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没有反驳,反而她相当无所谓的点点头, “我是很希望被人在乎。”
“而这具客观存在的尸体我猜跟你也有几分关系……神明不喜欢村里死人, 但若死的这个人就是神明自己, 那这个局就不成立, 因为神明不能算作是人,更不能算作村民,但灾祸还是降临了。”
赵浅的眼角又划过天火降落的线路,轰然一片,天际绯红,他道,“既然灾祸降临,那就意味着神明并非神明, 不过一介冤魂,还是被抛弃的冤魂, 所以才想被更多的人接受……你是第一个被献祭的人吧?”
“错了,”阿朵纠正他,“不是献祭, 是招引, 得用一个鲜活的生命,也就是我, 来请神,可惜阿妈本以为神明要了我的命,就会降临村寨救大家性命,却不知邪法招来的也是邪神, 他们让我既成为了村中徘徊的冤魂,也成了能挽救他们的神明。”
“所以让神明不高兴的事并非死亡,而是你自己的死亡?”赵浅想了想,“看来若要平息这场灾祸,就得让你解开心结……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此恨埋藏心中这么多年,乘客就算能耐再大恐怕也阻止不了。”
“你是真的很聪明。”阿朵盘腿坐在流光溢彩的孔雀眼下,塌着脊梁骨,用手撑着下巴,玩世不恭的笑容中竟真有几分神性,“既然如此,你还不如放宽心,今夜过后至少有一半乘客能够活下去,不耽误之后的任务。”
傅忘生就在此时将那硬邦邦的尸体递给了赵浅,口中还对赵浅抱怨着,“你这么看重这具尸体,我们两个刚重逢,你就将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分配给我,想必就是现在用的吧?”
“不是我看重这具尸体,而是我们的神明看重自己的尸体,”赵浅说话没太多情绪,但听起来就是怪膈应人的,“否则神明大人为何要将那间屋子进行封存,还在里面布置了死亡陷阱?”
所有装着小孩尸体的坛子应该都放在神堂中,以绳结、铃铛和阵法作为克制,唯独吊着阿朵的房间中放着游离在外的坛子……倘若坛子可以离开神堂,村中那么多思念自家娃娃的父母,又为何不将其接回来养在自己家中。
这是神明的特权,也是阿朵用来保护尸首的方法。
“坛子里的东西异常危险,对于乘客来说,是碰都不能碰的对手,而这东西又因神明而死,与你不共戴天,所以你能精准掌控的数目并不多,保险起见,只安排一个反而能将杀伤力提到最大,若没有前一个被献祭的乘客,我进去时也定会吃点亏。”
“是我思虑不周。”阿朵承认,“我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刚弄死人的地方你也敢立马进去,我在门口虽然略加拖延,却拖不住聪明人,终归是怕多做多错。”
赵浅将手放在尸首的眼睛上,阿朵死不瞑目,眼睛是睁开的,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干,眼珠子早就没了。
“你这么在乎这具尸首,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吧,”赵浅说着,将一根手指按进尸体空荡荡的左眼眼窝中,阿朵头顶的孔雀眼就随之黯了黯,“我将尸首还给你,你将天火之灾的后果抹除一半,放过所有乘客。”
“否则如何?”阿朵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我因这场天灾而死,最坏也就是现在的下场了,你要将这具尸体如何处置是你的事,我一个已死之人并不在乎。”
“否则我将为你挖坟,替你寻棺,给你铸碑,让你阿妈跪在地上忏悔哭嚎,让你从此入土为安。”赵浅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说威胁也不似威胁,说客气也不算客气。
“……哈?你脑子有毛病吧?”阿朵那云淡风轻毫无破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被赵浅搞得一愣一愣的,“我不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你反而让我入土为安?这么好的下场我又为何要反抗……”
赵浅打断阿朵很明显的喋喋不休,“因为你不甘心,入土为安是你最好的结局,你明明知道,却不甘心,否则为何任由自己脚不着地的挂在梁上这么多年?”
“……”阿朵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笑至最后隐隐有了哭腔,“为什么是我,怎么能是我!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心肝啊!”
原本沾地即成燎原之势的火焰缓缓熄灭,竹塔内都能感觉到温度降了下来,四周清风朗朗,裹挟陨石的天火有了收敛迹象,不再无休无止的往村寨里砸。
赵浅将手里的尸首还给阿朵,阿朵就这么抱着自己缓缓走出了竹塔,走向了漫天火种里,此夜村民睡得沉,无人惊醒,只有乘客们一个个清明双目看着阿朵的背影。
“就这么走了?”李潇是从窗户外翻进来的,她显然已经听了很久,才会有这样一问。
“阿朵身上的秘密我不过推测出一半,以她刚刚的神色和言语,剩下的一半恐怕更加……”赵浅摇了摇头,“看之后的任务怎么安排吧。”
因赵浅只推测出了一半,所以跟阿朵的交换他并未得寸进尺,这场灾劫毁了一半村寨,但随着接天的火焰,村寨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凌晨时分已经是当初展现在乘客眼前的数倍,村寨中心甚至还有一块不大的湖泊,平静无波,清可见底,就是没什么鱼。
阿朵不知去向,村子里的其他人又睡得跟死猪差不多,昨晚那么大的天灾,火都烧到眼皮子底下了他们也没醒过来,乘客们也不指望能靠喊得就将他们全部喊动,所以拖着满身伤要么想办法处理一下,要么便干脆倒头就睡,养足了精神等明天交任务。
人力始终无法与天灾抗衡,有了昨晚东躲西藏无处安身,自己竭尽全力也不过是随江海浮沉小小竹叶的体会,大部分乘客也就看开了,心境都随之平和了不少。
傅忘生虽与李潇相当不熟,还是两句话一说就让她去找包玥玥玩耍,而自己则终于得到了空闲,能跟赵浅单独相处一会儿。
“你就不问我怎么进来的?”傅忘生跟赵浅并排站在竹桥上,月色未尽晨光熹微,河面静悄悄的点波不惊。
赵浅将手放在傅忘生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自有你的方法。”
难得举止如此亲昵,傅忘生将手掌一翻就抓住了赵浅的指尖,赵浅手上有了些新的伤口,都不深,已经结了血痂,但摸起来总还是有几分粗糙。
赵浅又道,“以你的个性,滞留在车站里的人既然将自己的好东西都给了你,你必然也会为他们留后手……他们的结算率是否会提高?”
傅忘生便叹一口气,愤愤道,“你可真是了解我啊。赵浅,再这么下去,我会怀疑我留在你身边的价值所在,你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我嘛。”
“你真会怀疑?”赵浅瞥他一眼,“先不说你我动手你稳赢不输,包玥玥可还提醒过我,你从不拿出自己所有的实力,无论怎么坑都还有底线,简直是深不见底。”
“你不要信那丫头的,那丫头……”傅忘生的眼睛忽然一亮,“你还不知道我跟玥玥的故事吧,我说给你听啊。”
包玥玥与傅忘生的相遇其实很简单,左右不过某人是个千年老狐狸,而包玥玥是个刚进系统的萌新,傅忘生挑人带,通常喜欢个性突出的。
包玥玥第一天的任务就能狠下心将自己的小指剁下来,以周全性命,同时包玥玥又用保鲜袋将自己的断指装好,放在冰水混合物中保管,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傅忘生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苗子,也是那次傅忘生用手段使得站点网开一面,任务没有做完就将包玥玥送出去接上断指,而傅忘生的完成率则被两人平分……包玥玥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算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那她现在怎么会看你不顺眼呢?”赵浅一想到包玥玥谈论傅忘生的表情,就觉得有几分好笑。
“唉,”傅忘生叹气,“后面两站我们的意见屡次相左,包玥玥与你不同,她不能跟上我的脚步,有时候还会互相拖累……包玥玥多次觉得我是想让她死,最终和平拆伙,她也算有了自己的能耐。”
赵浅不知是该同情跟别人毫无默契可言的傅忘生,还是该同情多次被坑的包玥玥,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赵浅,你比以前生动多了。”傅忘生忽然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带刺的一株花,还结着冰冷的霜,碰都碰不得,我可真喜欢你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啊。”
赵浅没说话,傅忘生继续道,“现在吧,虽然还是带刺,还是结霜,我甚至见过你拿板砖砸人的疯狂,就喜欢的更加厉害。才与你分别一天而已,我就差点毁了困住我的牢笼,以求能快点到你身边来。”
“既然如此,傅忘生,我也有一句话想告诉你。”赵浅停顿了片刻,“……我也是。”
“艹,”傅忘生倒吸一口气,“我的赵大美人,你太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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