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驱逐出站,就是从安全区——这座老房子内驱逐出去, 几乎是宣告了即时的死刑。
但赵浅和傅忘生都没有慌, 傅忘生甚至笑了笑, 他道, “我曾被通知,任务完成后给予惩罚,但现在又要将我驱逐出站?”
傅忘生摇头,“站点命令冲突了。”
“更何况,”赵浅随之道,“偷盗站点财务?若这一点成立,我当时就在他的身边,未加阻止, 理当同罪。”
npc又开始死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具老朽的躯体上,过了良久, 老太婆的嘴里忽然发出了两种相互交叠的声音,“覆盖完成,乘客赵浅扣除20%完成率, 乘客傅忘生将在任务完成后驱逐出站。”
生死之间打了个擦边球, 傅忘生丝毫不长教训,“你们以后能不能有句准话?”
npc和站点见一时半会还弄不死他, 于是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郑凡的心又稳当当地落回胸膛中,他嘀咕着,“我就知道老板又死不成。”
“哎,你那朋友是不是经常这么干啊?”顾笙也跟着回过一口气, 她主动戳了戳郑凡,“我看他找死好像找得很娴熟。”
说完,顾笙又看了一眼赵浅,“还有他……刚刚有一瞬间,我以为傅忘生活不了,他也会跟着去。”
“……别瞎说,”郑凡低喝了一句,随即又暗搓搓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顾笙笑得可可爱爱,“你别低估高中生的八卦能力。”
郑凡的情商已经算是比较贼的,他甚至早于傅忘生看出了两位大佬之间的默契。但傅忘生和赵浅之间,傅忘生总是主动居多,赵浅幽漆漆一口井,不管什么投下去都不给回应。
两年轻人正在咬耳朵,傅忘生已经凑到了赵浅身边,“关心则乱,你刚刚听到我被驱逐时,眼神发冷,像要杀人。”
“滚。”赵浅丢给他一个字,随即转身离开。
他半张脸在灯火中苍白的近乎透明,像是把已出鞘的薄刃刀,沾满了自己的心头血。
傅忘生反应过来,心想,“完了。”
“……”不是,这种三天任务的站点,你们能不能收敛点!我等凡人瑟瑟发抖啊!
赵浅与傅忘生一走,郑凡立即跟上,紧接着其他人也零零散散离开了厨房,回去等晚饭了,而没有交任务的还得继续为打扫卫生发愁,倘若不是势单力薄有点害怕,葛玉华都想守在厨房这种重灾区了。
老太婆还算言而有信,一直到晚饭时间都没发生什么事,乘客们提心吊胆地啃着馒头,而那一大碗的鸡汤虽然色香味俱全,但一看见油花,就马上想起醋锅和人骨,胃部翻腾,死活吃不下去。
傅忘生原本想继续中午的位置,坐在赵浅的身边,但赵浅却一言不发的将郑凡拉了过来,强塞在半边凳子上做挡箭牌。
可怜郑凡哭丧着脸,用唇语告诉他老板,“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麻烦你自己收拾,不要牵连无辜啊!”
傅忘生苦笑,表示他也很惨,且无能为力。
npc揣着手,趁着乘客半饱时开口道,“任务会在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发布,今晚请客人们好好休息。”
老房子上下共有近十间卧室,按照以往的规矩,睡觉之前将由站点分配房间,至于怎么分配各有方法,譬如之前的酒店,入住之前就已经按每人名字预定了房间号,而这里显然更不靠谱。
因为说话时,老太婆已经掏出了一把线头,线头有长有短,另一半藏在她手心中,可以用来抓阄。
纯靠运气的东西,导致房间分配的乱七八糟,顾笙与葛玉华一个屋,郑凡一人一间,周枕跟言阙也被分开,另带了其他人。
傅忘生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差,但靠着赵浅掰回一城,两人虽然没有同屋,却离的很近,只隔着一面墙。
赵浅还在气头上,他生气时也表现的很轻微,眼尾微微眯着,眼睫盖下来,就算身高低矮的也得半蹲下来,才能与他对视。
傅忘生虽然少有独来独往的时候,但大部分新人都会迁就他一点,更不敢给他甩脸子,唯独赵浅不一样,离开厨房后,到现在都没跟他说半句话。
“……赵浅。”傅忘生站在房门前,看着旁边的人拧锁舌拧了半天,赵浅脾气上来,差点把钥匙断在里面,门依然纹丝不动。
“我来我来。”傅忘生赶紧过去,从赵浅手上将门锁拯救了下来。
他清楚赵浅的作风,倘若这锁仍然撬不动,他老人家很可能来个鱼死网破。
开锁间,傅忘生又向着赵浅看了一眼,赵浅退到一边,背靠着墙,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原本就很淡的唇色被抿成一线,只在双唇相交处有一层血似的红。
“……”傅忘生叹了口气,“赵浅,你跟我说句话。”
又沉默了好一阵,这锁今日尤其难开,无论怎么切换角度,里面都像缺了什么,无法准确的合上。
“郑凡会算细节结算率,准确性能控制到5%左右,他是跟你学的。”赵浅终于开了口,“第一轮任务结束时,你早知道完成率不足。”
话音落,赵浅终于抬起了眼睛,剥皮拆骨似得停在傅忘生耳侧,“你若想死,就不要来招惹我。”
门锁“咔嚓”一声,终于开了,钥匙挂在门上晃晃悠悠响成一团,傅忘生忽然回过头,鼻尖几乎跟赵浅碰在一起,他问“难受吗?”
此时的傅忘生很有侵略性,他骨子里的疏懒与风流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灼灼目光盯着赵浅,他这把刀火中淬炼的通红,终于要跟赵浅摊牌了。
“我瞒着你冒一次风险,你就气成这样,那之前你瞒着我又找了多少次死?”傅忘生道,“赵浅,我不是每次都在你身边,也不能时时分心留意你,你要是真的想死……”
他说着,忽然伸手,在赵浅的脖子上轻触了一下。
赵浅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用纱布简单缠裹,言阙还算有点手艺,包扎得比较活络,不影响日常动作。
傅忘生压着嗓子道,“你要真的想死,我们就比一比,看谁给谁哭丧。”
“……”赵浅没有丝毫退让,他静静看了傅忘生一会儿,开口道,“一朝一夕我很难改变,所以只能折中给你两个办法。”
傅忘生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接下来的话能把自己气到心肌梗塞,果不其然,赵浅继续道,“要么我们就此分开,以后各走自己的路线,不要碰在一起,也不会相互牵累;要么你我交心,不收敛,不改变,只是凡冒险,两人共进退。”
说完,赵浅将傅忘生的手指从脖子上抹了下去,“你选。”
“……”选你个大头鬼!
傅忘生踹开房门,一声不吭地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一般,上下层之间就连脚步声都能听见,隔房也差不多,傅忘生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面向上躺了一会,便听见赵浅那边瞎折腾,床铺四角在地面上滑行,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声响,随即床边磕在墙上就消停下来。
傅忘生支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墙那边敲了两下,随即传来赵浅空晃晃的声音,“睡了吗?我将床拉了过来,你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也能听见。”
傅忘生强忍着没理。
“我知道你在听,”赵浅笃定,“傅忘生,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招惹我的时候就该知道,现在要退缩还来得及。”
傅忘生开始装聋。
这件事说来奇怪,倘若十几年后,赵浅没有再次出现,傅忘生心上自有这块儿时的朱砂痣,但久而久之也会淡忘,跟其他人相识相知,相互迁就,但偏偏赵浅又出现了,不只带着这副让傅忘生念念不忘的相貌,还有一拍即合的个性。
重遇赵浅时,傅忘生就知道,于他而言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人里,唯这一个是最好的。
房间里没有亮灯,外面夜色笼罩,无月无星,傅忘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手敲了敲脑后的墙壁,“我选第二种办法。”
赵浅也阖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顶着那面不隔音的墙,连鞋都没脱。
他的感情自幼开始就是清清淡淡的,福利院的沈阿姨很疼他,就连吃饭都会特意给他开个小灶,怕他孤僻的个性抢不到饭,饿着了肚子,逢秋冬还会给他买两件御寒的衣服。
赵浅很感谢沈阿姨,但沈阿姨服药自杀时,赵浅也没觉得多伤心,他清楚自己就是个养不熟的畜牲,任何人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赵浅都难说可以报答。
而进入站点之后,傅忘生就像落地开花的种子,无论自己做怎样的决定,无论这个决定多么冒险,傅忘生都跟的上,他不怕拖累,也不会拖累自己。
两根平行的线各自生长,赵浅甚至不用费心去想欠了傅忘生多少,如何偿还。
这样刚刚好,赵浅并不想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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