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 很快就消散在了耳畔。
他看着她将手从胸膛处撤离, 眼睛却似着迷一般, 无法离开那双不染蔻丹的纤纤玉手。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指甲是极好看的淡粉色。整洁, 精致,就连手背上细细的纹路都像上苍精心雕刻的作品。
她把手收回的速度很快, 明明只有一瞬的光景,晋简却觉得比他经历过的所有岁月都要漫长。
透过那层薄纱,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眼望见了底, 把她微扬的嘴角看得分明。
下一秒,手如疾风,直往她手腕而去!
甄微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举动,不躲不避, 反而攥住男人衣领向身体扯来,踮起脚尖亲上去。
柔软若云, 一丝丝的暖, 一丝丝的甜。
他不禁有片刻失神, 又很快回复冷静。可对她而言, 有这么一息的时间已然足够。
图卷自袖中飞出, 被她高高抛向天际,霎时,灵气成海, 霍地爆炸开来。
天上,银龙正与紫衣激烈打斗,龙身掀去,忽然震撼回眸,看向城墙方向。
那长卷周身灵光,在空中徐徐展开。
与此同时,甄微伸手揭下面纱。
几乎所有修士都被墙上这幕吸引,他们仿如魔怔,呆呆地望着那副卷轴,又痴痴地盯着那裙摆翩飞的女子。
时间好似凝固,魔兽也安静下来,四蹄屈下,虔诚地匍匐。
周遭只能听见风声,夹杂一些沉重的呼吸。
随后,画卷终于露出了真容。
山明水秀,树林荫翳,上设六座,五座皆空,独坐一白衣女子,清冷如月,气质霜华。
群兽环绕膝下,凤飞龙舞,祥云漂浮。
那女子高高在上,目如星子,眼底藏着一轮皎月,即便只在画中,也有惊心动魄的美貌。
更重要的是,她和甄微生得一模一样。
晋简敛目,道:“我该叫你甄微,还是素魄?”
女子眼波流转,妩媚勾唇:“都可以。”
闻声,人群震撼,旋即欢呼声暴起。
“神明尚在人世,我们有救了!”
“原来甄姑娘便是月神,那我们还怕什么妖魔?”
“有月神庇护,我们岂不是都有机会飞升?”
方才还处于绝望中的修士纷纷振作,眼中燃起希望,憧憬地望着前方。
与众人的喜悦截然不同,琴倚雪心里只有无尽的茫然与沉重。
先前他已经觉得有诸多疑惑,见甄微自揭身份,很多想不通的事慢慢联系在一起。
那些魔兽刻意拖慢战局,难道就是在等现在?
阿微她到底想干什么?
无夜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由愣住,猛的甩尾摆脱金云纠缠,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回人形,落在地上,向她沉沉一拜。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受月神点化才能脱离兽身,虽然没见过她之真容,但对她的气息十分依恋。所以当他遇到甄微,才会觉得格外亲切,忍不住想要靠近。
竟然是她……
他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几分酸涩,几分喜悦,复杂得难以理清。
所有妖邪感知到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纷纷叩首跪拜。
看到这副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晋简淡淡道:“你虽得以重生,但神体不复,能力低微。为了报复人族,只好点化银龙成妖,让他帮你造出大量妖物,是或不是?”
“是。”她爽快承认。
“刻意接近我,又编造谎言取得信任,是想躲避祁不唐追杀,继续搜寻神器,是或不是?”
“是。”
“凤遗城中,你引出银龙,故意激怒凤凰把试炼者带进秘境,是想取回道之书,震慑真仙界。后来真仙出手困住我,也是为了给妖物成长的时间,是或不是?”
“是,你太强大,如果不把你困住,我没有办法完成计划。”
“云梦泽对芳华镜看管甚严,你想方设法接近神器无果,便指使妖物屠戮其满门,借机进入湖底密室盗走神器,是或不是?”
“是,我找了很久都不知道镜子在哪儿,只有出此下策。”
面对自己做过的事,甄微没有半点儿隐瞒,坦然应下。
这番对话打破了每个人心中的幻想。
大家在过往的厮杀中都被妖物深深伤害过,他们亲眼见证这些怪物以人为食,踩着白骨崛起。这种痛楚早已镌刻入骨,叫他们此生此世都无法忘怀。
但现在居然让他们知道,是神明在主导一切罪孽。
于是大家不禁发出了痛苦的质问——
“神应当博爱世人,我们都是你的子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摧毁人族?”
面对他们憎恶的视线,甄微波澜不惊,唇角微微上扬,划出讽刺的弧度。
“人族贪婪、自私、只爱自己,又凭什么要求神明爱你们?”
说罢,她抬眸与晋简对望,轻声说:“大侠,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
“倘若只是来到书里该有多好…可惜,我过来时,距离剧情开始还有五百年的时间。”
“那时月神濒死,我取代了她。”
“为了维持灵气不枯,她选择献祭神力,身体化为一朵永生之花,破碎分裂四方,神魂也陷入沉睡当中,只能依靠凡人信仰苟延残喘。占据她的身体后,我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周遭是一片混沌,没有人,没有物…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生命存在。”
“我继承了她的记忆,却又被接踵而来的折磨模糊。月神甘愿以身献祭,牺牲自己保全人族,但我没有得到任何感激,反而每日每夜都被你们的埋怨、憎恨、咒骂折磨,如此反复,整整五百年!”
那五百年的时间里,她就像浸身污浊泥潭,被各种黑暗情绪包围,没有一秒钟得到救赎。
“你们怨恨神明消亡后无人管束妖兽,怨恨死后难入轮回,怨恨修行艰难,怨恨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却忘了到底是谁不断牺牲,只为凡人能脱离轮回之苦。”
她眼底全是冰冷,一字一句道:“这样肮脏的生命,不如不要存在。”
话音刚落,手指抚过唇角,咬破指尖,弹出一滴血珠——
“自然万物,为我所用!”
《引生诀》第九重,惑君心,万物生灵,俯首化臣。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消散,浊气从她指尖迸发,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一溜烟地钻进底下那些魔兽的身体。
霎时,魔兽仰头嘶吼,痛苦地摔倒在地,猛的抽搐,在极度痛苦中形成四肢,褪成人形。
窥见此景,甄微笑眯眯地说:“去吧,我的子民。”
它们化妖后,实力翻倍式增长,气焰极高,纷纷开始攻击身边的修士。
刚刚从云梦泽赶来的顾清漪正好见证了这一幕,不敢置信地吼道:“你制造兽潮,就是为了把所有门派的修士吸引过来,好填饱这些妖孽的肚子?”
甄微‘啊’了声,手指半托下巴,指尖在脸上慢慢敲两下,笑说:“是这样的,你好聪明。”
不愧是原女主,脑袋就是灵光。
金云听罢勃然大怒,一声暴呵后,琅光剑已破开云层向她刺来。
顾清漪大惊失色,不敢再看。
如她所言,离仙大陆的修行速度极快,金云尊者已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他全力一击,绝非现在的甄微可以躲避。
受琅光一剑,必然无救。
岂料尊者斩杀堕神的场面并未出现,大家只听见‘铮’的一声,琅光剑被击退数里,弹飞出去。
晋简抬手,神雪飞回手中。
金云眸色深沉,道:“你要帮她?”
对他的质疑置若罔闻,他侧过头,专心致志盯着眼前女子,淡淡地说:“你的对手是我,出招。”
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对她动手。
甄微微笑:“正如我所期愿。”
语毕,那画仿若被注入生命一般,线条开始流动。青鸟与华光倏的飞出,众人只听见嘹亮鸟唳响彻云霄,华羽拂过,下一刻女子轻跃而起跳上鸟背,月光为线织就锦衣,祥云俯身向她献媚,龙啸凤鸣,环绕左右。
神光从天幕落下,将甄微包裹其中。
一时间,天地间好似全是黑白,只有她秾艳动人。
晋简眸子微烁,说:“《川河遗事》曾记载了一件趣事,说凡间有一书生痴心作画,废寝忘食。一日,梦醒,欣喜若狂,将所梦之景绘于纸上,作曰《瑶山仙会图》。”
“不久,此画生智,成为可以容纳生灵的天地宝物,很快就不知所踪,未再现世。”
“它之所以能成为神物,是因为素魄割裂一半神魂封印其中。如今你取回神魂,应该已是半神之躯。”
她唇畔生花,眼眸弯弯:“不错,原本我没想过能找回仙画,结果运气不错,遇到了遗落下界的三足金乌,又从它手里取得宝物,你说是不是上天相助?”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绵长,像羽毛挠心,令听者背脊酥麻。
面对如此美色,哪怕明知她是罪不可赦的堕神,很多人依然无法自拔地陷入痴迷。
“如果你没有找到画,该如何与我对抗?”
甄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大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若胜你,你便任我觊觎。”
晋简后退半步,掌心贴剑,顺着剑身缓缓划过,剑光乍泄,映出他半张刀削般的脸庞。
“记得。”指尖抹过剑尾,长剑霍地燃烧起来,外侧是熊熊烈焰,中间却是一条亘古不化的冰河。
当整把剑完成蜕变,他修为瞬间拔高至渡劫期,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
晋简挑眉:“来。”
不用他多说,甄微已经出手。
她继承自然之神的遗志,所有元素、生灵都为她所用,予她荣光。
抬手便是势不可挡之攻击,招招必杀,每一击都对准他最脆弱的心脏。
晋简虽然有剑尊之名,但其实很少有人看到过他的剑。武林中常有议论,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论剑法造诣完全不及金云。
可从他出剑开始,所有人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人的剑,就是真正的无上之道。
他之剑招已蕴含天地法则,仅是简单观看,便能受益无穷,助其修行。
有些修士因此当场顿悟,若不是还在与妖邪打斗,只怕马上就要闭关进阶。
他以渡劫修为与半神正面相对,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约有压制对方的趋势。
无夜心焦,趁金云攻击的空隙大声道:“我来帮你。”
女子乌发如瀑,睨他一眼,红唇轻启:“小蚯蚓,管好你自己。”
说罢,她收回视线,微微笑道:“大侠,三百招了。”
从来没有人能受他三百招。
晋简不语,剑锋自耳边穿过,削掉她一缕青丝。
甄微一点儿不急,用手接住那缕头发,笑嘻嘻地缠在指上,撒娇似的抱怨着:“不解风情,姑娘家的头发你也敢动?”说到后面,她眼睛眯起,兀然阴沉,道,“动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下一刻,人已至他身前,素手作爪,直接在男人胸膛上开出一个血洞。
她缓缓将手拔.出来,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慢条斯理地擦拭那浸满手掌的鲜红,对着晋简温柔展颜:“你方才问我,倘若没有找到仙画又该如何,现在我回答你。”
“我什么也不用做。因为只要我在,你就不可能赢。”
甄微伸出手指,在他左侧胸膛轻轻点了点,意味深长地说:“你舍不得取我性命,刚刚有很多次机会攻击我的要害,但每次都恰好避开。而我对你从未心慈手软,一心只求将你诛杀。更何况……”
“大侠把心头血分我一半,我生,你生。我死,你死。你又怎么可能获胜?”
无战胜之心者,必败无疑。
晋简抹去嘴角血迹,收剑,深深看她。
“我说过的话全都作数,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说喜欢她,就是真真正正倾其所有愿盼她好。
既是钟情,便不可能以剑相向。
“即便我十恶不赦,要负天下人?”
“即便你十恶不赦,要负天下人。”
末了,晋简短促地笑了声,对她恶劣弯唇:“甄微,你又何尝不是舍不得?”
她若真如自己所言,一心只求杀他,那他早就死了千次万次,根本不能活到现在。
毕竟当她靠近时,他只有悸动,而无任何防备。
作者有话要说:晋简:渣女本女。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男主可怜啦,女主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只有他爱了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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