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陆离缓缓抬眼, 与沈延年身后的梵无心对视片刻后很快别开了了目光, 就怕自己的另一层身份被发现。
沈延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绢帕, 用水打湿后细细擦拭掉了尹陆离脸上的血渍。“你修为不高, 力小而任重的事情千万别再做,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都不懂这个道理吗?”
尹陆离耷拉下眉宇, 低声道:“我错了……可我并不是因为偷解药被发现才被抓的,凛北库房的人看到我是瞎子, 已经打算将我放走了, 可谁知道……”在没出事之前, 他想象了好几种被抓到的可能以及应对方式, 可他独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体质被抓。
炉鼎?
他的脑袋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还在找理由。”沈延年以长者的身份训斥道。
这下子尹陆离连脑袋都耷拉下去了,郁闷到不行, 期间他还会时不时地抬个眼, 看沈延年究竟气到什么程度了。
梵无心观察着尹陆离的一言一行,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丝楚将离的影子。他记起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曾怀疑过被尊称为神农美人的楚将离极有可能是通过夺舍, 霸占了原来楚将离的身子。现在, 他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这副身体就是“神农美人”的一个崭新的躯壳?
在梵无心沉思之际,“训斥”完师侄的沈延年转过身对他道:“华音阁会按照约定送还御无垢夫妇,但是眼下中立地带动乱未除,不是送还的时候,他们在仙境反而更加安全些。”
梵无心笑了笑:“我也觉得那六位华音阁弟子目前待在驿馆也较为安全, 我好人做到底,便替贵阁照看了那六人。”
沈延年轻蹙眉宇。
“如果你们想重新回到驿馆亲自照看弟子,我也不是不欢迎。”他更希望这两人可以留下来,若让他们离开驿馆,他哪里来的机会了解这个尹陆离。
权衡利弊后,沈延年最终选择回驿馆。那六位弟子的安危是一个原因,另外,眼下华音阁得暂时与梵无心合作解决当前的动乱。中立地带中有太多华音阁名下或者华音阁投注晶石获得货物所属权的店铺,如果放任其乱下去,会影响到这些店铺的买卖。
仙门的实力,本质上还是晶石拥有量的比拼,有了足够的晶石,就有足够的资源去培养一个弟子,再用弟子的名声吸引更多的人才拜入门下,从而进入良性循环,扩大名声。
当初,华音阁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正统仙门,阁主别说坐上首席执剑仙的位置,连执剑仙都是奢望,直到十二岁的沈寿横空出世,以无人能匹敌的实力杀进名灵榜,一路高歌至名灵榜首位,从此稳坐第一的位置。也就是在那两年,华音阁才开始全面发展,到了如今第一仙门的位置。
当初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沈寿,不知招了多少仙门眼红。
说回正事,不仅华音阁在中立地带有很多仙草仙石,丹符器刃的资产,陀罗魔域更是占了足足五成,因为魔域本就地大物博。也就是说,把十家店铺拉出来,会有一半铺子与魔域有关系,不是魔域之人直接开的,便是魔域在这家店投注了魔晶以获取后期利益的。
所以,梵无心显然也不会放着中立地带再这么乱下去。
“我会继续留在驿馆。”沈延年道。如果期间还能得知一些异化宿主的事情会再好不过。
眼下沈延年答应了,但另外一件事却让梵无心有些头疼,魔域魔君和仙境第一斩魔仙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某些人眼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倒不是怕人议论,主要是会觉得烦。
他很后悔当初怎么脑子一热选择把仇天爵带在身边。这仇天爵说是他的亲信,但其实是他父君留下来的人,从小就爱管他。
“少主,这个不可以啊!”
“少主,那个也万万使不得。”
也不知道得知当前的御无垢是沈延年假扮的,仇天爵会在旁边如何聒噪,一想到这个,梵无心就觉得脑仁疼。
就在互为宿敌的双方都在为自己做打算时,尹陆离问道:“现在巫觉罗死了,从仙境运输进来的物资应当没人再扣下了,给百姓们提供法器的路径也断了,是不是代表动乱也会随之消失?”
梵无心幡然回神,道:“只是个巫觉罗,绝对没能力翻起这么大的水花。据我所知,他只负责中立地带的物资输送,而那批出现在百姓手中的法器来源还是个谜。”
沈延年问:“事到如今,中立执掌还未露过面,这桩事与他有牵扯的可能性大吗?”
梵无心道:“如果巫觉罗擅做主张,绕开中立执掌扣押宿主解药,偷运在中立地带严禁出现的具有杀伤能力的兵器法器,我觉得不可能,所以中立执掌极有可能是知晓的。但是,弄乱这里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这两者相矛盾。”
确实,梵无心的想法也是沈延年和尹陆离的想法。但尹陆离绝对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一桩事没有头绪,那边换一桩做,说不定做着做着没头绪的事就会有头绪。“我成功拿到了解药,既然动乱的事情没有头绪,不如先把魔藤宿主解决了。”【晋氵工独发,拒绝转载】
三人立时赶回驿馆并展开了分头行动。
沈延年负责找灵药宗弟子,因为注射术是所有灵药宗内外门的必修课,也只有他们才懂得如何注射解药;
而梵无心将解药已到的事情告知了整个中立地带,叫被感染的人前来临近魔域边境的最大驿馆注射。由于这些药本就是仙门买来中立地带的,所以仙门中人可免费注射,魔域中人的注射费用全由魔君城报销,这样也避免了有人没钱治病而出现瞒报情况;
尹陆离则以受了惊吓为由,独自一人睡觉去了。
睡觉之前,他还特意交代沈延年不许打扰他休息,免得他脆弱的心灵再次受到损害。
沈延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夜出门寻找灵药宗的弟子。等找到几名弟子,他打开榻门一看,果然,尹陆离根本没在睡觉,也没在榻间。但是面对这次的“失踪”,沈延年倒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明早尹陆离一定会出现在榻上,且带着宿主的解药。
尹陆离在实验室里待了整整一晚上,终于完成了一部分药剂的病毒活性检测。好在被检测的一部分里有六成以上的药剂可用。
被巫觉罗藏匿的剩余解药也被沈延年顺蔓摸瓜找到,统统带回放在了驿馆的房间里,由尹陆离负责看管。沈延年长时间不在房内,这也给尹陆离提供了检测病毒活性的时间,所以给众人注射有效解药的过程畅通无阻。
解药的注射接连不断地持续了三天,然而整个中立地带的百姓还没消停,依旧在持着法器聚众闹事。虽然巫觉罗这个专门运输物资的人已经死了,但其背后的人还没倒下,只要幕后黑手没倒下去,中立地带永远不可能消停。
但是,到底是什么利益驱使着这场动乱的进行?
尹陆离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对方的目的,而手头上检测病毒活性的过程又太过单一反复,所以索性跑去厨房和兀乎弥准备给灵药宗弟子的点心。
然而等做完了点心来到场院,他发现此时的场院特别喧闹,仿佛是有人起了什么争执。
此时,沈延年正好也外出归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拨开人群走到里面,欲了解里面的状况。
被人围在中央的是两个魔域修士和几位灵药宗弟子。
两个魔域修士中,一个已经成了魔藤宿主,虽然被关在结界中央,但正拼命用藤蔓攻击结界,想要吸干周遭之人的精血;灵另一个魔修正在质问注射解药的灵药宗弟子。
几个小弟子尚且年轻,心灵脆弱,得知有人因注射自家师门研制出的解药出了事,一个个都瑟瑟发抖着,落泪无声。
“这就是你们灵药宗的解药!”罗扎指着自己已经感染了的兄长道,“我原以为这个解药能让我兄长恢复如初,结果注射两天之后,他还是成了魔藤宿主。”
注射了解药却依然演化成了完全体的宿主?尹陆离下意识怀疑是解药失去了活性,自己没把这剂失活的解药筛选出来才导致了这一悲剧。
但是除了解药失活,还有其他影响因素。
“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被治好,就只有我兄长发了病?虽然这解药都是免费注射的,但是我们的魔君是给这批解药交了钱的!并不是白给魔域的!结果用钱买来的解药还是无用的,你们灵药宗存心捣鬼是吧?”罗扎戳着灵药宗小弟子的胸脯高声质问道。
此时,梵无心也自外归来,刚进驿馆大门就把罗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为了了解情况,他飞上附近的树梢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去,结果第一眼便看到尹陆离一把将灵药宗小弟子护在了身后。
尹陆离容不得灵药宗的小弟子受半点委屈,哪怕这些弟子都不是他收的吗,但只要这些弟子祭拜着神农美人像,喊他一声师祖,他就不能做事不理。“你问话便问话,对小姑娘家动手动脚做什么?魔藤宿主怎么来的你心里还没个数?”
“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老子找的是灵药宗,你又是哪的?不想死就给老子爬!”罗扎抬手想把这瘦竹竿推开。
结果手还没碰到肩膀,他便被另一份力道擒住了。罗扎侧过头去,冷不防看到了一双疏离寡淡的浅灰色眸子。他马上认出了这是沈延年,气势也在手被擒住后减了几分。
尹陆离的这股劲,给了树上的梵无心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若是寻常的“骂街”,他也司空见惯了,可眼下是帮着灵药宗的小弟子“骂街”,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在他眼里,神农美人有个极为明显的性格特征——极度护短。
即便自家弟子做错了事,在外必然维护自家人的面子,待到人散去了,才会偷偷教训徒弟,徒弟要是能知错就改,那又是夸赞又是奖励,把人往天上捧。也正是如此收放自如,懂得内心博弈的方法,才让神农美人才一批如此听话的徒弟。
在梵无心眼里,卿玉简直比一条狗都要忠心,不仅如此,灵药宗的每一个弟子都将楚将离当成了辛苦下凡的神人。
尹陆离道:“在中立地带,仙门众派不分家。其他人注射了解药都顺利脱险,但是唯独你兄长出了事,这难道不是你兄长自身的问题?”对于解药筛选方面,他选择相信自己,因为他是搞科研的,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病毒活性方面出现错误。出现这种失误的可能性,就跟洞虚境的修士比试修为输在一普通百姓手下一样。
“不如你先把注射过的证明拿出来,注射这种解药的人都会发放一个手环。如果没来注射过,却要把这口锅往我们仙门上扣,痴心妄想。”藏剑庄的弟子道。
这时,有个中立地带的百姓说道:“我记得这两兄弟,确实是来这里注射过的,因为那天动静闹得挺大,所以我影响特别深。”罗扎的兄长生得特别肥壮,所以几天前灵药宗弟子拿着针尖戳刺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注射解药。“灵药宗的姑娘好心帮忙注射,结果自己不懂得配合,反手把姑娘家骂哭了。这也太不像样了。”
揉着疼痛的手腕,罗扎转骂那个多嘴的百姓,道:“手艺不过关就不要来霍霍别人,其他灵药宗弟子一扎一个准,就她捅了几次都没捅进去,这他娘的还不允许老子说了?”
尹陆离反问:“那你给灵药宗的弟子支付晶石了吗?”
“这药是魔君免费给我们注射的。”
尹陆离道:“药需要晶石,人工就不需要?他们几人是有责任心才提供了相关的服务,去酒楼白嫖还嫌厨师做的菜差劲,你有能耐你自己注射。”
当天被骂的灵药宗小弟子抽泣得更凶了。以前在师门内,她都被宗主师伯护得好好的,谁曾想过跑到这里好心帮人治疗都要受委屈。不过好在有人帮她说话了。小弟子抬眼瞅了身前之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和宗主师伯有些相似,就是发揪有本质区别。
这一番话后,罗扎显然理亏。他迅速将话题扯到了解药上,接着道:“我收注射证明,也有人看到我和兄长的确来过,眼下兄长发病就是药的问题。”
被尹陆离护在身后的小弟子说:“那也未必是解药的问题……宗主师伯说了……”
“怎么就不是解药的问题!?”
伏茗被大声一吼,又被吓出了眼泪。这是她师祖研制出来的解药,解救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效果。可是她不敢出声反驳。
尹陆离道:“众所周知,灵药宗的解药并不是对所有宿主都有效果,它只用来治疗刚被宿主感染的病患。”
“这个我知道。”又有仙门弟子举了举手,“我师弟有幸成了神农美人的第一个试药人,当初我本以为师弟已经没救了,结果在灵药宗待了几个月后居然平平安安地回到了门中。”而且连天赋都有了提升,这着实让人嫉妒。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去被宿主感染再通过注射解药提高天赋,但是一想可能会被宿主吸干精血,他还是放弃了。
尹陆离接着道:“一旦有人被宿主感染,第一时间应当断光绝食处理,从而减缓演化速度。所以我想问问,你兄长被感染的第一时间,你对他进行断光绝食处理了吗?如果没有,那么极有可能错过了注射解药的最佳时期,这样一来,根本不是灵药宗的失误。而且就算解药无效,也怪不得灵药宗头上,毕竟魔藤宿主本就是你们魔域搞出来的。”
“自己满嘴喷粪结果踩到了粪坑还怨别人阻止你时没大声呼叫,现世报啊。”刚刚注射完解药,且感觉良好的仙门弟子道。
“喂,你们就一句话都不说?”罗扎问在场的魔修,“仙门都抱团了,你们连话都不帮我说几句?我兄长在被咬之后立刻就进行了断光绝食处理,而且是在注射解药的前一天才被感染的,就算不处理也无妨。现在解药出了错,你们却都选择站在灵药宗这边?”
说真的,魔域之人遭宿主反噬,结果现在却怪起提供解药的灵药宗来,这一事让在场的魔修都觉得脸上无光。事实就是,他们也在感染之后注射了解药,现在一个个都跟没事人一样。
连梵无心都觉得这人愚不可及。
以前见到这蠢不自知的蠢货,他会第一时间处理。然而今日他心情好,只因为尹陆离的表现与他印象中的那人太像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面生的尹陆离,就像确定了捕猎目标的野兽,只待猎物露出更多的马脚。
不过,猎物身边还有个极其棘手的存在。
就在他凝望尹陆离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沈延年极不友善的目光。
但是沈延年越在意,越能说明尹陆离真实身份的可能性。
罗扎见周边的魔修态度漠然,而仙门都冷嘲热讽,顿时怒火心中烧。“好,很好!”恼羞成怒之下,他撤掉了兄长身边的结界。
下一刻,魔藤宿主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卷住了一个仙门弟子的瞬间将精血吸了个精光。
状况突发,沈延年第一时间将能护下的众弟子护在立时立起的结界中,并用气刃割断了一根树枝持于手中。在灵力加持之下,一根简单的树枝也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刃。
看着一条藤蔓直面自己而来,梵无心闪身躲过,回手护住靠近自己这一方面的魔域中人,并用气劲弹开落于身前的树叶,使得它们齐齐飞向正作乱的魔藤宿主。
树刃与飞叶双重攻击之下,宿主被砍去了一只手以及几根藤蔓。
然而那只被削掉的手重新生出了黑藤,以极快的速度接回了宿主手上。同时,那些割裂的藤蔓也像黑蛇似的扭了两下,同样接了回去。
这画面给了沈延年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去感受宿主体内的魔藤种,想速战速决解决了他。
但是,他感觉不到宿主体内的魔藤种。
这种感觉,让沈延年明白了其中原委:“是异化的!”
梵无心闻声一愣。这就是异化宿主?
“能不能抓起来?!”尹陆离不想再错过一个研究对象,即便异化宿主有自爆的可能,他也想试着研究。
“不可以。”沈延年道。
无奈之下,尹陆离只要通过大师叔的种子寻找出魔藤宿主体内的种子,助沈延年与梵无心共同击破宿主。
宿主被有惊无险地解决掉了,梵无心看向那个始作俑者罗扎,毫不留情地卸掉了他的脑袋。果然天煞门都一个德行。
随着宿主化为一阵黒砂慢慢消散,被护着的人纷纷围上去,好奇又惊吓地盯着宿主的残骸。“我早听说有异化宿主一事了,没想到中立地带也有了,我以为这东西只会在仙境传播。”
“这个罗扎的话到底能不能信啊?他兄长真是在被咬第二天就注射了解药?”蝶谷修士问。
“都已经死了,问什么时候感染的还有用吗?”情花谷女修说,“反正不是灵药宗的解药出错。”
蝶谷修士说:“搞清楚这个问题当然有用,如果真是这样,说明原来的解药根本没法在异化宿主身上起作用。若以后全是异化宿主,这解药不就形同虚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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