接拿左右手的食指往托马斯唇边一挑,挑出个龇牙咧嘴的笑容。
托马斯:“……”神经病啊!
“赵浅说错了,你很高兴吗?”傅忘生语气轻佻,有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幼稚,他继续道,“所以还是要找你们喽。”
“……”由于傅忘生蹲在地上时,大长腿打折,脚尖需要着地,所以屁股有点翘起,很适合踹一脚,当然赵浅也没客气。
顺着傅忘生的话音,赵浅面不改色道,“找你们,却又不是找教堂里的你们……”他思考了片刻,“是尸体。”
教堂里的这群孩子已经是死人了,也就是说这小镇的某一处埋着他们的尸体,只有找到这些尸体,才算完成了第二天的任务。
鉴于之前的任务完成率太低,已经收到了翻车警告,所以第二天的任务必须有50%的打底,否则不需要第三天,所有人直接困死。
有了第二天的任务,却没有新开的地图,小镇还是小镇,没有多出一块荒芜坟地,让乘客们进去挖掘。
老手们都知道三天的任务很难,却没有想到会难成这样,甚至于在刚刚四个人集体消失前,他们都没有这种头上悬刃的危机感。
要是脚程稍微快一点,超过了四人中的任何一个,那此刻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说到底,这里面占了一个运气的成分。
赵浅手中的上上签奇货可居,毕竟再有这样的情况,有这上上签就有一定的闪避能力,试问谁不眼红。
傅忘生刚被踹了一脚,还保持着上身倾倒的状态,他一只手按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睛,“奉劝各位不要此时动手,不要想胁迫赵浅……我这个人脑子不好,特别喜欢同归于尽。”
他这个站点里唯一的下签行事作风完全不收敛,还在npc面前浪里浪气,所以这句话,别有一番说服力。
冷静了一会儿,直到风将血腥气冲淡了,亨利才开口问,“所以这些尸体会藏在哪里呢?”
据亨利自己所说,他是杀了三个乘客才被惩罚的,但观其吊儿郎当的作风,很有可能这句也是扯谎。
赵浅摇了摇头,“小镇总共这么大,一天的时间,你们可以挖地三尺。”
说完,赵浅又道,“如果说第一天的惩罚继续,那我们最好还是别凑在一起,所有的数字仍然奏效。”
他话音刚落,就招了招手,对傅忘生道,“走,我们进教堂看看。”
“……”亨利表示自己不是很懂你们中译英的语法,或者傅忘生他不是人?
比起昨天,此时的教堂更加的阴森,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木制的长排座椅上散落着各种血肉肢体,赵浅还踢到了一颗眼睛,晶状体已经浑浊了,后面粘着的神经丝丝缕缕,看着有十分不甘心。
他与傅忘生将所有能收拾的残肢都拖到了角落里,小心堆成了一座尖顶的坟,最上面用外衣盖上,算是勉强给死人三分体面。
这庇护所一样的地方现在不成样子,就连神明也是满面脏污。
圣母雕像下跪着一圈孩子,他们双手成祈祷状拢在胸前,表情非常的虔诚,从他们的口中又响起了那首童谣,只是这次平和了很多,赵浅仔细听,就连歌词都改变了。
“牧师牧师帮帮忙,杂毛的兔子进教堂,两个喜洋洋,三个不嫌脏,四个捉迷藏,五个要吃糖,六个把家想,还有一个……”
唱到这里这首歌就断了,然后再从头循环。
“牧师……是那小木房里的牧师吧。”傅忘生越发没规矩,他借口屁股疼,将头搁在了赵浅的肩膀上,随即整个人倾上去,让赵浅承担自己的大部分重量。
赵浅推了两次,他也知道傅忘生此人的贱痞个性,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要撩一撩,风花雪月锻造的骚骨头,与其反抗,不如不理不睬,全当余光中造作的人形污点。
“按道理说,那牧师也应该是这教堂中的一员,却不知为何离群索居,既不靠近教堂,也不靠近居民区。”傅忘生又道,“把牧师的房子砸了看看?”
“……不要这么暴力,”赵浅继续装自己的木头支架,不解风情,“动点脑子……我们过去的时候,其它乘客应该已经把房子拆了。”
能假他人之手,不费吹灰之力。
赵浅推测得不错,不只是牧师的小房子,整个镇子上但凡有点特殊的地方,都被逐渐疯魔的乘客们破坏了,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又死了两个人,他们的死法与昨晚就放在街道上的尸体一模一样,全身被捅了无数血口子。
只是这次青天白日还有围观者,那两个乘客一路惨叫着漫无目的地逃跑,然而血洞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就好像……有人将他们当成了掷飞刀的靶子,每一刀都尽量避开致命处,直到他们血尽而亡。
看不到动手者,再多人看着也无法阻止。
“犯了什么错,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赵浅透过教堂的花窗,也看到了外面惨绝人寰的一幕,“任务结束后,他们是不是会在家,亲人朋友面前拿着刀,将自己千刀万剐?”
“……”傅忘生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是。”
人死已矣,那目击者呢……何其无辜?
“走吧,”赵浅道,“尽快离开这个站点。”
“赵浅,”傅忘生忽然喊住他,“我知道你人情冷漠,不喜欢干预太多,但我在站点里一直是能保几个算几个,你……要来帮忙吗?”
赵浅的眉毛挑起,满眼疑问,“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好心?”
“那是因为之前死的人不多,又死的不是什么好人,”傅忘生的头还搁在赵浅肩上,他摊手,“你这么孤僻,我还主动带你,不就是我心善的最好证明。”
“……”赵浅退开一大步,傅忘生猝不及防,脖子往前冲,差点摔出个半身不遂。
赵浅道,“麻烦不多,我可以尝试。”
短短时间里,已经死了六个人,乘客若以这个倍数折耗,第二天的任务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会死的不明不白。
哦……童谣里只唱了二十个人,兴许有谁能侥幸活下来,变成个残疾或疯子。
数字组合虽然还是拥有效力,但乘客也意识到,这个数字是可以拼凑的,就算是两个分隔极远的乘客,只要被站点的死亡方法选中,那就只能感叹世道不公,天妒英才,然后坦然赴死。
既然决定了要保同期乘客,那就从死亡的边缘开始向外捞人。
赵浅带着尚新鲜的断肢,在原住民的家中发现了失血过多的郭白雪,她的伤口并未感染,但人已经虚弱不堪。
神智有些不清醒的时候,郭白雪听见有人道,“我这儿有个上上签,自愿给你,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点个头,我将你的签子拿走了。”
“……”郭白雪脑子虽然糊涂,却还记得性命攸关的事,她运气不好,抽到的是中下签,提示就四个字,“请你善良”。
哪个人会拿上上签来换这么个丑东西。
秉承着坏能坏到哪儿去,保不齐就有那犯神经的想要场别出心裁的自杀,刚好让自己撞见了呢……类似的心态,郭白雪回光返照般狂点头,“这位恩人请放心,您留下姓名,逢年过节我绝对多烧纸钱!”
赵浅把傅忘生的姓名留给了她,还道,“纸扎的美人也多烧几个,此人好色。”
就在他们换签时,郭白雪已经被选为了牺牲者,她的双脚被看不见的东西勒住,四肢扯开,头朝下,几乎从床上被拽了起来,却在拿到上上签的一瞬间,所有异状消失,她竟然成功触发了闪避的条件!
而有了那张中下签的保佑,赵浅瞬间排位下移,站点大概没想到幸运EX会自甘堕落,中途噎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顾不上收割人头。
“赵浅,其实我一直想说,”傅忘生摸着下巴,“这地铁站会不会对你太纵容了……这么多命,只紧着你的,我跟你挨一起都能沾点光。”
就算是上上签,能获救的几率也非常低,甚至低于百分率,只能以千分之一来算,但这张签就像事先设定好的,专为了护赵浅一命。
“是吗?”赵浅并非白眼狼,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眷顾,“或许站点只是想养肥了宰。”
话音刚落,站点准时打脸,童谣的下半句就像是催命符,由孩子们合唱出来,笼罩了整个小镇。
“……五只烛上插,六只声渐哑,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余一只,马可马可你在吗?马可马可不回答。”
所有活着的乘客们嗓子里随之一阵痒,不约而同地喊出了“马可”。
游戏这才真正开始。
整个小镇都安静了下来,就算是被惩罚的老手也经不起这样的心理压力,远远听见有人崩溃的大哭,哭声来自于尸体旁,那位曝尸一夜之久男人终于有了同伴,同伴的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口口声声喊他爸。
这小伙子的个性很优柔,他自称陈邦,有些自卑和胆怯,刚进站点时就假装谁也不认识,到目前为止跟死了的男人都没说过话。
所以这忽然冒出来的父子关系很让人怀疑。
赵浅半跪在陈邦身边,等他撕心裂肺地嚎完了,才冷冷开腔,“可以了,就算是你亲爹,也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来哭他。”
这段发言过于违背伦常,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街上的这具尸体死得很惨,全身上下都似松散的蜂窝,无数一寸方圆的血洞从脖子往下遍布躯干与四肢,两边通透,那么大一个人在视野中占据的面积却很小,就算是古早酷刑中的凌迟,也不见得有这般残忍。
也幸好此站中都是老手,但凡有一个新人,要么同化成杀人不眨眼的变态,要么前一天就自己结果了自己。
赵浅伸手,在死人的身上摸了摸,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了死人的那张签,签是平签,除了提示,就没什么作用了。
这张签上写得是,“愿主保佑你长命安康。”已经被凝固的血包覆住了。
这主实在不靠谱。
“你的签子可以拿出来看看吗?”赵浅看向陈邦道。
他的眼神谈不上锋利寡淡,却似湿度极高的零下二十度,寒冷将人包裹着,刹那间神经都冻麻木了。
陈邦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将签子掏了出来,居然是一张上签。
“我爸换给我的,他说我从小磕磕碰碰,学东西慢又不合群,只能靠运气弥补一下,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陈邦已经彻底哭完了,他擦擦眼泪,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尸体身上,然后伸手缓缓揉了揉死者露出的头发。
这一下仿佛是最后的告别,陈邦从悲伤中脱身出来,“我知道你很厉害,”陈邦忽然抓住了赵浅的腕子,“只要能出地铁回到现实,我还可以拥有一场面对面的告别,所以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求求你救我!”
“……”傅忘生拦路抢劫,硬生生掰开陈邦的手指,“抱歉,站点任务奇诡,变数太多,任何人都不敢做这样的保证,赵浅更没义务受谁的拖累,你既然想活下去,就跟我们一起想办法。”
傅忘生的眉骨很高,阴影落在眼中,只要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气质,就有些凶巴巴的。
赵浅将手里的签子翻过来,上签的线索更加具体,比赵浅那支能保命的上上签还靠谱一点,总共刻了两行有余。
“大兔子离了窝,找来绳索将它捆,撑起眼睛让它看,小兔子皮毛做衣裳,小兔子血肉串着吃,哎呀哎呀真有趣。”
“……”看不出来这童谣还是一部连续剧。
陈邦很有点意思,他是想死皮赖脸地捆绑赵浅以求能活,但也听傅忘生的劝,说想办法就想办法,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指了指“大兔子”三个字道,“我跟我爸都怀疑这个大兔子就是牧师,只是找不出牧师离开教堂的原因。”
倘若这三个童谣讲了同一件事,必然有前后区分,第一天唱得那首偏向于结局,而签子上刻地更像转场,刚刚赵浅与傅忘生在教堂里听到的则是开端。
先是其乐融融,然后家破人亡,最后则写满死法和不甘心的质问。
还活着的人亲眼见识了刚刚那波屠杀,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亨利见赵浅正在收集签子,便干脆将所有死尸身上的都摸了出来,加上他自己的总共是三根,全部交给赵浅当做投名状。
这三根签子除了一根中下签,都是平签,分别标注着,“别开口,别说话”“回家”和“怕死”。
据亨利自己介绍,他虽名义上是意大利人,不过欧洲国家经常通婚不分你我,他也是个混血,混得太多,基本英、法、德一个没放过,所以性格冗杂,有些叛逆,昨天说杀了乘客受处罚也是假的。
亨利被惩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跟一个npc睡了。
“……”傅忘生默默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我愿意给出我的信息,是因为事到如今,这一关越来越难,你既然能几分钟内推导出今天的任务,那我就赌一赌,看我们能不能过这一关。”
亨利有一颗小虎牙,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能比陈邦还要小一点。
在这样的站点里,确实有自私自利者,譬如那养着侄女,一心把她当成牺牲品的郭友林,却也有眼光更高远的乘客,他们通常明白一个道理,只要站点的规则中没指定“自相残杀”,那就没必要把其他人都视为死敌。
自己能活固然好,倘若大家都能活,下一个交汇点相遇时,便如逢故友。
会有人知你名姓,知你平生,知你好恶……不幸来临时,会有人为你哀叹,维护你仅存的一丝尊严。
这地铁站里,一次次的相遇会留下一个个的锚,有这些锚才有活生生存在过的人。
赵浅手里拿着这些轻飘飘的签子——地铁站给出的线索大多零碎且无用,根本拼不出完整的话。
亨利也是个心大的,他将签子一把塞给赵浅后,就跟其他人去找孩子们的躯体了。
不过按照规则,从抽签的那时起,命运就成了可测算的几率,没必要一直贴身带着显示自己多倒霉。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目光在监视你我。”傅忘生蹲在赵浅身边,他看着赵浅将所有线索按上中下的顺序排列好。
“是小镇中的人?”赵浅声色不动,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修长的竹制细签上。
傅忘生点一点头,“所有严严实实的窗帘都被打开了,这些人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几十双眼睛藏在黑暗中,由四面八方聚拢向街道中心,陈邦忽然“啊!”的尖叫一声,擦着他的肩,凭空出现一根巨型十字架!
十字架由两根圆木打造,足有三米来高,上面残留着发黑的血迹,另外还挂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
这十字架正对着赵浅,所以阴影全数落在赵浅身上,一时竟有些像昨晚的场景。
傅忘生下意识地拉了一把赵浅,将他拉出了阴影范围,但这十字架非常邪门,不管阳光从哪个角度洒下来,赵浅的脚下都有个十字形的阴影。
这样的标志很不详,就像狙击前的红外线光,赵浅摇了摇手,示意傅忘生别再折腾了,“你不是说站点对我多有眷顾吗?兴许不是坏事。”
“你倒是看得开。”傅忘生并不觉得放松。
在危险前,傅忘生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就像一只忽然醒来的雄狮,双目炯炯,巨大的毛垫子下藏着蓄势待发的利爪,连呼吸都让陈邦感受到了威胁。
这小伙子往旁边可劲地挪了挪,并打心眼里觉得我等凡人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我有些想法,但并不关键。”赵浅将地上的竹签全部混在了一起,刚刚的排序瞬间被打乱了,“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游戏还在继续,我们也动一动吧。”
傅忘生并不反对,他道,“尸体这种东西,保质期很短,就算温度不高,一两天也会有变化,这些孩子既然被选做npc,也就意味着死了很久,死了这么久,要么做了处理,否则一定会留下痕迹。”
傅忘生就算紧张时,声音也有一丝缥缈的轻浮,再加上他说得话又句句在理,竟改善了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有几分豁达和从容。
“你,”赵浅招一招手,毫不客气地使唤陈邦,“乌鸦多的地方尸气重,你可以跟着去看看。”
陈邦赶紧答应。
他心中惊奇于眼前这个冷热并存的组合,总觉得赵浅和傅忘生处处不合适,偏又处处相似互补,让别人一点也插不进去。
“你们认识多久了?”陈邦有些好奇。
“多久了?”傅忘生回头来问赵浅。
几乎同时,他两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傅忘生道,“我与他从小认识,青梅竹马。”
赵浅道,“不到一个月。”
“……”陈邦概括总结的能力非常强,强到再深入点,会被人灭口的地步。
这小伙子试探道,“所以你两是认识一个月,却像自幼相识喽。”
“有出息。”傅忘生给他一声鼓励,并接着道,“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陈邦惨白哀戚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挪揄的笑容。
直到他的背影离开视野,傅忘生才重新压低了嗓音问赵浅,“我要怎么救你?”
赵浅脚下的十字形阴影有扩大的趋势,已经把他的双脚都束缚住了,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傅忘生却就着赵浅一个眼神,就明白他身处险境。
十字形的阴影本身没有杀伤力,但赵浅却感受到了巨力的拉扯,类似什么东西在他衣物上勒紧,逐渐收缩,双腿不自觉的交叠,脚踝处剧痛,稍微挣扎一下,就能感觉到异物插进了骨缝之中。
赵浅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他并没有慌,只是用极为冷静的语调形容身体上的感受,他道,“腿脚已经疼到麻木了,但我的双手才刚刚感受到了刺痛……”
赵浅忽然闷哼一声,他手掌心有拇指盖大的地方鲜血淋漓,皮肉内翻,直接被打通了!
缓了缓,赵浅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耶稣受刑的过程,我暂时并不会死。”
傅忘生没有搭他的话,而是托起了赵浅的手掌检查伤势,素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竟铁青着脸,“我们拿到的线索中,有一句关于神父的……这傻逼站点真是对你照顾有加,居然想用这种办法来保你一命!”
由于赵浅已经将自己的保命符上上签移交给了郭白雪,所以这条路已经堵死,行不通,而当期所有的兔子都是要死的,乘客折损的太快而任务完成的太慢,站点根据算法,会得出极高的团灭风险,为了救赵浅,只能赋予他新的身份——
新线索中,那位被绑起来旁观一切的“大兔子”,也就是神父。
站点一共三天任务,只要保证赵浅结算任务前不死,目的也就达成了,至于他以后是偏瘫、截瘫还是脑瘫,站点并不打算考虑。
“草。”当发现赵浅的手骨已经被贯穿的时候,傅忘生没忍住,狠狠骂了句脏话,“你他妈不疼吗!”
傅忘生发火时,杀气混杂着痞气,即便是赵浅这样毫无所谓的个性,都担心这位会随时把站点夷为平地。
赵浅鬼迷心窍,由于他现在的姿势有些别扭,强制性的踮着脚,所以下巴抬一抬,能蹭到傅忘生的头顶,赵浅的声音不稳,带着点虚弱的感觉,“没关系,你去做任务,我就在这儿等着……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赵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但身体却快于理智,率先做出了安抚的判断。
“我平生最恨不重诺的人,”傅忘生缓缓看向赵浅,“你要记得这句话。”
追赶乌鸦的陈邦发现了什么,正扯着嗓子喊人,亨利那一圈乘客已经过去了,等傅忘生到时,刚好看见一个异类。
之所以称他为异类,是因为这是个小镇中的原住民,一个本该呆在房子中的人……这小镇的房子就是监牢,只是看着体面点。
这居民傅忘生有印象,他就是被迫收容过赵浅的老人家,叫卢卡。
赵浅虽然行动受缚,不过他的方向是可以任意改变的,而且他与十字架这种诡异联系竟然对视觉有影响,有点类似于神父被迫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死去,所以赵浅就必须看着乘客们一个个死去。
因此,赵浅的目光可以无障碍的跟随傅忘生移动。
当卢卡呆在房子中时,他身上是没有任何味道的,行为举止等同常人,也就是年纪大了点,看起来像是千年老树皮成精。
但出了房子,卢卡周围却有一种刺鼻的防腐药水的气味,乃至于漫天乌鸦想攻击新的口粮,却又怕自己被毒死,所以只徘徊不进攻。
卢卡呆呆地坐在路边长椅上,他距离教堂并不远,甚至能感受到花窗折射出来的光。
一群孩子由托马斯带头,齐整整的罗列在教堂门口,以不同颜色的眼睛盯着卢卡,看样子是在等卢卡进来。
傅忘生直接坐到了老人家的身边,还把他往旁边挤了挤,“我听赵浅说,教堂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屠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起屠杀中只死了二十个孩子。”
卢卡还是望着教堂,他干瘪的嘴里一直哼着童谣的旋律,至于词句唱得是哪一套,即便傅忘生这么近的距离,也实在听不清。
“再加上死在后面的神父,则有二十一人。”傅忘生停了一下,他打量似得,又靠近了一点老人,鼻子与鼻子几乎贴在一起。
傅忘生透过这副皮囊继续往里看,“而此地居民共二十三户,就这么接近?”
那老人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将脖子低下来,转头看着傅忘生。
卢卡可能有点老年痴呆,他打量了傅忘生好一会儿,才逐渐将人认了出来,“你是跟那年轻人一起来的。”
“那年轻人呢?”他又问。
巨大的十字架在小镇中非常惹眼,傅忘生朝着赵浅的方向指了指,“在那儿呢,替他人受罪。”
“哦。”卢卡似乎心知肚明地应了一声。
站点中的非关键性npc也属于待开地图的一部分,当任务进行到下一阶段时,他们的行动和记忆会产生相应的变化,乘客能得到的线索也会随之完善。
只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大部分时候这些凑数用的npc就是工具人,只负责完善站点规则以及隐藏部分线索,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
傅忘生又道,“老人家倘若你想到了什么,请务必告知。”
卢卡的反应很奇怪,他年纪虽然大了,但前一天跟赵浅斗智斗勇时,还灵活机敏,善于伪装。但现在却表现得非常无措,傅忘生一句话通常要说完很久,他才能跟上“嗯”或“啊”一声。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啊!”亨利毕竟年轻浮躁,他动手推了一把卢卡,手指刚沾上老人,他自己却先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亨利的声音刚开始还很正常,但随后,却嘶哑的非常厉害,声带震动时,几乎听不出在说什么,他喉咙那一块泛红蜕皮,眨眼之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滚过一圈,已经没有半寸完好血肉。
但亨利仍然活着,他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疼得拼命挣扎,手指尖都快抠进了血管中。
傅忘生不见慌,他动手压住了亨利,把他的双手反翦过来,确保喉咙不会受到二次伤害。
陈邦也有眼力劲,赶紧贡献出自己的衬衫,撕了两片袖口给傅忘生,一片用来缠裹伤处,另一片则用来绑人,短短半米长的衣袖在傅忘生手里就是武器,居然轻而易举制服了亨利。
傅忘生的动作很快,但也快不过随之而来的变故。
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教堂,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就连那些耷拉下来的皱纹都被逐渐熨平了。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身穿黑白长袍的牧师,绿莹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还有些少年时的乐观胸怀,他手里拿着半本破旧的圣经,躯体在行走时被无形的利刃剁成数十块,随着钟鸣声轰然坍塌在教堂前。
钟声大作,整个小镇随之嗡嗡作响。
站点通报,“关键性npc被系统格杀,扣除乘客三小时,请乘客们加紧完成任务。”
所有乘客心里齐齐骂了一声“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