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孙女儿的惨状,想到往日里的一切,叫柳氏哪里还忍得住愤怒。
那一大家子人依附着相府而生,给了他们吃喝穿住,供了他们游耍玩乐,因着老太太的偏心,平日里对他们也颇多忍让,只盼着能够家和万事兴,却没想到他们能如此得寸进尺,如今倒是对着这可怜的孩子行那等事体,今日若不能将首恶惩处,将余者赶出相府,决不罢休。
压抑了三十几年的怨怼,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了。柳氏已经顾不得颜面了,外人见她丈夫从不纳妾收通房,只一心一意的对她,以为她的生活就是幸福圆满的,可他们哪里知道这内里的痛苦。老太太这个婆婆简直就是典型的恶婆婆,从进府的第一天开始,便处处为难,若不是自己娘家势力雄厚,还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二房一家子人,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自私小气爱占便宜也就不说了,还极尽挑拨之能事,恨不得老太太把大房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给他们。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也就算了,可这个自己捧在手心里疼了近十年的孩子,她人聪明,天分高,最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因而将所有才艺倾囊相授,势必要培养一个清贵才女出来。
如今,不过一打眼没看住,就全毁了,全毁了!
她怎么忍得住,一口银牙都咬出血来了,对那禽兽不如的畜生和这个助纣为虐的老太婆,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即便如此,也难解她的心头之恨。
丞相大人迟迟未到,众夫人提起的心也迟迟不能落下。
不管那为恶之人到底能不能伏法,这余丞相大人唯一的孙女儿已经是一颗废棋了。权贵家的闺女儿,自来教养的比男子还严格,为的就是联姻,失去贞洁,还是当着满长安权贵夫人面验证出失贞的余二小姐,她没了任何联姻的可能,也就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只能被余家放弃。这个曾经被各家夫人密切关注的孩子,从今天开始,只能渐渐的淡出人们的视线了。等待着她的未来,将黯淡无光,甚至于有可能在事情淡去之后,被秘密的送走,或处死。
然而余家的家声与家风,却是彻底的败坏了。
夫人们看向那躺在床上默不作声毫无动静的小女孩儿,不管心中有何想法,目光中却都满含着同情,转向另一侧努力端坐的老太太时,神情就有些怪异了。哪家的母亲不疼爱儿子,可又有哪家的母亲会如此的“疼爱”儿子,这余家,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
人群中的吏部左侍郎徐大人的夫人紧皱眉头,心中暗道方才幸好没与那余三奶奶说定儿女婚事,本来看余三奶奶是个性情温和的,那余家四少爷虽说才十一岁,却也有乃祖乃父之风,将来定能考个功名,自家女儿嫁过来,也算得上是高攀了,可如今一看,这家人竟是如此相处,自家那刁蛮任性的女儿,怕是不够这些人磋磨的,还是断了这心思的好。
其余有女儿儿子,也曾经考虑过于余家结亲的夫人们,也都断然的将余家子弟排除在外了。有这老太太在,这余家,可不是个好地方。
等待的光阴总是过得特别的慢,其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光,那余丞相已经黑着脸过来了。
屋里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夫人,况且再宽阔的房间,挤进来这么多的人也都显得蔽塞了,于是众人只得转出到正堂,看那公正严明的丞相大人如何来判自家的案。
夜色已深沉,火烛影寥寥。
华衣碧裳,风姿绰约的太子妃娘娘端坐在正堂的主位之上,望向丞相大人的目光有些冷凝。
屋子角落里,斜靠在崔氏贴身嬷嬷怀中的锦绣,偷偷凝望那虽已年迈,却依然丰神俊朗的祖父,想着他曾经给过的疼爱和那日的避而不见,任由自己被老太太鸩杀,没有丝毫心软,那个时候的他是否会想到善恶终有报这句话呢?
“丞相大人事忙,可真叫人好等呢!”还未等余定贤行礼,太子妃嘴角挑起嘴角,语带讽刺的说。
余定贤其人,在如今的朝堂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今皇上对他的信任几乎超过了太子殿下,而他对太子虽恭敬,却也只是流于表面,私底下却跟鲁王勾连,似是打着取太子而代之的主意。
太子妃娘娘离皇后之路只差一步,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拉拢或者打压,曾经还会犹豫,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了手中,甚至连犹豫的机会都没给她,怎么选择,自然不言而喻了。
“老臣拜见太子妃娘娘。”余定贤心中焦急、愤怒,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坦率的跪地行礼。同为一品,按理他不用跪拜的。就算前朝与后宫却有着区别,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可今日是在余府,他是主太子妃是客,他就算不行此大礼,说出去也没人能指责的。面对太子妃的咄咄逼人,他如今却恭敬的行礼拜见,倒是堵得太子妃面上的笑容有刹那的僵硬。
可太子妃毕竟在后宫中浮沉了十数载,心机与应变自然不差,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平常,理所当然的受了他的礼。储君之妻,受臣下的礼,自然也不能说她有错,况且如今情况特殊,她已不算是单纯上门拜寿的了。
只听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语气温柔了下来,道:“丞相大人免礼,事情想必你也清楚了,本宫临时受夫人所托,为这可怜的孩子伸冤,然而事主双方都是余大人的亲人,如何处置,本宫不敢擅专,余大人是状元出身,对大唐律法自然比本宫了解的透彻,如今就只盼着余大人能为本宫分忧了!”语气虽温柔,但话语里的机锋明白的带了出来。
你自己的家人犯了罪,受害者也是你的亲人,就连上告的,都是你的枕边人。我这个当主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你来看着办吧!反正我是盯着你的,看你会不会按照律法处置,到底会不会包庇罪犯了?
这简直是直接下了通牒,告诉他,你赶紧按律严厉的处置那犯人,否则你就是罔顾律法了。
余定贤站起来,在大堂中央长身而立,头却恭敬的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神色,可那闻言僵直的脊背,却明显的表示出他的心境。
一边是老母与同胞兄弟,一边是妻子与嫡亲孙女儿,哪边更重,哪边更轻?
余定贤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抬起头来,一张老脸上带着挣扎,悲苦,那眼睛里甚至包含了热泪,声音颤抖,略带哭音道:“启禀娘娘,这等事体发生在余府,老臣已是无地自容了,况且按律,对此事老臣须得退避,又怎能妄自断言。不如还是将事情交由刑部查询吧!”
此言一出,场中大部分人都变了颜色,老太太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柳氏却黑了脸,看向余定贤的目光显得十分不善,萧氏冯氏等人却不由露出一副绝望的神情。
余定贤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太子妃也没料到他会将此事推出去,不过念头一转也就明白了,“余大人说的也对,这事到底也不该余大人插手,只那刑部尚书本本就是余大人的学生,在此事当中也理当规避。”稍顿了顿,才又笑着说:“如此,本宫听闻大理寺卿易澜易大人自来是个公正严明的,反正此事已是证据确凿了,交由大理寺判罪,也属理所应当。”
这话一出,众人的笑容顿时古怪莫名。
大理寺卿易澜的大名,在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与其说此人是个公正严明的,不若说他是个只知律法不懂变通的死脑筋。他任大理寺卿其间,但凡犯到他手上的,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子宗室,他都定要按律处置,谁的账的不会买。就算那犯罪的后台强硬,或者是求到了陛下的面前,陛下想要松松手,徇私枉法一次,他都敢傲然挺立在朝堂上,与陛下据理力争,丝毫面子不给,数次气得陛下欲将他推至午门斩首示众,却屡屡放过,还次次退让,任由他将人治罪。却又常常有传言说,陛下将他叫道御书房里,破口大骂,扬言要治他死罪。然而传言总归是传言,他到如今都还好好儿的活着,依然天天寻摸着机会,就去抓人的小辫子。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皇帝陛下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对他既不亲近,也不远离的。任由他如此作为的在那大理寺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来,不擢升也不贬斥,反正就是没有挪动过一下。
简直让长安城人的下巴惊跌了一地。
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余丞相就曾多次因为其弟的事情与他争辩,却是次次战败而归,一扫其辩遍天下无敌手的状元盛名。这些事情可是曾经风靡了许久,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将事情改编了之后说出来娱乐大众,当然这故事里的大理寺卿是个公正严明的青天,丞相是个护短却守法尊礼的苦逼兄长,只有那时常惹祸的弟弟,是个人人喊打的无耻纨绔。
当然,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要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儿个这事情若是落在了易澜手里,那怕是丝毫讲情面的可能都没有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