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威风惯了的人,哪里容得了别人的反抗,更何况这反抗她的人,还是从来就恭恭敬敬,近乎逆来顺受的大儿媳妇。她将身侧的小几一掀,小几就翻滚着掉落在地,可几上滚烫的茶盏,却翻到在躺在几子另一侧床上的锦绣腿上,让昏迷中的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
“绣儿……”众人愣住的同时,哭泣中却依旧关注着自己女儿的萧氏大叫一声,冲了上去,颤颤巍巍的掀开锦绣的裤管,那白玉无瑕的小腿上,烫红了一片,那红艳艳的肌肤上,还鼓起了几个小水泡。“绣儿,绣儿……”柔弱的萧氏不住的哭泣着,根本不知该如何做。
“大夫,快叫大夫来。”冯氏赶紧大声的吩咐道。她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就冲向侧间。
柳氏更是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大声指责道:“老太太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媳妇来,绣儿她还是个孩子,又自来孝顺老太太,老太太怎么忍心……”
“你,你……”老太太知道自己当着众夫人的面做出来这事,本来想压下去的事情怕是都掩盖不住了,顿时气得张口结舌,面色也涨得通红,手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这对婆媳的口舌之争,让众夫人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号称书香世家的余家,内里竟是如此。怪不得说这余府的老太太是乡下姑娘出身,竟是丝毫颜面都不顾忌的。不过他们总不能走站在一边看戏,纷纷走上前去,各自劝慰着,只说,对方也是为了孩子担忧,口不择言,不要太过介意,好容易才让两人心平气和下来,正准备告辞离去之时,岂料事情又起了变化。
锦绣觉得全身都像是被烈焰灼烧一般,从头到脚,似乎没有一处完好。她忍不住的□□出声,哀哀嚎哭。
“绣儿,绣儿,乖,不痛了,不痛了,娘给你呼呼。”耳边传来温柔的安慰声,那安慰声中却带着浓浓的哭音,丝毫不具备说服力,可锦绣的意识,却被那声音唤醒了,那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安慰,让她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那从心底里散发而出的疼痛,盖过了身体上的痛,让她的泪水,忍不住潸然而下。
锦绣,放下吧!放下吧!她劝慰着自己,可心中的不甘和愤恨,怎么都压不下去,终于,她颤动着眼皮,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一个眉目精致柔和,垂挂在面颊上的泪珠丝毫掩盖不住她的艳色,她满含泪光的双眼,正忧心的看着自己。锦绣侧了侧头,不想与她对视,自己马上就会辜负她的疼爱,只要自己那话脱口而出,她的关心和担忧,恐怕马上就会散去。正如当初,她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明知道如果争取不到伸冤的机会,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她却为了她自己和她的儿子们,将自己轻易的放弃了。
恨她吗?
是恨的吧!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永远不会是自己,她永远也不会为了自己,拿她儿子们的前途来赌。纵然有赢的机会,她也不会赌。自己的命,抵不过她儿子的前程。
这一次,再一次的选择,她是不是还会将自己放弃呢?
锦绣眼中满是恨意,她感觉得到下|身的疼痛,经历过新婚之夜,那股疼痛的感觉清晰的印刻在灵魂深处。原来自己昏迷过去,也终究没能逃脱毒手。她恨,抑制不住的恨,就连前世被迫饮毒而亡都没有此刻的恨意深刻。
“绣儿你醒了。”老太太见她睁开眼睛,身姿矫健的立起来,挤开了萧氏,坐到她身边,神色温柔的说:“你这孩子,怎的那般调皮,好好儿的路不走,竟是跑到假山上去了,若不是你叔祖刚巧路过,可怎生是好。你是要叫曾祖母的心痛死哟。”说着,一脸怜意的抚着她的额头,泪珠滴落到她脸上,烫的锦绣眯起了眼睛。任是她适才发生的那一幕已经深刻的印记在她心中,脑海深处,她也被她如此唱做俱佳的表演给弄得糊涂了。原来那畜生不但要逃过惩罚,自己还得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吗?
她的不言不语,让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拉住锦绣的手,急迫的问道:“绣儿,可是还认得曾祖母?”
锦绣不答,只睁开眼看着她,这张慈祥的面孔,这焦急的神态,谁能够看得出来她表情深处隐藏着的狠绝?原来,一切的缘由都在这里啊!
“大夫,大夫,快过来看看,我这孩子可是真的失忆了?”老太太闪过一丝喜色,立起身来,拄着拐杖高声的喊道,话语里满是担忧。方才大夫说这孩子伤到了脑后,有可能会导致失忆,也有可能会成为傻子。她不担心,若是她真的失忆了,事情才好轻松的掩盖了,若是她成了傻子,大不了余家养她一辈子。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句话,在锦绣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胡家安并未冤枉自己,自己真的是一个失贞之女,只不过自己并不知道而已。怪不得她不肯允诺让自己验身证明清白,怪不得她迫不及待的处死了自己,还连夜将尸首运走。黄妈妈最后自言自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指的叔祖么?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么?
是啊!早该想到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一直就是叔祖么?
前一世,自己完全没有九岁以前的记忆,因为自己在祖母生辰的时候,调皮从假山上摔下,脑袋受了伤,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复原,可代价是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却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她为了她的儿子,竟然如此对待自己?
原来在所有母亲的心中,都只有儿子是最重要的,其余任何人,都能够被牺牲。
这种感情应该被理解吗?
不,明白了这一切,反而让她更恨。将对胡家安和胡家的恨意,也转到了他们的身上。
怪不得叔祖虽疼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可她却下意识的从心底里对他有股畏惧感,向来能避则避,轻易不肯跟他同处一室,即便有曾祖母等人作陪;怪不得曾祖母看着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不那么纯粹,对别的曾孙呵护疼宠,对自己却从来都带着一副假面具;怪不得她会不乐意她嫁入高门,若不是祖父坚持,就要将她嫁给她娘家的远房侄孙,一个地主的儿子;怪不得失贞之事暴露之后,她第一时间赐下一杯毒酒,完全不似平日一心向佛的慈悲老太太形象,更不给证明的机会。
怪不得满府上下,除了自己身边伺候的奶妈妈和春夏秋冬四婢,竟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一念之间,在无尽飘荡的岁月中,已经湮灭的仇恨再次在她的脑海中蒸腾升起,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报仇,报仇,报仇……
余府这个所谓温暖和煦的家中,再无她的亲人,他们,通通都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眼中燃起剧烈的火焰,泪水却将这火焰完全的掩盖,她张嘴,一边高声的哭泣,一边大声的喊道:“好疼,好疼,叔祖不要,不要脱绣儿的衣裳,棍子好热好烫,别打绣儿,绣儿听话,呜呜……好痛,流血了,别捅,别捅……娘,救命啊,祖母,你在哪里?叔祖,不要,不要……”
锦绣语无伦次的话,仿佛晴天雷劈,将屋子里的一干人等全部劈成了雕像。众人面上的表情,几乎完全的僵住,老太太一张老脸更是挂不住,她艰难的回过身,狰狞的瞪着锦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锦绣只顾着哭泣控诉,这个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她的话语,让人想象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场景,几句话就将余府的天都捅破了。
老太太不由在心底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若是……若是在第一时间处理了她,事情根本没有机会暴露出来,还能治那老妖精一个自顾自己生辰,忽视孙女的罪。自己就因为大夫说她很大可能会成为傻子,就算不傻,也肯定会失去记忆,她出生之际有大师批了命,说她是余家的福星,想着留她一命,却……
真是悔不当初啊!怎么就心软了呢?
“绣儿,绣儿,娘在这里,别怕,别怕,娘在这里。绣儿……”萧氏没料到事情竟是如此,看着无助哭泣求救的女儿,她心痛如绞,不再顾忌老太太,从她身侧窜过去,将女儿狠狠的搂在自己的怀中,悲戚着安慰。可是她自己心中都有着抑制不住的恨和痛,又哪里来的言语安慰幼小不懂事的女儿。
当着满京城豪贵夫人们的面,她将如此事情喊破,她这一生的毁了啊!
二老爷,二老爷毁了绣儿一生啊!
她恨,恨二老爷,恨老太太,她竟是想要将事情掩盖过去,还要大家去感谢他对绣儿的救命之恩,这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的事情发生?
“老太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可以告诉儿媳了么?二叔到底对绣儿做了什么?”柳氏好容易回过神来,她跪倒在地,丝毫不掩盖面上的恨,一字一顿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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