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云梦泽中。
王座之上, 女子慵懒半躺。人间万色成她衣衫, 雾鬓云鬟, 美若墨画。
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拎着樱桃送入口中。
唇色与樱桃融为一体, 叫人分不清到底何者更加艳丽。贝齿碾过果肉, 细嚼慢咽,双眼清亮, 笑吟吟看着殿中的歌舞表演。
还真别说,聊斋爱写妖精勾魂, 真是有它独特的道理。
瞧瞧这些小妖, 压根不用教,无师自通,自己编排了许多艳舞,每天轮番表演。
啧, 右边那位变成人形前恐怕是条蛇吧?雪腰纤细,扭起来颇有风情, 好看得很。
她后面的美眉眼睛细长妩媚, 鼻尖一粒小痣, 简直就是狐狸精本精。
再看眼旁边, 莺姬领着一群鸟雀奏乐, 吹拉弹唱样样齐全,好听至极,比她从前听过的很多音乐会都要动人。
甄微越看越来劲儿, 对大家的文艺天赋感到万分满意。
突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各位美人的雅兴——
“你要的东西给你带回来了。”
哎,这么嚣张,一听就是无夜。
甄微舌尖略微探出,轻轻舔舐嘴角,把樱桃的汁液吞尽。
她抬手止住奏乐,懒懒起身坐正,冲着座下的大蛇温和浅笑。
“恭喜你啊,刑满释放。”
肥遗从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可被她逮住的次数多了,深知此女手段狠辣,现在一看到她就开始发怵。
它下意识收拢翅膀,身体往下压低,作出臣服的动作,声音也变得极小,跟平时截然不同。
“大、大人,您答应过小的,只要我在海底待够六百年,就会放我自由…不知还做不做数?”
几千年前,它趁月神前去修补神树,逃离了婵宫,但很快又被凤凰抓回去。本以为这次素魄不会轻饶它,谁知她只是将它重新关押,没作其他任何惩罚。
后来又过了许久,月神神力衰竭,陷入沉睡,炎序向它转达了神明的承诺——若它自行镇压于离仙大陆,六百年后便彻底释放它,再不抓捕。
虽然月神已经濒死,但余威尚在,它心里怕得慌,再三思量,决定答应这个条件。反正对于凶兽而言,六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算不得什么。
肥遗现世,见之则旱。
它选择沉入大陆近海,自我镇压,从此,焰国大旱,久不见雨。
如今六百年已过,它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甄微算了算,加上在婵宫的日子,这家伙足足被关了八千年,就算它犯了天大的错,也差不多可以抵消。
她打个呵欠,无意在处理此事上浪费时间。
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圈,一扇光门慢慢浮现。
“这是……”
肥遗闹不明白她的意图,又在她手下吃过太多亏,一时间完全不敢动弹,生怕又是为它设计的圈套。
甄微眨眨眼,说:“你能力特殊,不宜久居人间。门内是最适合你的世界,你不想去吗?”
女子声音逐渐变低,缓缓道:“还是,你又想被我关起来?”
它猛的一个激灵,瞬间冲进光门,不带丝毫犹豫。好像再迟一秒,就会受到她惨无人道的折磨。
眼看着大蛇的身影消失,甄微自言自语说:“有这么可怕吗?”
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她摸了摸脸蛋,觉得自己最近颜值在线,着实和丑陋沾不上边。不过很多时候人都不能对自身进行客观评价,为了得到更准确的答案,她决定多问一下别人的意见。
女子抬眸,看向莺姬:“我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正在收拾乐器的美人动作一僵,把头扭回去,急忙说:“主人美貌无双、气质高贵、聪慧灵秀,哪里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甄微‘哦’了声,心想:可我看你那样子跟老鼠遇见猫似的,不是挺害怕我吗?
隐约有几分明白自己在其他人心中的形象,她默默抹了把辛酸泪,心累地说:“都回去修炼吧,让我睡个午觉。”
此话一出,众妖呈鸟兽状轰散。
“……”
需要这么真实?!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甄微无语,瞅了眼台阶下的男人,没好气道:“他们都走了,你还不走?”
她寻思着这狗东西是不是想把她活活气死,好继承她的妖怪大军。
无夜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动起来。
他赤脚走上玉阶,银发及膝,衣袍逶迤在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在王座前站定,男子俯下身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酥酥麻麻,像羽毛拂过皮肤。
甄微眯眼:“要自荐枕席?”
无夜闷笑一声,道:“五十年了,他还没有带来神器,你难道要为他守一辈子?”
哎,直男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吗?
她沉痛地说:“无夜啊,我对你投入这么多,你应该竭尽全力回报我。怎么就想着风花雪月呢?搞搞事业不行吗?”
“青芽梳就在堕雨楼,你可以自己取,我也可以帮你取,但你偏偏让他寻来。甄微,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对于他的质疑,甄微重点完全跑偏,她只想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大家都叫我主人,你老叫我甄微?”
该死哦,阶级社会是不允许以下犯上的,她好气。
无夜深谙她装傻充愣的本事有多高明,没有穷追不舍。他用鼻尖蹭了蹭女子脸颊,轻声说:“阿微,好阿微,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对。你从来没有试过接受我,又怎么知道我比他差?”
“……”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我有证据。
甄微叹气,眸光微凝。
下一刻,无夜被击飞出去。他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身体已被割出数道伤痕。
长腿交错,肌肤胜雪。足尖玩闹一般在地面打了个转,她扬起笑容,柔声道:“锁妖塔伤我一事一直未与你计较,偏我记性过人,气量也小,你既非要惹我,就好好尝尝吃苦的滋味。”
眨眼的功夫,他身上便千疮百孔,找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无夜却浑不在意,目光灼灼,从容与她对视。
“甄微,你打消不了我的心思,除非让我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她翻个白眼,说:“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棋子,我还得留着你干活呢。杀你?梦吧!”
这家伙当她傻的是不是,当年她自己都没什么法力,费了多大功夫才把它变成人形!身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她必须不遗余力地压榨手下的剩余价值,而不是轻轻松松把他干掉。
无夜还不死心,嘴唇动了动,还想与她纠缠。可惜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说完,忽然感到心房一颤。
他脸色瞬间阴沉,拳头捏得噼里啪啦作响。
“有人闯入结界,我去杀了她。”
甄微翘着腿轻轻摇晃,对这件事儿颇有兴致,小手一挥,豪气万丈道:“不准杀!把她带过来。”
“你!”他牙根咬得死死的,又拿她没办法,自己在那儿气了半天,最后认栽,转身飞出大殿。
片刻,无夜带着闯入者进来。
看着他身侧那盘靓条顺的大美女,甄微乐不可支,笑吟吟道:“好久不见,沉璧仙子还是这样光彩照人。”
说完,又觉得惋惜,补上一句:“虽然不及我万分之一美貌,不过放在庸脂俗粉里,也算一骑绝尘了。”
影沉璧抱琴的手兀的用力,差点把法器捏碎。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心头的怒气压下去,维持住了仙子的气质。
甄微还嫌不够,接着说:“美人抱琴,不错不错!仙子既然不辞千里赶来,不如就给我奏一曲《桃夭》吧。”
“妖女,本座不是供你玩弄的戏子!”听完她说的话,影沉璧恼羞成怒,怒喝一声。
“哦?”她玩味地说,“我看沉璧仙子不请自来,心想你不该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人物,还以为是特地赶来为我表演的。原来是一场误会,失敬,失敬。”
她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偏每句话都让影沉璧无法反驳。
论样貌,天下谁人敢在月神面前自言美色?
而自兽潮以后,甄微又的的确确没有再放妖物出山侵扰。这次确实是她不请自来,打破了两方微妙的平衡。
争辩不过,幸而还有王牌在手,让她仍然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儿,说出接下来的话——
“剑尊是正,你是邪,二者不能共存。还请自重,不要再纠缠他了。”
正邪之分就是影沉璧深信不疑的底牌。
在她看来,甄微一身罪恶,已是堕神。而晋简前途一片光明,随时可能飞升。两人走的是完全相反的道路,怎么说都不相配。
“到底是我纠缠你,还是你对我念念不忘?”座上女子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更远的位置。
甄微媚眼如丝,撒娇似的低语:“告诉她,晋简。”
听罢,影沉璧大惊,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风振雪衣,他踏云走来。
晋简对旁边痴情的目光视而不见,对王座上那人深深一望,手臂轻抬,衣袖滑下,露出他手里的锦盒。
“你当真为她寻来了神器?”影沉璧惊慌无措,颤着声音说,“剑尊,不能给她…这妖女已迷失自我,倘若被她集齐神器,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的!”
甄微倚在座边,将手伸出,眉眼含笑。
他没有任何迟疑,迈开步子向她走去。
“每个人都和我说,五十年了,你不会再来,叫我不要继续等。但我一直相信,你会来的,因为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如果我当真爽约,你会如何?”
“找到你,把你抽筋扒皮,尸体喂狗。”
他笑了声,道:“还好我来了。”
“还好你来了。”
他离王座还有几步的距离,甄微却不能再等,拎起裙角扑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两人相拥的刹那,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周围所有人都消失殆尽。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仿如一只飘荡多年的孤舟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晋简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温柔。
他说:“神器已经集齐,开始吧。”
“你想回原来的世界我就陪你回去。”
“你想天下倾覆,我也陪你一同沉眠。”
此生生来凉薄,对世间万物兴趣缺缺。可他觉得,只要是和她一起,他好像也会期待明日的到来。
无论这个明天是黯淡无光,还是花团锦簇。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可以!我文思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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