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季觉得她会后悔,她真的后悔了吗?
荣兴很想硬气的说没有,但实际上那个答案她自己太清楚了。
母亲让她练体育的时候奶奶就很不满,觉得她逼迫孙女做不喜欢的事,父亲虽然不说,但也觉得让孩子做不喜欢的事不太好,周遭知道事情经过的都说这样孩子会过的不幸福。
荣梵作为这种痛苦的经历者,她曾经也觉得荣兴是和自己当初一样很讨厌训练,讨厌比赛,讨厌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生活的。
但后来她觉得不是,不管是偶尔她去省队看妹妹,还是荣兴休假回家,从来都没听她喊过一句累,也从来不说不想练了,最经常说的是孔指导捂着计时器不让她知道具体的成绩之类的。
职业运动员的饮食要求很严格,至少荣兴是比荣梵那会儿严格很多,毕竟一个省队一个只是市体校,荣兴就算是出了省队的大门,在这方面也是绝对不会贪嘴的,自律的可怕。
从那时候起荣梵渐渐的就觉得,她这个妹妹可能是真的有些喜欢做运动员的,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能克制住自己,说不喜欢她都是不信的。
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清,荣兴自己自然也逐渐的能看清楚,最初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为了母亲而战,只不过练短跑这件事她不讨厌而已。
真正回过味儿来还是在离开省队以后,父亲让她随便学点什么其他的,可每次一静下心来准备在其他方面好好努力的时候,就总会回想起以前在省队的时候。
只要一开始想,心里的遗憾感就完全无法压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啥也不学了,迷上了赛车,那种时候她才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后来她也从自己的异常状态中明白了,她也未必不喜欢短跑,什么锅都让母亲背完,现在再遗憾也没用,省队不是她的家,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就算荣兴后悔了也是很难回去的,也从来没打算那么去尝试。
开始是因为还没从母亲去世的一系列事件中缓过神来,后来清楚的知道自己为母亲而战的思想很可笑,可又有了其他阻碍。
父亲和奶奶本来也不喜欢她做运动员,她自己其实多少有点觉得丢脸吧,没有主动去联系孔季,毕竟是她自己说要离队的,还口口声声说已经考虑清楚了。
除了这些因素,更多的还是一种茫然,退队之前的那一段的经历还是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让荣兴现在还在怀疑她是不是真的适合走这条路。
光热爱是没用的,她母亲当年还爱的和什么一样呢,没成绩就是没成绩,当然荣兴也不至于怀疑自己的天赋,被洗脑了这么多年自己天赋出众,怎么也不会怀疑这个,但运动员真不是只有天赋就足够的。
这种怀疑和迟疑让她一直不太敢豁出去重头再来,她已经十六周岁了,还有半年十七周岁,马上就超过了各类青少年赛事的参赛年龄,成年运动员的赛场往往更残酷,可她现在就因为这些犹疑而有点害怕红白相间的赛道。
一直到现在,离开省队一年半后,孔季叫她回去?!
要不是姐姐的神情太认真,她都以为荣梵在开玩笑。
荣兴张张嘴,她想说自己这么久没训练,状态早没了,但内心的蠢蠢欲动又让她说不出丧气的话,那些担忧与害怕好像被压缩到最小,只剩下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在无限的放大。
就像她曾经站在跑道上即将开跑之前,周围的所有动静都在逐渐远去,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在作陪,等着那一声枪响,飞跃而出,拿到冠军!
“你总要为你接下来的人生做打算的,既然舍不得就不要去舍弃了,调整了一年半,我不信你的心态还没调整好。”
荣梵比荣兴要整整大出八岁去,现在看事情已经比以前透彻很多,她多少猜的到妹妹的想法,现在荣兴整个人就是迷茫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既然这样,还不如做点喜欢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的人生是你的,妈可以带来开始但带不来结果,你的人生只能你自己去做选择,如果有想做的事儿,就该抛弃一切去追逐,让它变成信念,而不是顾及面子、顾及家人、顾及别人的看法,谁都不能帮你过人生。”
“以后后悔了,也没人能帮你承担你心里的痛苦。”
姐姐几乎是把她心里捂着的想法都给扯出来了,这一下有点用力过猛,荣兴因为突然的裸.露感而没能有所回应。
但她知道姐姐是对的,有时候想太多也没太大好处。
和姐姐的见面让最近心情还不错的荣兴走的时候整个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她没有给一个是否会回省队的准确答案,但心里的想法其实已经越发明确。
离开了咖啡店,荣兴开着她的摩托车也没回家,而是去了西南郊区的墓地。
她其实不怎么经常来看母亲,除了每年的忌日,也就清明和一些节日会过来,再就是像今天这样心绪不宁的日子。
单纯想和母亲说说话,如果做出决定的话,她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笑的很灿烂,这是从全家福上面截下来的,她拿下第一个全国冠军的时候拍的全家福,那时候母亲应该很高兴。
“我可能要回去了。”蹲在墓碑前面说了一句,荣兴又一时无言。
她其实有些抱歉,不管她最初走上这条路母亲有多少私心,但确实替她背负了太多,也许母亲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其中的艰难,只是没想到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
“你女儿我太矫情,拖到孔指导等不住了。”这么说的时候荣兴还自嘲的笑笑,她是真不知道孔季一直在等她,这次要回去,当初走的时候骂她的那些话估计能再来一遍。
“姐说的对,我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以前是我自己想不明白,妈你就看好了吧,我还是会拿冠军的,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冠军。”
不得不说孔季的荣誉和胜负心概念灌输的非常成功,久违的再提起冠军这个字眼,心情依旧很难平复。
荣兴也没有在墓地待上太久,回到家的时候距离晚饭都还有一段时间,父亲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公司,奶奶今天也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只有家政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饭。
就因为这个她反倒松一口气,其实今天姐姐带来的消息很突然,她决定的也很突然,只是一个下午而已,保护着她的那层乌龟壳猛然就被敲破了。
来不及觉得丢脸,也来不及给自己一直以来的拖沓和犹疑做掩饰,脑子里都被以前训练和比赛的画面淹没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
可以说她决定回去是有一些冲动的成份在的,只是她这次绝对不会再后悔,她也需要一些冲动来面对父亲和奶奶,不然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回到自己房间,荣兴从抽屉里翻出了那本她在省队时候的身份证明,上面写有孔季的电话号码,她一向是行动派,自然是准备先打电话去询问,在家的这一年半父亲就因为这个快被她整疯了都。
今天是休息日,孔季现在又没有专门带运动员,正不紧不慢的坐在家里喝茶看报纸,一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小祖宗”三个字,“噌”的一下就从躺着上蹿起来了,把一边的妻子吓了一跳。
“哟,兴儿来电话啦,还不快接。”孔季的妻子白茗知道丈夫等这个电话等很久了,看人愣在那里就忍不住催促。
当初同意了荣兴的离队请求,孔季也有自己的考量,荣兴的心理调节能力实在太差了,他想借着那一次的事件让她的抗压能力有所增长,离队去好好反思一下不是坏处。
再者说来母亲的去世给荣兴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周围人也在议论,这需要时间去淡化。
他一直在等荣兴想好了再回来,别的不说,作为省体工队短跑队的主教练,这点运作能力他还是有的,耗费精力培养了荣兴这么久,又当爹又当妈的,他实在是舍不得就这么放手。
然而一年半过去了,没等来荣兴的回复,倒是等来了一纸调令,这是请荣梵当说客的时候都没告诉对方的信息。
他在渠海这个省体工队干了有将近十年了,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耗费在了荣兴身上,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调去国家队任教。
虽然只是国青队,怎么着也算是高升了,可一旦他去了国家队,就没办法手伸的那么长管省队的事儿,到那时候荣兴回省队会很困难,而没有成绩的荣兴,也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去国青队。
距离他上任还有半年,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把那姑娘给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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