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小说:白塔和你 作者:碎鸦
    陈彻走马到任,乍来便面临非斯的秋季例会。

    会上由秘书柯津生报备新任务。

    龙腾地产想在平城创个住宅地产项目,受政策调控影响,银行不给低息贷款,遂将目光投至非斯,奈何资金不够,接不接尚在斟酌中。

    尤奕钦听罢,直将话语权抛给陈彻,谈谈你的见解。

    那厢某少爷瞌睡虫又醒,且这柯津生说话时满口东北碴子,莫名戳中他南方人的笑点。

    一声轻笑,一下呵欠。

    于针落有声的会议室里尤为充耳,众员工皆顾盼向他,心思无不例外:

    看,他尤董举贤不避亲,到底还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尤奕钦亦感到面子有损。

    拳面往桌案上叩三下,笃笃作响,方才叫陈彻回过神来,转着笔道:“这个……接不接的,先投石问路探探军情吧,什么实力和项目前景的,知根知底才能合作啊。”

    盲打莽撞,竟也击中七分理。

    尤奕钦长舒口气。

    这孩子倒有两把刷子,机灵劲儿用对地方了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大辩若讷、大智若愚,或许这样讲有些浮夸,但也是不该低估他。

    于是他道:“交给你负责,OK吗?”

    原原本本,分析运作该由产品经理充当钦差大臣,其余人等靠边站,单子敲定了才各司其职。他这一遭算冒险,仿佛巴不得单子黄掉。

    遂有人怯怯发声,“尤董……这样不太好吧?”

    尤奕钦不容置喙的神情,“就这么定了,实在不成,叫小柯跟着提点几番,我也会跟着敦促的。”

    老爷子可嘱咐过了,多给试炼的机会,真搞砸了,亏损上我这里偿补,亏多少我给补多少。

    言至于此了,他还能有甚意见?

    老爷子横竖还是宠陈彻的,不稀罕动嘴皮功夫罢了。

    出了议室,陈彻仍有些懵。

    懵在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这么被迫地燃起来了,他自个儿还状况外。

    后赶来的尤奕钦捺捺他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好好干,莫让我失望。有什么问题就找小柯,他跟我后面四五年了,寻常琐事不在话下。”

    陈彻遂声回眸,说的曹操就到。

    这柯津生细细打量起来,大约也就与他一般大,再多不过两三岁,蓝西装着身分外青年才俊样,只一点,看多了容易想到保险小哥。

    因着打岔的思想失笑两声,他问人家,今年多大。

    “三十八了。”

    陈彻好险下颌掉地上。

    “您叫我小柯就行。”他笑归笑,柯津生面瘫得很,毕恭毕敬地知会,将全程保驾护航项目,任何疑虑二十四小时听候差遣。

    陈彻悠扬地“哦”一声,站在走廊里就要点烟。

    火机刚擦亮,那头柯津生把手一扬,“小陈总,此处不给吸烟。”

    小陈总悻悻地,把烟拿下来夹到耳廓上。

    “办公室最好也不要,最近消防查得紧,我们要重点防御。”

    “……”

    青天老爷,大舅这是派了个铁包公来治他。

    *

    徐嘉是周六下午返的家,带了些轻简夏装,去换冬装搬回寝室。

    包裹重,索性打的出租。修地铁挖得大路满目疮痍,车只好绕道而行,途经福绥大院,她本能朝窗外瞥了一眼。

    好巧不巧,那棵年迈的柿树跳进了余光,投射出遥远的记忆。她心上就像落块石龛,又沉又致痛。

    关于陈彻与付星在一起的事,徐嘉其实有所风闻。

    圈子左右那么大,门户大开的年代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天下皆知。刚毕业那会儿,她甚至极度排斥浏览朋友圈,不愿身临其境他人过得多自在,日夜兼程向前走,同时相形出自己的堕落,成天到晚耽在过往中。

    心理医生同她讲过“半杯水心态”。

    一类人看到了会说:“真好,这杯子还有水。”

    一类人看到则叹,“真弊,这杯子就半杯水。”

    诚然,徐嘉属于后者。

    医生鼓舞她,“愿你有一天,可以转变成前者。那将会是莫大的进步。”

    眼下想想,这真是个僭望。

    好不吃劲将箱子拖至楼上,来应门的是姚兰,劈头盖脸怪她打的一手好突击,家里什么好菜都没准备。

    徐嘉冤极,“我跟爸爸讲过了呀。”说着俯下.身搬箱子。

    “你跟他讲顶屁用,”姚兰背贴在门板上,“昏头的人,从来不跟我通气的呀。”

    讲真,也是无怪了。

    搭伙过日子这么多年,姚家还是嫌隙徐大为家境推扳,逢时遇节都要把他看工资紧巴的事搁到餐桌上说道。徐大为这边呢,又总暗地里较真姚兰的性格,尽鸡蛋里拣骨头。姻亲总归是姻亲,平时能相敬如“冰”已然不易。

    龃龉经年不散。

    徐嘉对此阴影难祛,一度有恐婚心理。

    “爸爸几点回家?”她阖上门换过鞋,尝试性转移姚兰注意力。

    俨然失败了,那厢愤愤口吻,“管他的。不回最好,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姚兰将嗓音吊得高高的,仿佛如此做,即能使数里开外的徐大为听见。

    “又吵架了?”徐嘉心口绞得慌。

    真真怕极了二老吵架,总给她一种,这个家式微难扶的既视感。

    “你自己问他,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姚兰边讲边低下来开她的箱子,苦水如河水决堤,“我说,都淘汰的人了,单位那么近也无所谓有没有车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非想买个车,哎,从前荷包捂得那样紧,虎视眈眈的,我要买个包就跟老百姓上访似的,那样难那样噜苏。换他为自个儿花钱倒阔绰起来了,你说多自私吧?还要我也掏钱,噢我的钱就不是钱啦,大水淌过来的啊?”

    徐嘉在身傍听,脑子里锉铁般生疼。

    “哦哟你带这么多衣服回来干什么,你真真懒得生蛆嘞,自己不洗拿来给我洗,我是长工嘛!”

    “不是……”徐嘉蹙眉驳诘,“换季了啊,衣服搁寝室不占地吗?带回来也不意味要你洗,我洗行吧。”

    “还‘行吧行吧’,当然你洗,我可不给你洗。以往我就招呼过,不要买那么多衣服,一两件够穿就可,你们这些八零九零的,从来不知柴米贵。往家里拢一大堆,要洗的时候不还是找罪受。”

    瞧瞧,炮仗越燃越兴,火光噼啪往徐嘉脸上打。

    她终究受不住,退避三舍向卧房里去了。姚兰反应奇快,锋利的声口似铡刀拦停她脚步,“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讲完呢。”

    徐嘉只好,“我困得很,想睡觉。”

    言毕猛可将门锁上了,偷来浮生片刻宁。

    委顿地和衣往被窝中一滑,徐嘉才看见尤老爷子的短信。她恐社交过了头,丧气时最怕听见短信来电铃声,有种黑白无常降临感,遂一概设静音贪个耳根清净。

    不知所措地,徐嘉对老爷子的不情之请惊愕又彷徨。

    给初中生补数学,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难就难在对象特殊,不明摆着朝枪口撞吗!

    小姑娘手指如上了发条,打个“抱歉”又删掉,如此往复没多久,竟催来了老爷子的电话。

    她霍地坐起,心有戚戚地揿下接通键。

    对面语调好生慈蔼。

    “嘉嘉呀,在的学校?”

    徐嘉正襟危坐,答不在,前脚刚入的家门。

    “哦回家啦,回家是好的……”老爷子估摸着同样在迟疑,言语缠夹不清。

    不多时,终究脱口道:“是这样的,爷爷的孙女你上回在席上见过的,唉头疼啊,这孩子还是能估量的,就是数学总不及格,恁小轻言放弃了也可惜。”

    措辞过分留神,话了一半留白。

    徐嘉脑筋快当旋转,说您不妨为她找个辅导机构,现在搞教育的不胜枚举,不愁没得挑。

    坏事了,这一句倒将将顺了老爷子的口风。

    小姑娘都能听见话筒里拍大腿的声响。

    “嗐,可不就是乱花迷人眼嘛!一个个的广告吹嘘上天,谁能摸清楚有没有成效呀。我看世齐他妈早前为他报那些班,也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爷子迭声强调,没用、没用!

    徐嘉额筋抽搐,那是他烂泥不糊墙,倒冤假错案怪机构无用。

    话赶话良久,老爷子把话亮明,就要她补,若不应下择日上门来请,季布一诺,叫她完全无须担心课费的事。

    “外头行情几多,我尤某乘三倍给你!”

    老实讲,是个实打实的诱惑。

    徐嘉当真宕机几秒,市侩心思作祟起来。

    成吗?话筒里漏一声。

    她不过脑地,下意识应言“成”,待反应过来已成覆水难收,悔得狠擂两下背面。

    老爷子大喜难抑,兀自主张了,拣日不如撞日……

    “难得周六,就今晚试试吧!”

    *

    那厢陈彻回了大院,尚未习惯的案牍文书中带一身倦气,往罗汉椅里一个“贵妃瘫”,老爷子把他打起来,大剌剌要求,“去!给嘉嘉丫头接过来!”

    陈彻丢个迷茫眼神过去,接谁?为什么接?

    尤戚戎唤醒他记忆,“你怎么成天价地拎不清?接她来给婉婉上课呀!”

    “……您就这么定了,都不过问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值几钱?”老爷子兜脸彻腮涨得通红,“我都给讲好了,三倍价请她,好不容易的,你可得把人安然带过来。”

    陈彻噎语,挖金矿了充大方客。

    迟迟未动弹,老爷子干脆一个扫堂腿甩过去,将人一路赶出门外。

    呵,宝刀未老,军中三十载,能活九十九。

    陈彻简直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先叼了根烟平平心火,才慢吞吞拧钥匙。

    转方向盘间拨通了电话,他张口便问人在哪。

    那头话还未及出口,一阵叮里咣啷砸家当的巨响,骇了他一跳。

    “喂?”他疑问两声,“没事吧?”

    徐嘉未作答,电话也给掐了。

    陈彻带一丝惶惑,推门跨出半条腿,喊老爷子,“她有没有跟你说在哪?”

    “在的家!”

    大少爷当即熄火,出来啪地掷上门,解掉西装单扣,大步朝永和小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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