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间房,但傅忘生并没有得寸进尺, 这间房中有两张床, 互相不挨着, 灯光适中, 也没有那种特意制造出来的昏暗暧昧。
赵浅的伤势恢复很快,借力已经能够站起来了,他此时窝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到最后只露出一个脑袋,莫名有些可爱。
郑凡坐在电视柜上,他用一只手艰难地玩着游戏,外放的游戏语音时不时听到脏话,队友嫌弃他, “会不会玩儿啊,我草你妈, 有你这么抢人头的吗?”
然而只要在站点里,所有的语音都有应答系统,郑凡听见自己的声音特别可气地堵着队友。
“实在不好意思, 我的错。”
“我日你妈, 知道错了你还继续抢!”
“抱歉,让你不愉快了。”
“干!你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让你误会了真是对不起。”
“……艹, 兄弟,你是人工智障吧?”对面说完这句话,直接强退了,郑凡笑得肚子疼。
一局打完, 郑凡伸了个懒腰,又埋头去气下一个队友了,而傅忘生则从自己的床上挪了挪,转眼挪过两张床之间的“东非大裂谷”,坐到了赵浅身边。
“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一下?”傅忘生说得很严厉,但神色并不紧绷,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他给赵浅削着苹果又道,“譬如你是怎么认识老和尚的,又譬如你为何要看心理医生?”
“嗯?”赵浅盯着傅忘生的手指,细且薄的苹果皮很快挂落下来,上下均匀,毫无脆弱之感——以傅忘生的刀法,估计削到最后也会是完整一块。
赵浅道:“怎么,你知道我看过心理医生?”
傅忘生面不改色,刀锋连抖都不抖,“小时候撞见你几次,之前不能确定,不过现在算核实了。”
赵浅想了想,“我年少时确实因为心理问题,咨询过医生,不过那家诊所不对外开放,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话刚说完,赵浅忽然“哦?”了一声,“你不会是那个胆小怯懦的小弟弟吧?”
苹果皮应声断了。
“我记得那时候常常有个穿水绿衣服的小男孩,躲在墙角里以为我看不见他。”赵浅看起来清风朗月,其实一肚子坏水,又道,“我们初见时,你说自己快满三十岁了,有多快,一个月,两个月?”
郑凡玩游戏玩得手指抽搐,不得不停下来歇会儿,他接口道,“四年九个月……老大,你不是刚刚过二十五岁生日吗,怎么就三十岁了?”
“……”傅忘生幽幽地抬起目光,给了郑凡一记死亡眼刀,“我喜欢把年纪说大点,显得我长寿。”
郑凡是缺根筋,又不是缺心眼,他慌忙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插,“再见告辞,两位继续打情骂俏,我下去觅食了。”
说完他还摸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帮忙挂了上去。
没了郑凡这个活跃气氛的,房间中瞬时有些安静,傅忘生将苹果切成了瓣放在托盘中,还插上了牙签,赵浅“啊”一声,就给他送到嘴边。
初时,赵浅还觉得不习惯,但饭来张口的日子谁不爱过,他立马就突破了不习惯的障碍。
“我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我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赵浅吃完了半个苹果,才终于开口道,“十一岁时,我用硝酸和硫磺简制了炸药包,试图干掉自己。”
赵浅现在说起来自然很轻松,当初却是费了好一番心力才搞到的原材料,且制作过程非常复杂,虽是“简制”,却不粗糙,他是真的想炸死自己。
赵浅记事比旁人早,依稀有些父母的印象,但福利院的阿姨说他自小就是个孤儿,至于为什么被抛弃,被谁抛弃,福利院中大部分的孩子都有这样的问题,赵浅也不例外,但他可以接受,所以并不想问。
围绕在赵浅身边的孩子大部分都有身体疾病,治好的,治不好的,唯独赵浅长得好看又聪明,特别叫人心疼……就这么疼了几年,赵浅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有病。
他的病在心里或在脑子里,与人格格不入,与己格格不入。
“大家彼此彼此,”傅忘生也戳了瓣苹果放进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能在心理医生那儿遇到你,是因为我也不正常。”
他说着,又指了指外面,“你别看郑凡整天嘻嘻哈哈,好像挺开心,他也有相当严重的心理疾病,能进这地铁站的人,大部分不是什么正常人。”
“大部分?”赵浅问,“还有小部分呢?”
“剩下的小部分纯属误伤,”傅忘生掐着手指道,“有夫妻感情不和谐,吵了两句就被拉进来的,判定为暴力倾向,也有减肥不吃晚饭被拉进来的,判定为自残倾向……种种。”
这地铁站致力于医疗事业,只觉得别人有病,不觉得自己有病。
“那你呢,”赵浅问,“你是什么毛病?”
“你关心我?”傅忘生将被子的两片角一压,赵浅就被完全困在当中,连动都动不了。
傅忘生缓缓靠近他,两人的鼻尖几乎靠在了一起,赵浅仍是面无表情,那双冷漠的桃花眼望向傅忘生,平静的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靠近了,傅忘生才觉得赵浅更加好看,有种云海雪峰惊心动魄的美,与眼角相平的地方还有颗淡灰色的痣,非常小,像是作画时不经意的一笔,却让赵浅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傅忘生轻声笑道,“我几岁时就进这地铁站,能有多正常?”
说完,他起身替赵浅掖了掖被子,“赵浅,你不知道,我所有的噩梦终结在你出现那一年,我要是早见到你就好了。”
赵浅想了想,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傅忘生前额上,他道,“对不起。”
“……”傅忘生终是叹了口气,差点咬牙切齿地骂出一句,“赵浅,我恨你是个榆木脑袋。”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敲门的人估计是个瞎子,看不见把手上挂着的“请勿打扰”,敲门敲得持之以恒。
傅忘生没好气地压低了声音,“谁?”
“我,言阙。”伴随着同样没好气的回应,傅忘生将门打开了。
外头站着的言阙没有穿白大褂,她到了下班时间,因此衣着很随意,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秉承着医生的职业道德,言阙在空气中嗅了嗅,没闻到伤口崩裂的血腥味,耷拉的脸色这才算好了点。
她从随身挂包里抽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傅忘生,“刚得到消息,是国内站,不远。”
傅忘生的脸色和言阙差不多,瞬间严肃起来,“你怎么得罪自己的老板了,居然接到这么个苦差事?”
言阙白眼一翻,“不仅如此,还是个三天的任务。”
“……”傅忘生默默回头,看了床上的赵浅一眼。
说实话,傅忘生的运气真的很一般,这么多年连平签都没抽到过,大部分是下下签,最好是下签,但即便如此,傅忘生也很少轮这么多次的三天任务。
按照站点的逻辑,通常是紧紧松松,上一趟的站点若是很难,下一趟基本就会控制在五天之外,否则滞留处剩不下这么多乘客。
“我听郑凡说,你已经接连进过四天和三天的站点?傅忘生,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得罪站点的事,拖我下水了?”言阙这话证据确凿,傅忘生一时无法反驳。
言阙跟赵浅还不算熟悉,只觉得此人眉清目秀,不该留给傅忘生祸害,所以警告了一句,“别看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不是好东西,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傅忘生冤枉啊!他再坑也就跟赵浅半斤八两,若论外貌骗人,谁上了谁的当还不一定呢。
赵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会留心的。”
“……”傅忘生无奈。
“你大老远来这一趟,不会单纯为了磕碜我吧?”傅忘生语气更重,真恨不得现在就赶客。
言阙指了指傅忘生手上的东西,“打开看看。”
这是一卷纸,泛黄卷曲,像是用了很久,傅忘生将它摊开时,周围甚至发出干枯剥裂的声响。
纸的中央写着四个大字,“破镜重圆。”
言阙又道,“我为自己找到了新的队友,到时候不会跟你一组。”
“知道了,”傅忘生敷衍,“天快暗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别在路上逗留。”
言阙自然知道站点的规定——晚上天黑时外面不可留人,因此没有过多纠缠,将那张黄纸留给傅忘生就离开了。
三根写着“破镜重圆”的竹签,加上这张纸,几乎所有进此站的人都得到了一模一样的提示,是什么样的站点竟然如此嚣张?
傅忘生走到床边,他将手中的线索往旁边一放,忽然问赵浅,“要帮忙洗澡吗?”
郑凡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淡定地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哐哩哐噹活像杀人现场的动静。
从他身边路过匆匆回房的乘客,偶尔会投来异样目光,郑凡便解释道,“没事没事,正常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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