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申时左右,丞相余定贤换上了新裁的灰褐色绣暗金祥云儒服,头纶束发白玉嵌红宝石翘头冠,带着两个随身小厮风姿翩翩的从府里出来,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驱车前往位于永兴坊的燕喜楼。
燕喜楼里今晚的生意出奇的好,不论大堂还是包房,都被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占满了,有的人来的晚了,又或者是遇上个背景雄厚惹不起的,将之前定好的位置让了出去,便在旁边的得月楼,福满楼,顺风斋等酒楼里定了位置,等着看这一奇景。整条顺城大街的大小酒楼因为今晚的宴席处处饱满,掌柜们喜笑颜开,巴不得燕王多来此这样的宴请。
燕王是个爱热闹的人,但凡听了解他一点儿的人都知晓。
从得知他回长安城的那一天开始,无聊的人们也正等着他出幺蛾子呢!这不,才一安顿好,就立即对余定贤丞相这个当今红人下手了,还一出手就这么的狠毒。他得了“活阎王”之名以后,比起以前,更肆无忌惮了。
真可谓是燕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别人如何想如何看对于燕王而言没有任何的妨碍,只要没有人去通风报信,叫他的目的提前给余定贤知晓,让他没得玩儿了,他倒是希望更多的人一起来热闹热闹,这样才更有意思。
按说以余定贤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不至于真的因为燕王一个还未及冠的黄口小儿的威胁,门前大街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都没人去通知提醒他一句。可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就是出现了这么巧合的事情了。
当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前来的时候,带着余府墨兰标记的马车,缓缓的驶进了顺城大街,在燕喜楼的楼下停住了。
余定贤一下车,便看见燕王斜斜的靠在燕喜楼的门柱上,嘴里叼了根青草,一见他下车,便一吐一吹,拍了拍手,语气低沉的说:“丞相大人贵人事忙,可真是叫本王好等啊!”
余定贤赶紧撩起衣摆,几步走上台阶,双手抱拳,略带歉意的说:“老母与拙荆卧病在床,侄子午后又出了点儿意外,下官实在是走不开,耽误到此时,还请王爷恕罪。”
“哦?那你家真是流年不利啊!”燕王挑了挑眉,露出个同情的神色来,微微倾了倾身子,手臂就搭上了余定贤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佻的说,“该不会是你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引得神佛不喜,降下灾难了吧!那丞相大人可得好好的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本王听闻报国寺的慈济大师佛法十分高深,又与丞相大人相交甚笃,大人不若前去报国寺拜拜菩萨,求慈济大师念上几卷经书,指不定一切就好起来了呢!”
余定贤五十几岁的人了,第一次被人搭着肩膀走路,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实在感到不习惯,动了动肩膀,想要摆脱他,却哪里抵得过燕王的臂力,只得被他搂着,踉跄的进了燕喜楼,大堂里的食客,好奇和惊异的目光刷刷的飘过来,叫他困窘万分。燕王暗指的话语,更是叫他心中不安。
“子不语怪力乱神,燕王殿下。”余定贤脸色变了变,才正色的答道。他的迷信素来是不喜叫人知晓的,哪里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燕王坏了他一贯的形象。感觉燕王的头几乎要搁在他肩膀上了,抬起胳膊抵制着,一边义正言辞的劝道,“君子当行止得宜,不可如此攀扯勾拉,还请殿下放开下官,好生走路。”
燕王闻言便怒了,他一把将余定贤推了个趔趄,怒骂着甩手就往楼上走,“唠唠叨叨,一副老夫子的样,扫本王的兴,哼……”变脸之快,叫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王爷,王爷,别生气,厨房里还做着‘宝贝’呢,您专程请了余大人来品尝,可别浪费了。”随侍在侧的燕王长史赶紧上去拦住他,眨了眨眼睛,苦着脸含糊其辞的劝道。他很为难啊!既做了王府长史,生死都是燕王府的人了,燕王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发了出来,若是真将这位丞相大人气走了,今晚的好戏没了,回头,他准落不了好。
所以,王爷,咱能别闹了吗?
听到他话中隐晦的意思,大堂中竖起耳朵偷听的食客们纷纷变了脸色,憋笑憋得通红,还有人已经忍不住捂住嘴小声的笑了起来,偷瞟向余定贤的目光包含了不明的光彩。
余定贤没料到一句话不对付,燕王就大发脾气,居然完全不遵守宴请的礼仪,抛下客人自己就要拂袖而去,顿时被惊得呆愣当场,那些时不时瞟过来像看猴戏一样的好奇目光,叫他觉得如芒刺背,都有些想要立即离开的念头了。可是燕王手中辽阔的封地和那几万骁勇善战的兵力,让他实在是有些舍不得。一个如此喜怒无常,不拘常理的人,如果哄好了,说不定能借上大力。
该怎么办?
他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不决起来,心里完全没了章法。
为了他的颜面和威信,他应该立刻拂袖而去;可为了那几万强兵驽马,他却只能屈辱的留下。
怪道出门前锦绣提醒他要早些到,否则定会惹得燕王生气,他还有些犹豫,如今看来,她所言,的确属实啊!那么她也说过,即便有意外,也与自己无大碍,留下来,应当不会惹麻烦才是。
想到待会儿能看到的奇景,燕王心中再大的愤怒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他抬起的脚慢慢的落了下来,怒气冲冲的表情渐渐融化,随着转身化作温暖的笑容,“看在今儿个食材难得的份上,本王就不计较你的失礼了,余大人,不如我们今儿就与民同乐,在大堂中就坐,好好享受一下美食如何?燕喜楼的胡大厨手艺一流,轻易可是不会出手的哦!”他一脸你有福了的样子,实在叫人不好开口拒绝。余定贤见他脾气不定,也不太愿意与他单独进入包厢。他忧虑的瞟了瞟他腰间的长剑,若是待会儿再说了什么他不喜的话,他会不会突然拔剑相向啊?
还是在大堂里,安全些,便点了点头,微笑一下,同意了燕王的提议。
这样一来,倒是叫等着看热闹的人们顿时眼睛一亮,发出的绿光都能赶得上饿极的恶狼了。
长史见燕王又勾住了余丞相,余丞相大人虽别别扭扭的,倒是没再推拒的任他施为,顿时一喜,按照两人的意思,高声的吩咐道:“掌柜的,赶紧安排桌子,上菜!”
“是,是,是。”一直立在柜台后面拨拉着算盘的掌柜这才低头哈腰的走出来,领着二人到早就预留好的位子,殷勤的扫了扫并不存在的灰尘,“燕王殿下,余大人,请坐,请坐,小的马上就给您二位上菜。”
美味佳肴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小二每进来一次,满屋子的人都盯紧了他,那殷殷期盼的样子叫不知所以的小二有些惊悚,快手快脚的摆在桌上,报上菜名。然而他每报上一个菜名,大家那兴味昂然的目光就黯淡一次,实在叫他有些莫名其妙。
余定贤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哄住燕王,倒是没注意别人的反应,双手捧起倒满了醇香女儿红的酒盅,一脸敬佩的道:“燕王殿下少年英雄,守疆卫土,实乃大唐功臣。下官代大唐黎民百姓敬您一杯,先干为敬!燕王随意。”
燕王一只脚抬起踩在长凳上,拿起酒盅,随意的跟他碰了一下,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盅之后促狭的笑问:“丞相大人可知本王今日为何请你饮宴?”
“下官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本王听说,你请皇兄赐了圣旨,赦了你那奸污了你亲孙女儿的弟弟死罪?嗳……你能不能给本王讲讲,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还是说,你家中这种事情很常见,根本不值得追究?”燕王俯身半趴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余定贤,满脸的好奇之色。他这话着实可恶,简直就是在直白的说余家的家风就是如此脏,污,乱。
余定贤老脸顿时有些微哂,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事确实毁了余家多年的清誉,也是他做的不地道,他甚至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为了老母和兄弟,他不但将余家的福星远远的推开了,还失去了往日清流高远、一心为公的形象,如今满长安城里的权贵世家,怕是都看不上余家了吧!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居然被自家兄弟如此轻易的破坏了,他还得想尽办法的去救他,为他安排好后路,想想,他都觉得憋屈。
可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如此做。
身不由己的滋味儿,他从七岁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去体味。可满世界的人,没有一个会体谅他,就连他曾经以为倾心相许,不离不弃的妻子,也由此对他失了满怀期望,对他再不理不睬,他完全的成了孤家寡人。
到了如此境地,他反而不肯有丝毫退缩,更加费尽心机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势必要达成所愿。
他所有的执着,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再无法放弃了。
“翡翠三宝羹。”小二报菜名的声音惊醒了沉郁在自己思绪里的余定贤,“二位爷,您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一个白瓷的罐子被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在众人巴巴的眼神下,小二轻轻的接开了盖子,一股白烟寥寥的升起,氤氲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余定贤拿起勺子,从瓷罐里舀起一勺,放在鼻下深深的吸了口气,眯起眼睛,一副享受之色。有急切的看官,已经代替他微微的张开了口,可他却像是在耍弄众人一般,闻过味儿以后却将勺子放下,回味无穷的问道:“这便是殿下寻回的新食材?香而不浓,腥而不臭,醇厚中透出一股子清冽,色泽明丽透亮,果然如翡翠一般。只是不知这三宝,究竟有何说道?”
眼看着就要进嘴,哪里料到又出变故,燕王没好气的挥挥手,急切的催促道:“你先尝尝味道如何,本王再来与你分说何为三宝!”
“这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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