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自认识沈延年开始, 不管是身为楚将离也好, 身为尹陆离也罢, 他是第一次见到沈延年在不改面色的情况下发这么大的火。他非常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只用眼神表达怒意的。

    一想到这个, 他不由地紧盯沈延年的眼睛。

    沈延年心中的火气还在止不住地冒,然而看到他饶是好奇的双眸后,也不知怎的, 火气“噌”的一下子扑了大半。“你看什么?”沈延年同样凝视着,试图让对方知“难”而退, 先行转移目光。

    “就是觉得……小师叔面上的五官, 大抵只有眼睛是被你掌控着的。”尹陆离继续看着, “否则你是怎么做到只用眼睛表达怒意的?”

    关键时刻又开始不正经, 扯些有的没的。沈延年腹诽一句。

    他被尹陆离盯得浑身不自在,本想逼人退却, 但反而先把自己的视线挪开了。

    尹陆离抬手轻轻地拉了沈延年的衣袖, 道:“我知道小师叔是因为关心我才生气的……我这不是看你和祁山君都离我很近,才一时间没忍住吗。”

    沈延年一甩袖子,不做理会。

    “小—师—叔——”

    眼看着那股矫揉造作, 软磨硬泡的劲要上来了, 沈延年赶紧搭住他稍稍瘦削的双肩,迫使他转向浴间方向:“时辰不早了,赶紧去沐浴。”

    “那不生气了?”

    沈延年冷声:“只要你心里有个数。”

    尹陆离敛唇一笑,如释重负地往浴间走去。然而在即将进门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地丢了一包果干给沈延年,把对方丢了个措手不及。“吃点甜的, 心情马上就不一样了。”

    被如此“随性无礼”地丢了一包果干,沈延年也无可奈何。尹陆离这性子都是惯出来的,即便现在想“矫正”,大抵也“矫正”不过来了。看着对方后脑勺上轻微晃动的凌乱发揪,他无奈地笑了笑。

    园圃捉凶后的第二日早,所有学子都按照端木蕊所说的进行检查,虽然只是走个过场。所有学子都很配合,尹陆离怀疑的两位表现得更是无比自然。

    与二人的反应截然相反的则是谭知章。他做梦都想把杀了女儿的凶手抓出来,可眼见持续了大半日的检查以失败告终,他也彻底死心了。【晋氵工独发,拒绝转载】

    为此,他在书院大闹一通,警告书院的各个仙师,若书院不及早查出真凶,他便要告知如今的望月君。育灵书院的性质与一般书院不同,有德有能者皆可接管书院,若现在的管理者无作为,替换了便是。

    众高层看着大闹的谭知章,心里怨声载道,表面面色难堪,却着实不好说谭知章什么。他们见端木蕊一副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样,甚至怀疑院长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端木蕊并不知晓。

    女儿的尸体已经摆放多日,谭知章也已忍耐到极限,执意要把尸身带回家去风光大葬。

    已经圈定了凶手的范围,沈延年也不再阻拦,让他将尸身带回去。

    谭知章邀请了沈延年、卿玉人以及谭春华的几位好友出席葬礼,希望他们可以在出殡那日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程。

    谭知章离开后,沈延年和卿玉继续以督教仙君的名义去学堂轮流“盯”洛楹楹与安雅儿。

    而尹陆离则进了空间,继续小白鼠中毒后的相关研究。

    两日后,谭春华出殡。尹陆离四人,端木蕊与白嫣然,以及洛楹楹,孟峡等与谭春华处得好的学子统统来为谭春华送行。

    谭家是望月名门大家,谭春华的葬礼自然办得风光,整个墓穴是一座被挖空了的小山。

    众人尾随着棺椁、陪葬品队列一道进入墓穴中,按照望月当地的习俗在墓穴里完成了最后的送别仪式。

    金丝楠木的棺材最后一次打开,所有人都被允许看谭春华最后一眼。

    尹陆离心情沉重地朝棺材中看去。或许是死后肌肉开始收缩僵化,谭春华的面容反而不像刚死之日那般狰狞。此时的她肤色依旧呈现出骇人的香灰色,漆黑的血脉纹路也清晰可见,但是她的妆容却无比华丽端庄。

    她的头上,是镶嵌了无数金贵宝石的金钗;她的嘴里,叼着的一块下品附灵石,一块小小的附下品灵石可存储近万颗上品晶石可释放的灵力,能保证尸身不腐;身上,漆黑的寿服也是极好的绸制段子制成,每一朵金色的绣花都在晶石灯的照耀下有着流光溢彩。

    谭春华的手里捏着的是一朵刚开的琼葵,琼葵的外边包裹着一层晶石碎屑,这样一来,这朵琼葵也能陪伴谭春华的尸身渡过好长一段岁月。

    得知棺盖即将盖上,洛楹楹与安雅儿早已哭得不成样,晏以只能在旁安抚。反而是孟峡相对冷静,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棺材里的人。

    他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亦在时不时抿动着,仿佛在尽可能地忍耐。

    尹陆离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背脊,道:“这会儿不说明白,以后就没机会了。想哭就哭,男孩子在这种情况哭并不丢人,谁心里没个放不下的人。”

    卿玉思绪万千地扫了尹陆离一眼。

    孟峡吸了两下鼻子,开始失声大哭,眼泪鼻涕哗啦啦地往下掉。他趴在谭春华的棺木边一边认错,一边抹眼泪,什么以后再也不抢她本子,再也不抓虫子吓她,再也不拿考核分高的科目挑衅她之类云云。

    在此之前,尹陆离还觉得孟峡这孩子挺可怜的,但是一听到他做了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怀疑谭春华那大小姐暴躁脾气都是被这人搞出来的。

    女孩子不是这般追的……

    尹陆离无奈扶额。再看边上的晏以,这孩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比孟峡这等时刻脱线的男孩子更加靠谱吃香,至少安抚洛楹楹和安雅儿一套一套的。

    但是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让孟峡向晏以学习也无法重新博得谭春华的好感了。

    就在金丝楠木棺盖即将关上的前一刻,孟峡哭得更凶了。

    端木蕊走到孟峡身边,轻拍两下背脊以示安抚,随后对谭家人道:“谭贤弟,春华的死终归是我看守书院不当引起的。我能否单独和她说两句话,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我在此保证书院会尽快找出凶手,并承担相关的责任。”她的眼神中带着愧疚,与孟峡一道看着棺木里的人。

    谭知章本想同意,让众人先行退出主墓室。但是谭家太爷不答应了:“封棺时辰已到,端木院长一来二去怕是会影响春华上路。单独说话就免了吧,你想说什么当着大家的面直说也一样。”谭老太爷因辈分长于端木蕊,拒绝得直接,他虽然看起来不过五十,实际上已有一百一的高龄。

    望月仙境对丧葬的习俗特别看重,端木蕊深知。见谭老太爷不乐意,端木蕊只好当着众人的面道了自己的不是,随后安静地退开。

    棺盖盖上。

    众人身退。

    最后,墓穴的封石落下,带着数不尽的财富,根本无人会吃的食粮,以及穿戴华丽的少女一道封在了山中。

    下山的路上,尹陆离的心情同样沉重。他打算再去写几篇文捎给谭春华,免得同好在路上太过寂寞。山路有点陡峭,他走得比较小心。

    但是楚芍年岁还小,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没有像大人一样顾忌。于是在楚芍经过一行人身边时,毫不意外地被拌了一下,屁股坐着台阶下滑了好几阶。最后滑到走在前头的端木蕊脚边时,楚芍才勉强停了下滑的势头。

    小孩子有些眼泪汪汪地看了端木蕊一眼,试图让以前将自己带回书院、对自己极好的端木院长搀自己一把。

    然而端木蕊只睨了一眼,接着往下走。

    尹陆离和卿玉同时跑下去,把尚且坐在台阶上的楚芍扶起来,“山路这么陡,别随意乱跑,跟着你师父。”尹陆离道。

    “有没有事?哪里摔疼了?”卿玉问。

    楚芍摇了摇脑袋,道:“芍儿没事,芍儿不疼。”言毕,他拍了拍青色的衣衫,可怜巴巴地看着远去的端木蕊。

    尹陆离重新回到沈延年身边。

    楚芍拉着卿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一会儿,突然道:“师父,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卿玉反问:“哪里怪?”

    楚芍又摇了摇头:“可能是师父对我太好了,有对比之后便觉得有落差吧……端木院长刚把我带回书院的时候对我很好,可是现在见我有了师父,便不再对我上心了。”

    卿玉笑了笑:“你这贪心的孩子,是嫌对你上心的人不够多吗?院长也有很多学子需要照看,你既然已经入了师门,她便不必再对你上心了。”

    在后边听着的尹陆离却不以为然。小孩子都摔到自己脚边了,结果端木蕊却一点要扶的意思都没有。

    楚芍嘟囔一句:“芍儿来育灵书院本是来探望院长的,但是院长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对我冷冰冰的。可是她对春华姐姐和孟峡哥哥一如既往地温柔,对任何一位在书院的学子都是,难不成真是我离开了书院的缘故?”

    严格说,楚芍和谭春华是同一届的,只不过两年多前楚芍被卿玉提前相走了。

    楚芍百思不得其解,而卿玉在旁循循善诱的模样,让尹陆离的眸光软了下来,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听着。

    沈延年稍稍侧头留意他看待前面二人的眼神,虽走着山路,却陷入了沉思。

    参加完葬礼,一行人回到御灵书院时已是傍晚。

    晏以为了送洛楹楹和安雅儿回寝院,与他们先行分开了。

    孟峡依旧在抽泣,走在尹陆离四人之前。他一进寝院便上了二楼的东厢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眼见身边没了外人,卿玉道:“那人杀的都是排名前列的学子,若要杀,我估计孟峡极有可能是下一个。但是,她还会下手吗?”

    沈延年道:“未必不会,那日去园圃,她险些被抓个正着,必然知道我们已经在怀疑她,或许现在会反其道而行之。”

    尹陆离认同沈延年的话。“还有晏以,排在孟峡后的人便是他,若要护,着重护好他们二人。”

    卿玉道:“今夜我会去她们两人的寝院边上留意,孟峡和晏以便交由你们二人。”

    沈延年微微颔首。

    晚膳过后的夜晚,尚未知晓太多风声的学子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生活习惯。沈延年虽然待在厢房内,耳朵却时时留意着整个寝院中的声息。没有结界选择性地隔音,他才知晓未就寝的寝院会这般嘈杂。各种脚步声,男学子之间的吵闹声,开门关门声,以及器乐声此起彼伏,搅得沈延年有些脑仁疼。

    此时孟峡正在二楼东厢房弹琴。谭春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所以近几日,孟峡的琴音听着虽然稳,但细品便可知其心绪极乱。

    今日亲眼看着谭春华下葬,孟峡会把最后一曲空山鸟语弹成什么样,尹陆离已经不敢想了。

    果然,到了亥时四刻,寝钟即将响起的时候,孟峡一如既往地弹起了空山鸟语。他的琴音虽然稳,但因为心绪乱,曲子里包含的感情早没有尹陆离初次听到时令人感到惊艳了。

    随着古琴的最后一个音落下,绵长的寝钟响起。

    尹陆离躺在榻上对沈延年道:“看样子我的琴谱没白给,今日终于没弹漏音了。”

    沈延年淡淡道:“或许真是之前的琴谱错了,你且睡,我继续留意动静。”

    困意来袭,尹陆离很快进入了睡眠。

    另一边,卿玉正留意着洛楹楹和安雅儿的动静。或许是谭春华就死在自己隔壁屋给了洛楹楹心理阴影,这一晚,洛楹楹直接跑到斜对面的安雅儿屋里去睡了。

    寝钟响起之后,安雅儿与洛楹楹所在的一楼西厢房灭了好几盏晶石灯,两人一道睡下。

    卿玉立在离这方寝院不远的树上,到五更天来临之前并不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他盯梢了一个时辰后,西厢房居然有了动静。透过朝南的窗,卿玉看到有人在微弱的晶石灯下走动。没多久,一袭穿着白色底衣的身影从西厢房门口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卿玉仔细一看,发现这人是安雅儿。

    安雅儿兜着什么东西,穿过前院走到了谭春华的房门前,静静地站立了许久。

    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少女走到死了人的屋子前却什么都不做,确实能给人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

    她要做什么?卿玉不禁自问一句。

    随后,安雅儿又离开了谭春华的房门,慢慢地绕到东厢房的后面去了,就是整个寝院的最东面。

    见目标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卿玉立时飞身下树。在跟过去之前,他还朝安雅儿的西厢房榻间瞄了一眼。此时,洛楹楹正睡着,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将整条被子抱在怀中。

    卿玉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一道匿迹符,慢慢地靠近寝院东侧,随后听到了一阵呜幽的哭声。

    这哭声自然是安雅儿的。

    安雅儿蹲在角落里,一边抹泪,一边在白色的大瓷碗里烧着纸。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卿玉当即走到安雅儿身边试图看清上面的内容。然而努力看了许久,他在纸上看到了自己与沈延年的名字。

    卿玉:“……”

    “春华,你这都是你平日最爱看的书,我都给你誊抄了一份,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无趣了……”安雅儿抽泣着,并挑动着手里的小棍,将以卿玉和沈延年为主角的故事烧掉了厚厚的一沓。

    安雅儿烧完纸,还不忘等到火光全灭了才离开。

    卿玉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直到将人“送”回西厢房。

    安雅儿抹掉眼泪,把洛楹楹怀里的被子拉了出来,为她重新盖上。

    直到五更天来临,寝院附近开始有书院仙师走动,卿玉才离开了女寝院附近。

    沈延年打坐了一晚上,同样一夜未睡。卿玉归来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特别清晰,沈延年闻声站起,轻声打开窗子看向卿玉。

    卿玉摇摇头,表示那两人并未出问题。

    晨醒钟响过后,宁静的寝院渐渐变得喧闹,充斥着男学子们充满活力的的声响。

    尹陆离也同样醒来,开口询问的第一件事便是卿玉监视的那头是否有动静。

    沈延年道:“并没有。或许我猜错了,这几日风声紧,她可能不会有所行动。”

    “但还是得看着。今晚我去留意女寝院,总不能每日让你们留意。”尹陆离道。

    沈延年难得调侃一句:“你不怕监视道一半就睡着?”

    “大不了日夜颠倒啊,我又不用督教。”尹陆离嘟囔一句。

    沈延年洗漱完毕,准备去学堂督教。然而刚出门,他便看到院子中央有一男学子正抬头叫二楼东厢房的孟峡,要与他结伴食早膳:“孟峡!你好了没有?再不出来我一个人走了啊。”

    沈延年走下前廊,站到与男学子相同的位置,朝二楼的东厢房看。

    男学子对着沈延年毕恭毕敬地施了礼,随后接着喊:“孟峡,你起床没!再晚点瑜泽特色的灌汤小笼可就没了啊。”

    尹陆离听闻声音,一手抓着马尾,一手拿着发带从一楼东厢房走了出来。“怎么了?”

    沈延年微微蹙眉,轻盈飞上二楼,敲了敲门:“孟峡,起了吗?”

    但是房内无人应答。

    意识到事态不妙的人即刻推门而入,结果走到榻间之后,他看到的是孟峡同样肤色泛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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