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西风萧瑟, 落叶飘零,夏天过去的太快,以至于整个秋季鸾城百姓难掩一种梦幻流离之感。

    先是西山出现劫杀, 凛春侯府出事, 再是士子楼大儒景厌暗地里的身份被揭发,恍如世道突然乱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 凛春侯淮纵大病初愈,消息传扬出去, 如一阵盎然的春风吹散萦绕在世人心中的阴霾。

    凛春侯府,国之基石, 淮纵病好第一日, 登门者众。

    然而极有主意的小侯爷迅速安排好一切事宜,抬腿便入了宫。

    走前淮纵颇为忐忑地看着几步开外站在石阶的女子,眼里藏着柔情, 丝丝缕缕掺着蜜水仿佛要溢出来,又在下一刻强行克制住, 百般疼惜化作一句没有营养的交待:“等我回来。”

    萧行不置可否,神色始终淡淡的, 却在淮纵转身之际,目光黏在她单薄俊秀的背影, 目光微晃, 脑海里尽是某人明媚欠揍的笑颜。

    如一阵风飘过,山河日月,命途的每一程, 都有淮纵费心踩下的脚印。爱极怨极,拨开云雾,见到的竟是一颗小青梅。

    阴差阳错,梅子落在她掌心,青春年华,酸甜微涩,抵在舌尖,化开点点的纯。

    凛春侯淮纵,左肩担着国运苍生,右肩扛着百年荣辱,心里,说不清哪年哪月对她起了绮念。

    笔墨酿开,勾勾缠缠,画的全是对她压抑浓沉的相思。

    当真是胆大包天。

    直到那道身影再也看不到踪迹,萧行轻轻阖首,眼底倏尔卷起轻薄的笑。俊气秀气,才气傲气,锦绣衣衫下谁晓得裹得是女儿身?

    不遇淮纵,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女儿家的神采风流,竟也这般教人心动。

    心动归心动,可那份恼怒仍未散。

    她不想轻描淡写地饶了淮纵。

    可她甘愿等她。

    是等她伏低做小哄人开心呢,还是等她捧出真心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呢?萧行说不清。

    她就是愿意等她。从生到死,从年幼到年长,从昏聩到清醒,等淮纵一步步走进她心坎,然后关上心门,此生再也不放她出来。

    淮纵爱她吗?

    当然爱。

    若不爱,如何能咬牙承受那些年的苦?

    但不够。

    就说男女之情,初时爱意绵绵,却总有同床异梦,中途分道扬镳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者。

    至于女子相恋,本就是一条艰难崎岖的道理。路途漫漫,花开四季总有凋零时,爱意也有倦怠时。

    曾经她当淮纵是男儿,愿嫁与她,为她诞下子嗣,与她携手白头。如今她知淮纵是女子,嫁也嫁了,爱也爱了,她不悔。

    但她越发贪求淮纵。

    世间有一种人,情之一字,得到了就不愿失去,萧行便是这种人。她爱淮纵,是认准了一条路走到黑,是抛去性命献上全部忠贞的决绝。

    萧家郡主逢赌必赢,从未有过败绩,面对爱情、婚姻,更容不得有一步踏错。她想要看一看,假如她不言不语,淮纵,到底还能给她多少惊喜?

    秋风乍起,阿韭小心道:“郡主?郡主?”

    “嗯?”萧行后知后觉地抚弄衣袖,心思却不在此处。

    她了解淮纵,知道淮纵的脾性,幼年时她尚且能护着淮纵,可一天天长大,自然而然地就变成淮纵护着她。

    淮纵这人放荡不羁,有着文人的洒脱和浸入骨髓的矜贵,平素笑呵呵的,极少与人红脸,但她护短。

    两人在西山险些遇险,以她行事作风来看,此刻急着进宫,少不得是要对荀国施压了。退一万步来讲,这口恶气她也得出了。

    “郡主,起风了,该回了。”阿韭的声音散在微凉的秋风,枯黄的叶子打着旋从半空散落在她肩膀。

    萧行立在那不动,眸光深沉平静,红唇微掀:“且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

    “吹风?这如何使得?”

    “嗯?”萧行淡然一瞥,阿韭便知不能再劝,回屋取了披风为她系好。

    萧行一动不动地立在那,爱意太过滚烫,她需要冷静地想一想,该如何面对淮纵。

    且说淮纵入了宫,行至御书房与皇帝密谈许久,在对待荀国的问题上达成高度一致,正事说完,年轻的皇帝却如何也不肯放人。

    “宫里新近来了一群东域美人,爱卿可有兴趣与朕一同前往?”

    东域美人?待看清皇帝满眼雀跃期待时,淮纵禁不住一阵牙疼,手下意识捂上腮帮子,难受地倒吸一口凉气,看得皇帝不免担忧道:“是身子还未大好吗?要不要请御医再来看看?淮家就你一根独苗了,切要慎重!”

    他说慎重两字时,倒有两分贤明圣君的模样,淮纵捂着腮帮子敷衍地点点头,末了呲牙一笑:“臣这样子,像是身子不好么?”

    她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加之身形秀美,如今病愈,容色比之先前更甚三分,哪怕笑起来不够诚恳,可那唇角一旦扬起,就足够撩人心弦。

    皇帝看得倒退两步,半晌脸色古怪地吐出一口长气:“爱卿实乃妖孽。也不知朕那皇妹是如何受得了你的?”

    “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仗着君臣情分,淮纵打趣道:“若臣听从陛下去见那东域美人,那才是自寻死路。”

    “只是同朕看上一看,也不行吗?”

    “不行。”淮纵正色道:“臣与陛下不同,陛下后宫三千,可臣,唯有阿行一人。”

    “后宫三千?”皇帝嗤了一声,再美艳的女人他都见过,可生成淮纵这样的,实在找不出半个。淮纵若是女子还好,可他偏偏是男儿。

    一想到后宫全部的女人加一块儿都赶不上一个男人美,皇帝也觉得牙疼,再看淮纵就没了那分热乎劲。

    他看淮纵,淮纵便大大方方任他看,看来看去,皇帝没好气地挥挥袖:“爱卿何时也这般无趣了?”不说还好,提起这事他又想起几年前另外一档子事。

    少年慕艾,想当初他满心真诚地要与淮纵共享美人,却被淮纵泼了一盆冷水,君君臣臣,淮纵不仅不肯与他抵足而眠,还嫌弃他挑选的美人不够美?

    皇帝板起脸,看着淮纵五味陈杂。

    不等他赶人,淮纵喜笑颜开地俯首行礼:“不扫陛下兴致,臣,这就告退。”

    她要走,皇帝也没留。等人走出御书房,闻着空气里飘来的龙涎香,想着凛春侯安然无恙,他又忽然笑了起来:“这个淮纵,还真会藏着掖着,对皇妹一片痴心,连女人的手都不敢摸,怂!”

    大太监眷生在一旁偷笑:“陛下这下可以放心了,凛春侯待郡主痴心不改,假以时日,侯府后继有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嗯。”皇帝笑意愈深:“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淮纵大病一场,作为帝王也跟着她见识了一遭世间百态,若论痴心,皇妹的心,更丁点不差。想了想,他大手一挥,往侯府赐下不少大补之物。

    出了宫门,没能遇见蔺妃娘娘,淮纵却也没急于一时。该来的总会来,该算账的时候一个也跑不了。死一个景厌这事就算了结了么?呵!

    她眸光微冷,纵身上马,扬长而去。

    未至正午,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萧行眼神微动,抬头就见一抹紫金衣衫匆匆而来。她长腿迈开,淮纵一时收不住身形,两相逼近,倒像是萧行主动投怀送抱。

    氤氲的淡香漫上淮纵衣袖,萧行最先反应过来,不自在地退开半步,她垂着头,望不见神色,只一对嫩白的耳朵微微泛红。

    淮纵看得啧啧称奇,也不知给哪儿借来的胆子,调笑道:“害羞什么?”

    冷不防萧行缓缓抬起头,不假思索道:“你离我太近了。”

    “近么?”淮纵直直望见她那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嘴:“还可以更近点。你要吗?”

    要吗?萧行目色闪过迟疑:“我记得,我还没说原谅你。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眼看她的手要搭上萧行腰肢,淮纵动作一滞,短暂停顿后不管不顾地将人拉进怀里!

    身子贴合着,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萧行身段的起伏以及急促的呼吸,她笑得纯良无害,乍然又想起清晨被萧行赶出房门的一幕,声色蕴了暖,极尽宠溺道:“阿行,你还要怎样呢?我就不能想你吗?”

    “想我?”萧行左手搭在她白玉腰带,右手抚上她的衣襟,下意识地动作弄得淮纵背脊一僵。

    两人谁也不肯再进一步,谁也不肯再退一步,随着时间流逝,凛春侯借来的胆气消失殆尽。

    她怂兮兮地舔了舔唇瓣,小声道:“是啊,和陛下说话时在想你,骑在马背回来时也在想你,怎么…不能想你吗?”

    “想我……做什么?”萧行掌心浸出一层细汗,她脸颊绯红,神色倔强:“你欺骗我的感情,有什么资格想我?”

    淮纵一怔,继而赌气似的将人抱得更紧:“这天底下若只有一人有资格想你,那就是我!我骗了你没错,但你……你……”

    “我什么?”

    淮纵顿时没了先前的威风霸道,下巴搭在萧行肩膀,软绵绵道:“但你不能不理我,骗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怕你跑了,只能先骗你进门,可你要晓得,我们的婚事,娘是许可的,你是我淮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说了这许多,萧行无可无不可地眨眨眼:“嗯,然后呢?”

    “然后……”淮纵鼓足勇气道:“你是我的。”

    萧郡主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似叹息,又满了迁就:“你先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关键时刻是要脸还是要媳妇?凛春侯想也没想干脆脸也不要了,字正腔圆道:“你是我的。”

    “还有呢?”

    “我也是你的。”

    她回答太快,萧行没忍住眸眼漾开笑:“还有呢?”

    还有?淮纵目不转睛看着她,越看越紧张,越看越心慌,她哆哆嗦嗦道:“我…我喜欢你。”

    萧行莞尔:“你喜欢我,那你哆嗦什么?”

    视线未曾离开那红唇,淮纵耿直道:“你离我太近了。”

    “是么?”萧行意欲挣脱她的束缚,挣了挣,反而被人禁锢地更紧,她暗自羞恼,低声斥道:“还不放手?”

    淮纵不情不愿松了手,拉开一臂之距,萧行面上热度渐渐褪去,眼底多了分从容:“你还没回答我。还有呢?”

    “我喜欢你。”

    “什么?听不见。”

    “我喜欢你!”

    萧行好整以暇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淮纵,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阿纵。”萧行听得眼尾泛红,温声细语:“你在说什么?你在说给谁听?想要和我在一起,就这点胆气吗?凛春侯淮纵,你说我是你的,可你的心意,总要说给我听啊。我想听,你大点声,可好?”

    淮纵心跳如鼓,满心满眼里只剩下萧行,她嘴唇轻启:“我喜欢你,萧行,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你,我想和你过一生,哪怕你怨我怪我,可我不能没有你。”

    “我幼年少年及至年老都想陪在你身边,我喜欢你阿行,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你站在桃花树下护我,你说我笑起来很好看,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从喜欢,到爱慕,十三岁那年,你被贼人掳去,我的命也险些跟着你去了。我从血泊里蹚出来,背着你,我只知道我不能倒下。”

    “十五岁那年,桓决逼我断情忘爱,我忘不了,也舍不得,我当然知道可以重新开始,可你和我的那些记忆我不能忘,也不敢忘,我怕我忘了之后遇见你,再爱上你,爱得没有现在深沉,我想给你最好最丰盛的爱,哪怕疼,我也忍了。”

    “西山遇险,你拿剑挡在我前面,你那么弱却还要护着我,你明知我的身份,还能不计前嫌地拿命护着我,我有感觉,我能听到你说话,我在最后关头逼着自己醒来,当时就在想,谁想伤你,大不了这条命我不要了,我也要护你周全……”

    “我相貌尽毁,才华尽失,世人爱的唯有凛春侯,而你爱的才是淮纵。我一无所有你还不肯放弃。阿行,怪不得我喜欢你、想赖着你,要怪,就怪你对我太好了。”

    也不知是谁先落了泪,萧行破涕而笑:“然后呢?”

    淮纵眼神坚定,眼眶微红,斩钉截铁道:“萧行,我喜欢你!权势、名利,都不及你看我一眼,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华阳长公主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身后跟着前来探望的众多权贵名流,她一脸不可思议,磕磕绊绊道:“打、打扰了。”

    “……”

    淮纵大惊失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华阳摸了摸鼻子,还没从那些告白里回过神,她看了淮纵一眼,眼神复杂:“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淮纵,本公主牙快被你酸倒了……”

    权贵名流频频点头,个个眼睛冒光,没想到探病还能顺道看这么一出大戏。

    好面子的凛春侯盯着靴尖琢磨着怎么封口,不成想萧行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语气温柔,眸光似水:“阿纵,怎么办?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行:所有人都知道你爱我了。

    淮纵:你开心就好(╯3╰)

    来晚了,勉强算一个肥章,明天会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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