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的站点是个巨大的哥特式教堂,尖利的教堂顶端指向天空,在浓重的雾霾里劈出方寸清明,能望见阴沉天际。
教堂很高,年代久远,青白色的墙壁斑驳,因为没什么阳光的缘故,连花窗玻璃都显得非常俭朴,大门之上还内嵌受难耶稣像。
银制的十字架上下并非钝形,而是被磨成了尖角,寒光掠过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上头的血迹。
这导游并没有上一任尽职,将所有人塞进教堂之后,粗略点了点人头,见不多不少就自己离开了。
她全程皱着眉,似乎很不想踏足此处,连眼神都收敛到了极致,就像是没有余光,看东西时身体得跟着眼珠子转。
但也难怪美女导游,这教堂确实诡异的很,里面的味道十分难闻,像是建在坟场或下水道边,不只是单纯的腐臭,还有种经年累月的闷……
赵浅想了想,形容道,“榴莲大肠炖臭豆腐,还加了点卤水腌鱼。”
“……”傅忘生哀怨地看他一脸,深觉得这种比喻不如直接说“熬屎”来的正常。
现在的时间还早,教堂外虽然雾霾严重,但也透得进一些光,而教堂里只点着一圈蜡烛,不过视线并不受扰,很容易纵观全局。
教堂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并将所有的地图直接给出,最上面是五彩的拼色玻璃,巨大的垂泪圣母杵在正当中,另还有几尊形态各异的天使,大多能看出年代感,缺胳膊少腿,还有一个没了大半边脑袋。
人群里有个中年妇女似乎是信这个,她双手拢在胸前,垂目低头,轻轻祈祷了两句,“愿上帝保佑。”
而她的上帝则在圣母像背后的阴影里默不作声。
走进这教堂的二十一个人中也有不少非亚洲面孔,傅忘生秉承着是朋友得交的优良传统,十分钟内,几乎搞清楚了所有人际关系,回来跟赵浅继续咬耳朵。
至于赵浅……说的好听是独善其身,不好听就是阴郁孤僻,跟谁都保持拔枪决斗的距离。
“这些人大概能分成八组,”傅忘生道,“真正彼此熟悉的只有八组人,至于临时起意的大型联盟,在遣返站中维持不久,能过今天都算他们没心没肺没脑子。”
傅忘生压低了嗓音,示意赵浅看向那虔诚的中年妇女,“这位已经开始动手了。”
赵浅微一点头,眼神飞快地掠了过去,几乎没做停留。
早在傅忘生提醒之前,赵浅已经留意到那女人的动作,她整体姿势虽然没问题,但神色却很冰冷,比起求谁保佑,更像是要撸袖子干翻上帝。
这些老乘客都有自己的求生方式,出手并不完全为了害人,所以赵浅暂时并不担心。
教堂的门向内敞开着,人到齐后约半分钟便轰然关上。
此地已经荒废许久,来的路上也可见遍地残破的民宅与风滚草,因此灰尘积得很厚,被阖起来的大门一煽动,就随之拼命往鼻腔里钻。
赵浅发现有两个人应当是尘螨过敏,揉着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次的npc出现时机有点晚,直到乘客们将周围环境都了解透彻,神像之后的甬道中才有了动静,隐隐约约是首儿歌。
儿歌的内容一开始听不清楚,近了才发现唱得是一则童话。
“兔子兔子住教堂,两只头朝下,三只密麻麻,四只不回家,五只烛上插,六只声渐哑,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余一只,马可马可你在吗?马可马可不回答。”
唱童谣的嗓音很幼稚,还时不时断一下,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偌大教堂中显得异常突兀。
乘客们都有心理准备,所以气氛还算冷静。
赵浅发现这站点可能自带翻译功能,二十一个乘客不尽是中国人,但也不影响他们了解这支童谣,所以歌声一停,有几个下意识点起了人头。
从甬道中走出来的是一群小孩,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岁,金发碧眼居多,模样精致可爱,牵着手就算大型洋娃娃展览。
其中有个胸前挂黑色十字的小男孩,他应该是为首的,只要一开口,后面就跟着附和,乍一听非常聒噪,像是塞了一教堂的夏蝉,还给它们每一只配了扩音喇叭。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男孩道,“谢谢你们来陪我玩。”
傅忘生所在的位置离男孩最近,因此答了句,“不用谢,我不是自愿来的,他们也不是。”
这地铁的翻译系统在混血这里有点毛病,傅忘生被迫听着双语,原本的聒噪又放大两倍,饶是他心态不错,积极乐观,也有点想揍人。
“……”那男孩当npc这么久,还没遇到喜欢搭话的,他蓝色的眼珠子盯了傅忘生一会儿,继续道,“我叫托马斯,这是个三天的任务。”
三天的任务在站点中并不常见,就算是被遣返的老手,也多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就连傅忘生的眉毛都跟着挑一挑,他凑到赵浅身边小声说,“我以为你是锦鲤,没想到与我半斤八两。”
赵浅将自己的上上签直接怼到了傅忘生脸上。
这地铁对赵浅像是有种出乎寻常的偏爱,既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又希望他死得痛痛快快。
“既然是三天的任务,也就意味着存活率极低,灭团都正常,你的签子在这里成了稀罕物,好好保管吧。”
傅忘生将赵浅的手按了下去,他的指腹经过赵浅掌心,微微诧异了会儿,没想到这人外表看起来是冰雪揉成,竟连体温也像,有些往皮肤里沁的冷。
“是吗?”赵浅淡淡回了句。
傅忘生从这两个字里听到了搞事的味道。
托马斯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好像很不喜欢别人插话,所以傅忘生和赵浅出声时,他就停了下来,歪着漂亮的头等着。
乘客们讨论的速度很快,整个教堂重新陷入安静,几乎能听见融化的蜡烛滴落在铁架子上。
托马斯又道,“我亲爱的朋友,跟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吧,”乘客并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托马斯得意的继续说下去,“这个游戏叫马可波罗,整个小镇都是我们的游乐场,希望你们玩的愉快。”
话音甫落,托马斯又开始唱那首古怪的儿歌,围绕他的孩子们好像很高兴,一个个仰着脸,笑得露出牙龈,簇拥着重新往甬道里去。
远远的,赵浅听见一个声音道,“天黑之后,游戏开始”。
上来就是童谣和游戏,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玩家,傅忘生的手速极快,已经百度出来“马可波罗”其实就是捉迷藏。
只是这个捉迷藏占了些名头,捉人的那个被称为“马可”,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鬼”,“鬼”蒙眼,倒计时结束后凭直觉和声音找人,当“鬼”喊出“马可”时,其它玩家必须出声回答“波罗”。
游戏并不复杂,只是那首“兔子兔子住教堂”的童谣过于渗人,又堪堪满足二十一人的条件,怎么想都与聚在一起的乘客们有关。
“外面的雾霾好像散了,”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自称孙白桦,带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有文化,他道,“真的是个小镇,我看见超市了。”
“那现在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躲起来?”另一个叫亨利的外国男子问,“三天的任务,不可能这么简单。”
“哪里就简单了,这些成精的孩子生活在这儿多久了,你我都没数,”反驳亨利的女人三十上下,很漂亮,即便身处站点,仍然打扮得一丝不苟。
她继续道,“就算花几个小时找个好地方躲起来,也不能确保安全。”
赵浅对这女人有些印象,好像是叫沈甜甜。
刚下地铁的时候,这女人就冲自己跟傅忘生抛过媚眼,不过这媚眼邪念不多,看起来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更何况沈甜甜的手上还戴着订婚戒指。
孙白桦推了下眼镜,颇有些审慎的老土做派,他又道,“还有那首童谣呢,各位可别忘了。”
他的神色十分严肃,“那些数字组合起来我算了算,刚好是二十,还有后面几句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余一只的……什么意思?”
教堂中一时无人说话,唯有赵浅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道,“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傅忘生耸一耸肩,“不好意思,我这朋友是有点孤僻。”话虽如此,傅忘生并没有多大歉意,他紧走两步跟上了赵浅。
教堂外的雾霾虽然稀薄了很多,却也不是完全散了,还有些肉眼可见的乳白色。
这些老手叽叽歪歪这么久,不急着完成任务也有这个原因,毕竟这样的环境中很难确定具体的地图大小,万一踏出教堂就会被雾霾吞没,那还不如苟活几个小时。
赵浅刚刚说话时,下意识带上了傅忘生,走出教堂四五米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脸都黑了。
这种感觉有些类似于羊肉汤里放了香菜,你喝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是讨厌香菜的。
说出口的话收之已晚,赵浅干脆装糊涂,他瞥了一眼傅忘生,推卸责任,“你何必跟上来?”
傅忘生,“……哦,我耳朵有毛病,听见了你在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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