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那自私自利的大妈摔青了膝盖,只不过傅忘生推开她时并未用太大力气, 所以连皮都没破。

    她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 只跟来搭茬的陈邦介绍了一下自己叫“缪娟”。

    缪娟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混账, 所以敲碎雕像时格外卖力, 当第一座天使雕像轰然而碎,里面掉出一具蜷缩的小孩尸体时,她却忽然愣住了。

    那具尸体不到五岁,赤/裸,没有人样。

    第二具尸体七八岁,头跟身躯分为两个部分。

    第三具尸体稍微大一点,也就十岁出头,软塌塌的, 骨头粉碎。

    ……

    乘客不是赵浅,他们没有近距离瞧一眼屠杀现场的资格, 只能靠着一具具年轻幼小早已风干的尸体来判断当时的惨状。

    那些孩子的灵魂就围坐在乘客周围,带着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他们回溯历史。

    很快, 连最后一座天使雕像都碎了, 数来数去,却只有十九具尸体。

    塔楼之上, 又一声钟响,第八分钟悄然过去。

    剩下的那些人里,有些听了傅忘生的建议,却也有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子异常固执, 偏觉得赵浅被十字架束缚,是个害人精,跟他说话都是跟恶魔做交易,非但不肯换签,还骂骂咧咧。

    夜晚的风很凉,穿过教堂将烛火撩得蹿起寸许高,忽然一阵锁链晃动的声响,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座烛台便倒插而下,薄刀片一样的部分直接由头顶戳向舌头,在下巴上开了个大洞。

    几秒之后,人就死了。

    随即,站点自己也梗住,它居然找不到下一个受害者。

    站点一懵逼,托马斯的重要性就凸显了出来,他作为站点里的关键npc,有遵循规则并弥补规则的重担。

    托马斯道:“……因乘客赵浅违反规则,将在十分钟后给予惩罚,因卢卡神父违反规则,将在十分钟后给予惩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乘客傅忘生未能阻止赵浅违反规则,同样予以处罚。”

    “……”傅忘生冷漠脸。

    什么惩罚不惩罚的,只要不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要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完成任务——找到第二十具尸体。

    教堂里外所有的天使雕像都被推倒了,当中自然有无辜者,但乘客们拥有的时间太少,根本来不及一一考究。

    傅忘生将目光放到了长排座椅的尽头……巨大的圣母像抱着刚出生的耶稣,月色透过斑斓的窗户,连同昏暗的烛光勾勒出神与人的边界。

    打造这座雕像的匠人手艺精湛,就连头巾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辨,唯独圣母手中抱着的婴孩有些粗糙,五官虽然分明,毛发却糊在一起,不过因为雕像高且光线差,若不是提前知道雕像有问题,很难注意到。

    乘客们也不是没动过圣母像的脑筋,只是这座雕像直接焊在了地面上,更遑论这几百公斤的重量,剩下这帮老弱病残里实在没几个能贡献力量,将它推倒。

    “爬上去,”傅忘生道,“只要将圣子的外壳凿碎就行了。”

    这种推卸责任坑害别人的关键时期,傅忘生率先“哎呦”一声,“我就不上去了,刚刚站点说要惩罚我,我吓得腰闪了。”

    “……”乘客又不缺心眼。

    说完,傅忘生还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我去陪我家大美人接受惩罚。”

    他演戏演全套,但可能这辈子腰没疼过,无从学起,所以扶腰的样子活像怀孕,还是足月待产的。

    赵浅就这么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自己。

    如果不是不能动,赵浅真想就此告辞。

    “我现在身犯数罪,你就这么挨过来,是怕单个人罚起来不够重吗?”赵浅嫌弃地看着傅忘生。

    “我是想死得时候有个伴儿,”傅忘生笑,他帮赵浅看了看伤口,“平常人受你这样的伤,恐怕早昏死过去了,你倒好,还能膈应我。”

    “你也说了,站点对我存有慈悲心,没想彻底弄死我,所以这伤只是看着重,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其它猫腻。”赵浅道,“还有多久可以领罚,我有点无聊了。”

    这两位也算是奇才,别人顶多踩着站点的底线作个妖,他们直接把底线拆了,还试图告诉站点“你得无底线。”

    站点的倒计时精确到毫秒,最后一具尸体重见天日的同时,赵浅又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疼,他几乎已经止血的伤口重新绽开,血肉外翻,看不见的利器缓缓抽了出来,而傅忘生感受到的,却完全不一样。

    傅忘生完好的四肢开始溢血,双脚不受控制地踮了起来,十字架的阴影随着阳光转动,又刚好落在傅忘生的脚底下,把他当成了新一代的继承人。

    托马斯不知何时站到了十字架前,他的目光比早先时候更具有灵性,脸色也有没那么苍白,反而透着一种鲜活的光泽。

    托马斯道,“乘客傅忘生的惩罚已经完成,乘客赵浅与神父将同时接受惩罚。”

    感情把人都要愈合的伤口捅开,只是为了给同僚让位子,还不算惩罚?

    托马斯将话说完,立刻踱着小短腿往外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赵浅也发现自己周围方圆五米,空气像是被压缩成了极薄的一面墙,一直笼罩在小镇外围的阴霾在缓缓往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注。

    阴霾一开始是灰色半透明状,除了可能导致肺癌,也看不出厉害之处,但随着浓度越来越高,里外皆不可视物,加之赵浅身上有伤,得借外力才能站着,就连一向心态过好的傅忘生发出后悔的噫叹。

    “哎,”傅忘生道,“早知如此,我就夹着尾巴做人了……站点对你的爱心余额是不是耗尽了,怎么一副不死不休的作风。”

    赵浅借眼瞎之便行报复之实,一把按住了傅忘生的伤口,两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站点还没把他两玩死,他两先决定自相残杀。

    其实,赵浅的个性虽不像傅忘生这样外放,任何情况下都能笑出来,但其实这副冰冷面貌之下,赵浅也是那种对危险不上心的类型,总是要大半个身子挂在悬崖上,才稍微紧张紧张。

    但此时,赵浅却紧紧抿着双唇,以至外面一层苍白而里面殷红,似含了血……不管事态如何发展甚至于失控,他都得在自保的同时分神看着傅忘生。

    雾霾很粗糙,贴在皮肤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颗粒感,傅忘生离赵浅并不远,但声音却像隔着一层薄膜,听在耳中有些不真切。

    傅忘生道,“闭上眼睛,不要管我。”

    话音一落,四方寂静席卷而来,赵浅像是瞬间失去了五感,他真的闭上眼睛,石粒子在手背上摩挲出了血痕,赵浅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冷冰冰的,有些像是展平了的系统音——

    少了机械模拟的质感,因而显得有血有肉。

    “赵浅,我会给你一副铠甲,而搭载你的地铁将我的心脏设为了目的地,当你到达时,请亲手终结它的跳动。”

    这声音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当赵浅回过神时,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他一个趔趄。

    赵浅皱了皱眉,将刚刚的异象存进了“以后处理”的抽屉中,他动了动手脚,似乎没那么疼了,至少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时,赵浅的身手能恢复七七八八。

    他仍闭着眼睛,当一股利风冲着要害飞刺过来时,赵浅以右腿为轴整个人在半空中拧过三百六十度,那阵利风带着浓重的腥臭味擦身而过。

    “赵浅!”傅忘生压低了声音,有些焦急,“听得见就回我一声!”

    “啰嗦,”赵浅烦道,“我没闲工夫搭理你!”

    因为傅忘生已经领罚,所以这阴霾并没有针对他,相反,当阴霾浓度达到一定程度时,傅忘生忽然就被排除在外了,他跟空气墙周围只能围观黑雾的乘客还不同,傅忘生是能同时看见赵浅和怪物的。

    他可以充当赵浅的眼睛、鼻子、耳朵……他可以成为保护赵浅的铠甲。

    只是这副铠甲吊儿郎当十分不正经,身处劣势的情况下还有闲工夫逞口舌之利。

    傅忘生道,“左边左边,美人你是不是傻!我让你往左边躲!”

    “……”两天不打上房揭瓦。

    赵浅在黑暗中也分辨不出傅忘生的位置,只能根据初步判断,向外撇了冷飕飕的一眼。

    如果傅忘生所言非虚,那藏身阴霾里的东西是有实体的,只要有实体,那就好办很多。

    赵浅从衣袖中摸出一片短剑形状的铁皮,斑斓古朽,这种铁皮在小镇中比比皆是,是用来打造烛台的。

    他与傅忘生的默契在刚刚错了两番之后,逐渐对盘,几乎达到了另一人的话音未落,赵浅就能找到最刁钻的角度。

    而在傅忘生的眼里,藏在阴霾中的东西是一根金属打造的机械臂,只是这根机械臂属于软体动物,可以随意变换形状,表面附着鳞片,一根根向外炸起,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被缠住,立马从中绞杀。

    傅忘生嘴上轻松,心却沉了下去,从小到大死里求生的冷静几乎只剩下一层临近崩溃的表皮,傅忘生担心自己有一点没有跟上,赵浅就在自己面前化为血淋淋的白骨。

    赵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情,那双半敛着的桃花眼望着教堂的方向,堪堪错过了跟傅忘生对视的机会,他道,“生死有命,你可以为我竭力,却不需为我强求。”

    “赵浅,”傅忘生叹道,“你对每个人都这么通情达理吗?”

    这么一朵悬在冰雪危崖边的花,除了傅忘生也没人敢碰了,他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简直色迷心窍。

    “……”赵浅决定,死要索命,活要揍人,反正傅忘生在劫难逃。

    “右边!”傅忘生道,“触手分叉,呈上下两端。”

    赵浅闻言,整个人向左边倒,双腿借力平躺着翻出,腹部几乎贴着上层的触手滑过,就这电光火石的空档,他还反手握住铁片,凭直觉与阴霾来了个短兵相接。

    触感与视觉产生了微妙的偏差,与傅忘生看见的纯金属制生物不同,赵浅感受到的东西很绵软有韧性,除非极锋利的东西,否则连表皮都难以戳穿。

    “我在外面看不到此物的破绽。”傅忘生冷静了下来,他二十几年的经验在这时如一本厚书,飞快地翻了过去,“这种高强度的惩罚时间最长不过五分钟,如果没办法干掉它,那就耗着。”

    “可我不想耗,”赵浅蛮不讲理,“要么同归于尽,要么我生它亡。”

    刚刚几轮交锋,赵浅身上已经多了几道创口,创口并不大,完全比不上四肢被钉穿……

    剩下的乘客已经做完了第二天的任务,刚刚的结算中,所有人的完成率都在80%以上,大概是因为惩罚尚未结束的原因,所以npc没急着索命,月亮高挂空中,第三天迟迟未至。

    陈邦趴在圆柱形的空气墙上,试图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心中的悲观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导致性格有些缺陷,惩罚的结果尚未公布,陈邦的心里已经认定阴霾中的人尸骨无存。

    除了他,大部分乘客也是这么判断的,唯独重伤濒危的郭白雪和亨利不肯信,非觉得这两位能在惩罚中活下来。

    “算了,别等了。”缪娟过来劝陈邦,“我们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等天亮了还有更难的任务呢。”

    “我再等等。”陈邦对缪娟的印象并不好,甚至有些许厌恶,这孩子阴僻的狠,自父亲死后更加爱钻牛角尖,他的目光扫到缪娟时,将这聒聒噪噪的中年妇女吓了一跳。

    陈邦又道,“我爸死时,没人为他收尸,我想两位大哥出来的时候,不用受这样的侮辱。”

    “……”缪娟没再继续劝,她叹了口气。

    这孩子眼见着是要废了。

    外面的人已经放弃了希望,里面的人还在搏一线生机。

    傅忘生道,“这东西裹挟在雾霾中,应该是从巨大躯体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它的弱点就是分离出来的创面。”

    “不是我们的运气,是我的。”赵浅嫌弃,“请不要抬举你自己。”

    傅忘生难得没有反驳。

    说来奇怪,这地铁站将幼小的他框进来各种磋磨,却又跟嫌弃女婿似得,总是不待见,别说运气,就是平常所受的惩罚都比别人来的重,直到遇见赵浅,他才有点被关照的感觉。

    “我刚刚应该已经戳到这东西的创面了。”赵浅踩着空气墙,再一次躲开触手的攻击,“过了多久了?”

    傅忘生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盘,“体感上长,其实才两分多钟。”

    “够了。”赵浅手里的铁片从地表擦过,又撞在金属触手上,这年代久远之物竟被赵浅磨得寒光凛冽。

    就算雾霾只放进来一块触手,但很明显这触手并非无智之物,它将自己的弱点包裹得很好,赵浅三番五次地撞击下才能撬出一点软肉。

    “这样不是办法。”傅忘生在外面看戏,“要不这样,你把自己作为诱饵,它如果想杀你,必然要用最坚固锋利的部分,只要侧重点一偏,说不定就能找出破绽……从你脚底下过来了!”

    随着时间流逝,傅忘生跟赵浅的配合越来越快,像是天生的契合者。

    赵浅折身翻过,手中铁片垂直而下,敲在同样坚硬的金属外壳上,巨大的震动自手腕直上,赵浅没有像前几次那般卸力撤回,机械臂感觉到了猎物的气息,转眼凹成半球形,想直接解决这个麻烦,与此同时,它的背后展现出拳头大小的空白,但是以赵浅现在的角度,绝不可能触碰到。

    就在飞速旋转的绞肉机即将到达赵浅表皮时,傅忘生沉声道,“四十五度角向上抛,我陪你赌个运气。”

    赵浅随手把唯一能自保的旧铁片投掷出去……铁片的尾部撞在空气墙上,倘若反弹回来,必然重创机械臂。

    然而这次的惩罚道具也狡猾无比,贴片竟然穿过了空气墙,继续往外飞!

    赵浅的手臂已经感觉到了寒意,最外面的一层裂开无数细小的口子……机械臂正待更近一步时,猛地卡住,模拟出来的皮肤中插着一柄尖利的铁片刀!

    傅忘生的指尖上沾着锈铁渍,得意道,“我的准头还可以吧。”

    空气墙如同玻璃,刹那间碎了遍地,阴霾铺散下沉,月光倾泻,赵浅满身的伤势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他单膝跪在地上,那双缱绻温柔的眼睛里含着冷冷霜华,一刹那不仅是美,还有不屈不服的坚忍与漠然。

    “……我可以!”傅忘生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炸开了锅。

    惩罚结束在第四分三十三秒,两位乘客均存活。

    虽然一个残一个废。

    站点不情不愿道,“乘客赵浅,第二天的任务参与度较低,但能给出关键线索,最终完成率70%;乘客傅忘生,第二天的任务参与度高,推测出关键线索,最终完成率90%,另外,请两位珍惜生命。”

    由于站点通常是借npc的嘴来通报任务完成度的,所以除了他两本人,其余乘客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陈邦几乎是踉跄冲了过来,他目瞪口呆的站在五米开外,黑色的巨大十字架横亘月色耸立眼前,赵浅曲着一条腿坐在傅忘生旁边,两人一身狼狈,遍地是血,嘴上却各叼着一支刚点燃的烟。

    傅忘生问:“疼吗?”

    赵浅“嗯”了声,“你呢?”

    傅忘生:“还行吧,疼不死,就继续疼,谁让我自愿舍命陪美人来着。”

    “再叫一声美人,我就把烟头倒过去塞你嘴里。”赵浅丧尽天良。

    倘若这里是绝境,陈邦私以为窥见了希望与光明。

    随后是缪娟和更多的乘客围了过来,稍微有点心的,还退回去给赵浅搞来了轮椅。

    沉闷的氛围中灌进了止不住的振奋,有老手道,“我已经坐了六站了,所有站点中,五天任务里领了罚活下来的都稀少,更何况是三天任务!”

    他抽一口气继续感叹,“请问两位,我得坐多少站才能达到这种水准?”

    赵浅对着别人时话不多,傅忘生见周遭一圈殷殷切切的眼神,只能答,“我的话,几条线路都坐过,颠来倒去的多少站已经记不清了,他……这是第二站。”

    “……”对不起打扰了,我们不一样。

    这个站点有点精分,一方面想要护着赵浅,另一方面却又怨恨他活着,片刻之后,天边就泛起了稀薄的鱼肚白,月亮还有点尾巴在挣扎,昏黄的路灯却晃一下灭了。

    第三天终于来了,不知为何,以前一心想着晚一点晚一点,还能混几个小时休息的乘客们这次却盼着早点将任务做完,倘若完成率足够,兴许还能混出站,回到现实生活中。

    一想到自己热腾腾的家,瞬间腰不疼了,腿不麻了,还能抱住大佬蹭了。

    赵浅将烟头掐灭在傅忘生的脚底下,小声道,“我已经领了神父的身份,现在这个十字架只是纯粹的惩罚道具……你被困在这里无法跟我一样眼观八方,要自己小心点。”

    “你放心,”傅忘生应道,“我还不至于这点伤就能任人宰割了。”

    第三天的任务同样没有明确的给出来。

    托马斯领着孩子们还在唱那首恐怖童谣,兔子来兔子去听得人耳朵起茧。

    站点的死亡人数一直延后,无法达到标准,npc有些着急,奈何赵浅和傅忘生的骚操作实在太多,而且他们也领了罚,挑不出错来,自家地铁主系统又犯神经病,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一会儿一个主意,跟都跟不上。

    赵浅几乎集齐了所有的签子,他在十字架上挂着的时候有大量的时间思考,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起来,竟然也有了些头绪,反正绕来绕去不过一个“玩”字。

    “小镇上的npc分为两批,具有关键性的已经被榨干价值,剩下的那些看起来平庸无比,但就卢卡牧师的忽然离世来说,应该还代表着其它意象。”

    赵浅就算坐在轮椅上,也是优雅且平和的,他撑着头闭目养神,之前虽然有傅忘生的帮忙他喝了水也吃了东西,但接连受伤失血还有酷刑,是个人都会有些虚弱。

    陈邦看得出来赵浅有些累,便主动替他推轮椅。

    到了第三天,更多的记忆开始苏醒,不少房屋的窗帘都被拉开了,那些隐隐绰绰的人形张望着,想出来却又不敢,更加坐实了赵浅”画地为牢“的推测。

    通常只有人做错了事才需要囚笼的禁锢,那这些居民呢?是因为当初袖手旁观因而被判罚,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参与者。

    剩下的乘客并不多了,加上之前有第二天忽然清算,进入教堂后四人猝死的先例,所以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动,全围在赵浅旁边,看见稍微尖利点的东西就疑神疑鬼,生怕应验了“五只烛上插。”

    “放心吧,”赵浅仍然闭着眼睛,他开口道,“站点性情反复,同样的事情不一定会一直发生,更何况任务结算之前,这些人头都是他的,不急于一时。”

    老手们的领悟力都不错,立刻明白站点是想卡时间。

    鸟笼里的麻雀,如果一下子死干净了,就会减少很多乐趣,但若是任务完成前或第三天结束时再下重手,那遛鸟的就会愉快渡过下一批货到来前的空窗期。

    轮椅停在了最靠近教堂的居民宅前,这家住的是个女人,比牧师要年轻一点,但也已经满头银发,她的瞳色很浅,是有些泛灰的绿色,神情木楞,她隔着院墙看着赵浅,过一会儿又缓缓回身,不再搭理乘客们。

    小镇缺乏约束,没有警察与法律,可以杀人,可以偷盗,自然也可以擅闯民宅。

    有赵浅一脚踹翻玻璃门在先,乘客们也就学着没规没矩起来,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人直接翻墙进去,从里面把院门开了。

    赵浅像是睡着了,没怎么做声,陈邦便先进去四处看了看。

    忽略掉街上的尸体和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这里安宁的几乎像个寻常人家。

    那女人也并不在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她仍是那副呆滞的面貌,眼神时不时从陈邦的身上瞟向教堂,随后又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哆嗦着蜷在墙角。

    “要不要把她抓过来问清楚?”陈邦问。

    “不用,”赵浅皱着眉,轻轻揉了揉额角,“她会自己开口的。”

    承担另一个人半生的记忆是很废心神的,更何况那牧师半生过得不平静,时而心绪翻江倒海,一边祈求上帝原谅,却又转瞬恶念丛生……越善良的人越虔诚的心,被辜负践踏时越容易生怨恨。

    但幸好,这位牧师心智坚定,在亲眼目睹屠杀后,还能将所有的恶念都收敛起来。

    赵浅头有些疼,他在自己的脑海中将记忆清理成两部分,有关于教堂、孩子与牧师的更加清晰,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地上蹲着的女人,“你以前也住在教堂里吧?”

    那女人闻言,空茫茫的眼神终于对上了焦,赵浅在她眼里就是那年迈的老神父,所以女人对他居然有几分尊重。

    “小镇里所有参与此事的居民都已经死完了,一个没剩,一个不留,现在的这些都是当年活下来的孩子。”赵浅所言,老手们就算听不太懂也能推测一二。

    当年教堂里一共有四十二个孩子,被杀的却不足半数,剩下的肯定还在小镇上活着。

    他们与npc交情匪浅,屠杀发生时他们也无力阻止,所以怎么怪都怪不到这些孩子身上。

    “这么多年,你们是少数几批能活到第三天的。”那年近六十的女人终于开口道,她几乎下意识数了数人头,“……看来托马斯是越来越心慈手软了。”

    屁,他们第一天就恨不得搞个团灭出来,得亏那些繁殖能力极强的乌鸦顶替了名额。

    “牧师……”那女人又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有一天会帮助这些外来者。”

    乘客们听得一脸懵逼,只当这女人上了年纪有点发癫。

    “事情总该有个了解,我老了,也被困住太久了,”赵浅还是那副清冷冷的语调,但莫名有种沧桑感,“趁我还能庇护你们时,画上句号吧。”

    “……”缪娟时而看看赵浅,时而看看那老婆婆,打心眼里怀疑这年轻人在外头是做灵媒的。

    那女人忽然不说话了。

    陪孩子玩的游戏还在继续,天亮后不过半小时,那句熟悉的“马可马可你在哪儿?”又齐刷刷在乘客们的耳边响起。

    到目前为止,藏也藏了,找也找了,这游戏已经算是玩儿的很透彻了……那npc还在折腾什么?

    傅忘生虽然被束缚在十字架上,脚不着地,无法直接参与任务,却也因此清净下来,有足够的时间理清前因后果,甚至还能分神想一想赵浅身上的异状。

    “马可波罗”这个游戏跟普通的捉迷藏并不一样,它的关键点在于回应,当一方发出疑问时,另一方必须给出回答,否则游戏就进行不下去。

    当乘客置身站点时,npc默认他们是入侵者,所以率先承当怨恨,可如果乘客没有进入站点呢?这站点应该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有恩有仇……乌鸦可以替代乘客,乘客也可以替代其他东西。

    傅忘生挂在十字架上试图发功,让几百米外的赵浅明白他的想法。

    他自己都觉得脑子有点毛病。

    赵浅虽然没能接收到傅忘生的想法,但思路却也八九不离十。

    第三天的任务已经开始了,npc却迟迟没有行动,可见这时候的乘客已经屈居次位,npc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倘若乘客能够活着解决问题完成任务,npc说不定还会觉得高兴。

    以卢卡牧师的视角,只能勉强看清教堂里的情况,分辨人形不难,但瞧不见脸,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除了死去的孩子,其它人都老了……二十三栋房子,二十三座牢笼,罪魁祸首关在哪一处?

    “小镇不大,偏前偏后的位置都不好,如果我是这个人,会因为缺乏安全感,尽量选在中间,离牧师还要近一点。”赵浅勾了勾手指,陈邦主动过来推着轮椅拐出了院子。

    赵浅道,“回教堂。”

    陈邦疑惑,他咬着下唇,有些局促地问赵浅,“回教堂?不是应该去小镇中心看一看吗?那里住户并不多,排查也不难。”

    “排查?”赵浅没什么慈悲胸怀,也不太喜欢答疑解惑,他的眼尾总有些向下撇,温柔有余威慑不足,奈何这双漂亮的眼睛长在赵浅身上,所以自下而上看人时,都有种生疏傲慢。

    “前后左右以最少算有五六户,倘若害怕遗漏,以最大算就是十户,一个一个的问过去每个人都装出无辜嘴脸,到时你如何分辨?”

    陈邦答,“酷刑,普通npc跟我们差不多,也是会疼的,以酷刑威胁,兴许会说实话。”

    “一天时间,现在已经不到二十二小时了,你是准备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处刑?”赵浅冷笑,“你可以试试。”

    赵浅已经留了情面,否则单就“兴许”二字,他就觉得陈邦死也活该。

    未能看清自己的实力前就敢赌的行为,他赵浅可,因为无所谓生死,但一个极想活下去的人用不严谨的概率形容词,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那还有其它办法吧?”陈邦越说越小声,“回教堂不是浪费时间?”

    “如果你杀了人,害怕被报复,你所要做的,除了避开仇人耳目,还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监视仇人动向。”赵浅的头又开始一顿一顿的疼。

    跟别人交流两句,赵浅就忽然怀念起了傅忘生……傅忘生很惹人烦,但与他说话却毫不费力。

    这种忽然而来的认知,让赵浅在路过十字架时,还多看了两眼傅忘生,看得傅忘生一脸莫名其妙。

    所有事情都像赵浅推测的那样,npc久久未杀人,站点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就算进了教堂,托马斯也只是远远看了看。

    孩子们好像在玩跳格子,但围观拍手的居多,只有托马斯一个在跳,跳完一次,他就停下来等,几十秒后再跳第二次。

    小镇中的房子普遍是两层,不算高,形制也差不多,但窗户朝向却并不一样,大部分是朝南的,也有为了采光稍微偏侧一点,让开树梢或路灯的遮挡。

    赵浅坐在教堂的最高处——钟楼里,目光所及,只有一间房在二楼楼顶开了扇半倾斜的天窗,赵浅的眼神很好,甚至能看见天窗下一晃而过的人影。

    “是那一家。”赵浅道。

    这些居民的记忆都是随着任务慢慢觉醒的,这位背叛者当然也不例外,赵浅心头灵光一现……

    一旦记忆恢复,为了躲避找上门的npc和乘客,背叛者肯定想将自己隐藏起来,这种情况下,“马可波罗”的游戏就成立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忘生在线垫脚给赵浅打c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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