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虎皮少年身后,他们往森林深处走去。
寨子里的土匪前几日已经陆续下山, 如今这座山上除了一些偶尔前来寻找食物的百姓, 恐怕也就只剩下周权一个活人。
他没事的时候便在山中闲逛, 竟然真让他撞了大运,意外发现一处怪异之地。虽然水平不怎么样, 但到底是有过修仙经验的人, 周权很快就察觉到这个地方的非同寻常。
那是一处隐藏在岩石背后的小小水潭,面积很小, 看上去水也不深。然而临县干旱了两月之久,连溪流都近乎干涸, 这处水潭浅浅一汪, 又凭什么保持水源不断?所以他确定,里面藏着古怪。
这会儿,周权要带两人去的地方正是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小水潭。
公子哥沈见青踩了一脚湿泥,脸色立马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看这家伙也不像什么好人,难道是想把他们骗进大山劫财骗命?
甄微没他那么傻白甜, 看了眼脚下, 语气诡异道:“最近持续干旱, 一滴雨都没落过, 这里的泥土怎么会是湿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
经她这么一说,沈见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正经历着一场浩劫。他回过味儿来,也知道此时出现湿泥非常奇怪, 便收敛情绪,不再讲话。
周权心大,不介意他那些少爷脾气,他的关注点完全偏到了别处,一脸惊奇地说:“婆婆好生敏锐!”说完又看了眼沈见青,怪笑道,“可比白斩鸡好多了。”
“你!”
沈见青气得要死,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刘承恩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个小白脸形象,野小子话虽说得难听,却也靠谱,没有夸大其词。他只好忍着怒气装哑巴。
“大孙子,你是说这里有食物?”
甄微抱着孩子把四周打量一圈。近来干旱,连续一两个月没有降雨,山中很多植被已经枯死,可这附近的植物青葱水嫩,一点儿不像缺水的样子,的确有些蹊跷。
周权似乎也没准备瞒着他们,他挠挠头,说:“你们别被吓到啊…”声音越来越低,透着股神神秘秘的味道,“这水里有个妖怪。”
“你爷爷我才不是妖怪!”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一条肥硕的金鱼从水潭中飞跃起来,鱼尾狂甩,激出一池水花。
甄微特地留意了下身旁公子的反应,发现他只有一瞬的惊讶,随后就归于平淡。她心中有了猜测,并不表现出来。盯着那大鱼作出极度恐惧状,吓得接连倒退,颤抖着声音说:“鱼、鱼会说话!”
沈见青扶住她,脸色虽然也有些不好,但没有她那么夸张:“婆婆,它身上没有什么血腥气,应该不是凶兽,不用太害怕。”
话是这么说,可妖怪吃人的场景深深刻在脑海里,他其实也有点生理性不适。
老太太勉强稳住身子,声音还是发抖:“公、公子见多识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妇便放宽心…”
那金鱼身体极大,几乎占据整个水潭,不过出人预料,池水并没有溢出来。
听到几人的对话,它嘿嘿一笑,发出极其怪异的笑声:“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见过什么世面?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到深山老林里来,也不怕被狼叼了去。”
它是货真价实的妖怪,谁敢和它顶嘴,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金鱼环视一周后发现没有人张口,满意地哼了哼,又将硕大的鱼头转向周权:“早就知道你这小子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当日明明跟你说过不能把我的存在告知外人,结果怎么样,还是带人来了。”它甩甩鱼尾,语气恶劣,“难道你以为多带几个人就能打赢我?”
话音刚落,从鱼尾处迸出一道红光,下一刻,周权已经被抛出十几米外。
甄微瞠目结舌,连声称赞:“好厉害的法术,莫非您就是传说中的仙人?那方才使的招数也该是仙法了罢!”
听到她那浮夸到不行的夸赞声,大鱼臭屁甩尾,把鱼头高高仰起,道:“你这老太婆倒是比他们多了点眼光。”
它很喜欢听别人的吹捧,但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仙人却避而不答。
周权摔得七荤八素,身上一阵疼痛,哪里还会不清楚自己是把鱼仙人给惹毛了。他扯开嘴角苦笑:“鱼老大的再造之恩小弟怎么敢忘。我看他俩饿着可怜就想救救他们,不过您才是食物的主人,赐不赐仙物应该由您决定,小弟如何敢妄自拿主意?这才将人带了过来,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鱼老大见谅。”他话说得诚恳,又体现出百分之两百的尊重,大鱼听着觉得无比舒畅,哪里还要同他计较。
它眼珠动了动,说:“嗯,是这个道理,你做得很好。”
看它瞥过来,甄微狠狠拧了身旁小白脸儿的胳膊肉,沈见青一阵吃痛,被她一扫,立即会意,露出崇拜的表情。
眼看他们俩这么真心实意地崇拜着自己,大鱼快活似神仙,振尾拍水,随后,几节莲藕从水中浮出。
在这个连树根都算宝贝的艰难世道,他们能吃到莲藕简直可以算是天赐的福气,还有什么不满的?
甄微努力压抑唾液分泌的速度,向大鱼道谢,勾腰将莲藕捧起。
她诚恳地说:“多亏有仙人的帮助我们才能够挺过难关,真的非常感激您,如果没有您的话,相信我和孩子马上就要饿死了。”
说完,作势要跪下给它磕头。
通过短暂相处,不难看出这条鱼非常单纯,喜欢别人的夸赞,此时让它知道自己随手就能给予别人天大的恩惠,能够快速拉近距离。关系处好后,再开口会更加容易。
大金鱼果然涉世不深,对人间的弯弯道道一点都不清楚,它打心底里觉得夸它的都是好人,也没有那么多揣测。
自从老太婆夸了它,大鱼就把她当成了知己,听到她的忧虑,浑不在意道:“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莲藕,你们饿了就来找我,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它又看了眼老妇怀里的孩子,苦恼了一秒,接着说:“人类幼崽好像吃不了藕…我再给你点荷露吧。”
说罢,从水潭中央飞出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直接往孩子嘴里飞去。
沈见青眼睛一亮,惊喜道:“那仙人是否可以多拿点莲藕出来,山下还有许多百姓正在受饿。”
不是他想做好人,而是这个世界太过诡异,塔灵没有透露任何离开的线索。按照现在这个情形,离开的条件很有可能就是成功解救临县百姓,如果做不到,也许会被关在这儿一辈子。
不,如果救不了百姓,他们自己也会被吃掉,根本活不了太久。
大鱼一听他的话,果断拒绝:“不行。”
“啊…”他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晋升成为鱼仙人的大肥鱼已经有些飘了,看不得别人这样失落,扭扭捏捏解释道:“我…我没有那么多吃的,山下起码得好多万人吧。”迟疑一会儿,又说,“我产不出那么多藕。”
要大鱼承认自己实力不够,显然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甄微甚至觉得它的鳞片都在发红。
她琢磨着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出声打断:“谢谢鱼仙人大恩大德,这是我们凡人的事情,怎敢心安理得麻烦您。”
这点儿眼力劲儿她还是有的,估计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早就不是离仙大陆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世界,但在这里修仙似乎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而这条鱼只不过是稍微有点神通,算不得大能。莲藕对它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再多要求些什么,便是超出别人的能力,给人徒添烦恼而已。
周权爬起来,对着大鱼连声道谢。
天色逐渐变暗,辞别金鱼后,他又带着两人离开水潭。
甄微提议:“我也走累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先把东西给吃了吧。”
这里有好几节藕,她不能全部带回家,否则会引起夫妻俩的怀疑,而沈见青和周权两个孤家寡人更是没有什么回家的理由。
周权这个假山寨大王十分热情好客,当即拍板决定:“走,请你们去我的寨子坐坐。”
沈见青故作惊恐,把嘴张大,倒吸口凉气:“原来你是土匪啊!”
看周权打扮野性十足,他其实早就猜到野小子是山大王,这会儿却还要刻意出声酸他。要是让其他人看到,肯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尖酸刻薄的男人是离仙大陆美名远扬的青扇郎君。
沈见青撇嘴,心说:君子慎独,可我从来没说自己是君子,慎哪门子独?
周权特意把刀在身前舞了舞,冲他挑眉:“是啊白斩鸡,你哥哥我就是土匪。说话小心点,当心我把你先抢后杀!”
哦……
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背着那么大一包银子,顿时把包袱搂紧,生怕被人抢了去。
甄微叹气,心说:大孙子你这动作不要太明显啊,要真遇上坏人的话早给你抢了。
他那动作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钱快来抢我’吗。
对现在年轻人的安全意识深感担忧,甄微摇摇头,加快脚步追上他俩。
他们跟着周权来到一座寨子里,在院中围着石桌坐下,找来干柴生火,开始烤莲藕。
银发老太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老妇常居家中,对外面的世道是越来越不了解了,我看小兄弟见着那大鱼丝毫不慌,难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仙人吗?”
虎皮少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啃了口莲藕,挠挠头说:“也许吧,我也不清楚。”
他年轻气壮,又时常与人打交道,完全不像消息闭塞的人,可问到什么问题一律都说不清楚,显然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太深。
甄微点点头,又问沈见青:“公子如何称呼?”
沈见青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急忙说:“姓刘。”
“那刘公子,你知道吗?”
这可问到他的死穴了,呆在家里那几天沈见青完完全全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个世界一点儿都不了解,哪里能回答得了她的问题。他觉得自己的见识水平可能连三岁孩童都不如,不太好意思,嚅嚅道:“我…我爹让我在家里读书,不太允许我出门。”
也就是他也不知道的意思。
‘他们俩都来自通天塔’这个可能性在甄微心里起码攀升了一半。
她虽然是位身体孱弱的老妇人,但很多情况下都表现出超乎两人的镇定,沈见青忽然智商在线,稍有怀疑,试探性地问道:“婆婆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
果然。
他这一问彻底凿死了甄微心中的猜测,但她没有如实相告,而是说:“老妇今年五十有三,自然是来这个世界五十三年了。”
在古怪的世界里谁都信不过,谁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像顾婉仪那样的毒蛇?甄微带着奶娃娃,又是个老太婆,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她可没自信能从这两人手底下逃脱。所以她暂时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底细交代干净,如今他们俩在明自己在暗,凡事就多了几分把握。
把藕吃完,留了一节给自己,甄微向他们告辞:“我儿子儿媳还在家里,他们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我把藕给他们送回去。”
周权‘咦’了声,说:“婆婆你多带点走吧。”她只带一节回去,一节够吃什么?两口就解决的量,压根不顶事。
沈见青无语,翻个白眼说:“婆婆年纪这么大,还带个孩子,她拿莲藕下山,你不怕她被人抢了?”
匹夫一个,脑筋都不会动,简直可笑。
好像是这么回事……
周权下意识挠头,嘿嘿笑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要走的话我送你吧,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回去很危险。”
“我也去!”不甘心比他逊色,沈见青立刻抬高声音表现自己。
甄微似笑非笑看他两人:“好,你们一起送我。”
他们两个争先恐后当保镖,自己怎么可能拒绝?
把老婆婆送到山脚后,目送她离开。周权转头看向沈见青,说:“白斩鸡你也回家呗。”
锦衣公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大声说:“走就走!我马上就走!”
周权难得聪明了一回,灵光一闪,问他:“你该不会没有地方去吧?”
我会没有地方去?
沈见青下意识就想反驳,可眼看天就要黑了,刘府回不去,山也不敢下,他能去哪儿呢?
终于,他缓缓地‘嗯’了声。
周权爽朗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万丈地说:“走吧,跟我回去住。”
*
另一边,临县范府。
范老爷找来了一套绯色衣袍,双手呈上,讨好笑道:“仙师,您要的衣服小人找来了,您看看是否满意?”
座上男子缓缓将眼睁开,瞳色浅淡,接过衣服淡淡说:“你可以出去了。”
仙师来到府上已有三日,一直闭门不出,躲在房中打坐修炼。范老爷没见过什么仙人,想着修仙都是如此,他在房里呆得越久,越显示出非凡的能力,故而生出无限的敬畏。
传奇小说描写的仙人大多离群索居,脾性古怪。他不敢在房里停留太久,以免打扰仙人清修,把衣服交给他后,俯着身子匆忙退出。
等他出去,男子指尖轻轻一点,那衣服就自动穿到了身上。
这人便是从通天塔过来的祁不唐。
与其他人一样,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变作另外一个人。通过和同行师兄的交谈,他得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个小型修仙门派的外门弟子。近日门派中一只看门金鱼逃走,他和另一位师兄接下外门试炼任务,出来捉拿此鱼。循着它的气味找到临县,却发现这里正遭受饥荒侵袭,外边也设下结界,根本逃不出去。
令他惊奇的是这个世界和离仙大陆有诸多不同,譬如就连这个小型门派都有好几位元婴修士。听说四大门派中,还有不少即将飞升的大能。
飞升,这个词听起来太过陌生,让祁不唐觉得有些迷茫。
当日凤凰助他吸收青鸾妖丹,自己得以一举突破金丹,成为离仙大陆凤毛麟角的金丹修士。在原来的世界练气期的弟子都算高人一等,还有很多连灵核都未修出的武者,哪里像这里一样,金丹遍地走,练气九层竟然只能做一个小门派的外门弟子。
难道如今所处的世界,并非离仙大陆,而是数千年前的其他世界?
他心里有太多疑惑等着解决,又因为这具身体还没到筑基期,不能完全实现辟谷。为了保证自己有个安全的环境,祁不唐便和师兄寻了城中最富庶的人家投靠。
事实证明,修道者在哪里都吃香。他不过随便亮了两手,使院中树叶自燃起来,那位富甲一方的范老爷便惊为天人,恭敬将他们邀迎入府。
这几日他在房中闭门不出,一是怕暴露身份,二是想尽快熟悉这具身体。幸好祁不唐基础极好,很快就彻底熟悉了新的身体。
这里确实不是离仙大陆,空气中灵气充裕,让他忍不住又修炼了一日。下午,绯衣男子起身,掸掸衣袍,推开门,头一次主动出去。
当范老爷得知仙师出门的消息,喜出望外,连自己刚纳的小妾都顾不上,喜滋滋地就跑到了院中。
*
临县遭旱灾肆虐,最开始也有人想要出城逃难,他们好不容易躲过官府追查来到城外,去发现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中间,无论怎么尝试,始终无法越过那道屏障。
渐渐地,人们接受了现实,开始专注于搜寻临县附近的食物。
可一个县城能有多少吃的,官府开仓不够吃,富人救济同样不够吃。实在缺了粮食,只好捕猎野禽。等周边能捉到的动物吃光,又把目光放在了植物上。
资源有限,人却每天都要吃饭。即便大家再怎么努力,能吃的东西依然在快速减少。
越来越多的人活活饿死。有些人在家里饿得待不住,想跑到街上寻点果腹的东西,谁知就这样死在路上,横尸街头。也有的人是死在家里,家人不忍食之,便把他们的尸首扔到街边。慢慢的,街上尸体堆积如山,治安也越来越乱。
百姓深知此刻人心有多险恶,一到夜里就再也不敢出门。是以入夜之后街上空空荡荡,每一家都大门紧闭,生怕有人硬闯进来。
小巷中,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对着前方抬手就是一刺,直接戳穿了对面那人的喉咙。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有如此狠绝的手段,眼睛睁大,咚地倒在地上。
小乞丐面无表情走过去,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水果,用袖子擦擦,也不嫌弃上面沾着血,直接低头咬了几口,然后踩着那人的尸体继续往前走。
来到这里三天,每天都有人饿死,但陈仁之没有。
他是在一个乞丐窝里醒来的。
老乞丐和他相依为命,见他醒来,欢欢喜喜上前,对他说:“还好你醒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话说得感人肺腑,如果陈仁之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遗憾,他应该会感到动容。
可惜,他什么都看得太明白。
他将手搭在腹间,温声细语道:“我没事,你放心吧…”话音未落,将匕首抽出,往上猛地捅去!
老乞丐至死都不明白,这个平日温顺善良的小孩为什么会忽然对他出手。
陈仁之冷冷勾唇,他自己就是在阴沟里打滚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别人笑脸之下的贪婪和欲望?如果再晚醒一会儿,恐怕他已经成了这老乞丐的口中食。
先发制人,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他的恶意永远比别人先行一步,唯有如此,才能保护自己。
小乞丐抱着果子走到巷中角落,席地坐下,把剩下的果子吃完,抹了抹嘴。盯着手中的匕首微微一笑,轻声说:“絮雯,你也饿了吧?”
那物什颤了颤,似乎是在回应他。
月色如练,银霜满地。
他蜷缩在阴影中,把脸轻轻贴过去,感受它冰冷的温度。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没有什么永恒不变,更没有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要什么,便会主动去争,去抢。
你瞧,多有用。若不是他狠心将絮雯练成法器,她又怎么会与他形影不离,生死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求预收鸭~《摄政王的金丝雀罢工了》和《容妃是只撒娇精》 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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