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自习时放只猫在旁边会有多显眼。
一整晚徐嘉都如坐针毡。
不过倒有一味好处,她莫名比平日更能静下心。偶尔从乏味字眼里挣出来扭头望一下米线,获得的治愈感就好像旱夏日里来了记春雨回马枪。
一直拖到十点半,楼管间间教室走进来赶人,徐嘉才收拾课本准备离开。
教学楼灯全熄灭,楼道整个黑下去,黑至徐嘉都看不清米线的身子,徒能依靠那双皎皎的眼睛辨别它的存在。
她笑了,头一回笑得自在无忧,笑得像在犒劳自己。
廊道在身前长长延伸,暮岁寒气掩闭两侧重重门扉。
那一秒徐嘉不知道,陈彻就等在廊道穷尽处。
他今晚有饭局,尤黛雯安排了几位他姥爷的故交人脉,嘱咐这些人皆是平城风投老炮儿,要他千万招待好他们,为自己以后的事业铺路。其实这些人总结起来不过一个特点,酒席上千杯不倒,一个比一个能灌。
国内的劝酒文化,陈彻今晚算体会了足。那些人全当他年轻力壮最胜酒力,都不能容忍他的酒杯有一刻是空的。
直从五点喝到九点散,吐了五六回,出厕所后还要佯装安好,洗把脸继续把一杯又一杯的红白笑纳进胃。
这么喝是挺难受,然而至少收获了三两个愿意考虑给他投资的口头承诺,也算不虚此行。
初冬短景,最后一抹余晖将要消失在窗沿时,陈彻红着把脸听见街头有人弹唱《约定》,于是想到了徐嘉,就这么找郭一鸣以他署名将米线送到她那里。
席上还有上了岁数的人关心闲事,问他是否单身。
酒精上脑,陈彻模糊记得自己答的是——
还没追着,但是就想疼那一个姑娘。
饭罢打的过来北区,进门后一路都是年华尚好的小情侣,陈彻莫名脚下生风,很快就走到了一教门口。凭着直觉,他知道徐嘉是个在任何细节上都很长情的人,大概连惯常自习的教学楼都不会换。
眼下他睁着醉眼朝里望,一猫一人的剪影渐渐清晰。
他倚着门栏一笑——
还真给赌准了。
隔老远就嗅见酒气,徐嘉皱皱眉,走到他跟前时不想说话。
“还想抱吗?”喝多了,一开口便语无伦次。
“你带走吧。”
“就这么无情啊?”
闻言徐嘉的手在猫包上抚了抚,老实说是有些舍不得。
陈彻斜觑她,不由给逗乐了。她今晚好似极端畏寒,裹了厚实的棉服,蜷进袖子里的手把猫包托在胸前,模样十分我见犹怜。
他笑笑,借酒壮胆捻住她下巴,“这么冷啊?”
徐嘉一偏头躲开,把猫包强塞到他手上。
“你下回别喝成这样来找我。”徐嘉径直往外走。
“工作没办法,”陈彻跟了上来,又没皮没脸地问,“担心我吗?”
“滚吧你。”
陈彻熟练提着猫包,忽而疾赶几步贴向徐嘉的背,一只胳膊虬到她腰前,偎在她肩头撒酒疯。
“你想我了没?”
左右都是人,校园里的世风还没开化到那种程度。徐嘉仓皇躲避审视,将他向后一抵,“你发什么疯……”
“没发……”话未吐全,身后人脚步趔趄朝树干栽了过去。
徐嘉回眸,陈彻斜着身段贴在树干上,有猫包的加持,显得他好像道旁求收养的流浪人。
她看了一会儿,在笑迸出来前过去拽他,“走了,不嫌丢人现眼啊你。”
陈彻赖着不动,眼眸玩笑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徐嘉拧着眉凑近细听,才辨清他醉醺醺说的是:“嘉嘉我胃好难受……”
“……”徐嘉吁了口气,“你不是活该吗?”
抛下这句她毫不留情调头就走,陈彻使力将自己拽起来,附上她的背和她齐手齐脚。
闹了一路,经过教学楼外一张雅思培训海报,徐嘉斜眼留心了一秒。
这点小动作陈彻看在眼里,下意识问:“想考雅思啊?”
“有这个想法。”
“别报班了,跟我学,我英语比你好。”
“……”
也还认真思忖了片刻,徐嘉平静地说:“或许,也想考虑出国吧。”
无人接话,她又道:“像我这种出身平凡的人,不争不取就没有未来,不能满足停在原地,必须一刻不停地向上爬。”
轻言细语飘散在洗濯天幕的冽风里,黑夜里趴在背上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怔了一下。
*
忙起来,人就跨进时间飞速流逝的维度。转眼即是葭月末尾,这段时间再在网上看,有关徐嘉那些不实的议论竟然真的荡然无存。
陈彻的公司渐入佳境,团队里新入了两名计算机专业的应届毕业生,然而更比从前忙。他一度怀疑那两个学生是否在简历上掺了水分,不然为何连电脑开机键都找不到。
如此,脚不沾地、速食度日,是他这个月最恰当的两个结语。
比起他,徐嘉倒要幸福一点。
毕竟背书背到胃里泛酸时,甩开什么发病机制和诱因,大步迈出教学楼,还有温暖食堂候在寒风里。
此刻还未逢学生集体下课,食堂很空,徐嘉不用排队即打了一份饭。
朝座位走,零星食客中赶巧有容骞然。她茫然目光很难主动发现熟人,是他先行扬臂与她招呼。
徐嘉应言扭头,迷失几秒后才看见他,凝神又发现他对面还坐着对中年夫妇。是他双亲,容骞然含笑对她知会。
容父容母似乎素养尤佳,轻声问他是不是他同学,问完即向她说:“姑娘一起吃吧。”
出于礼貌,徐嘉不好拒绝,点点头后绕至空位坐下。
人可以掩盖任何事物,但气质这东西经由谈吐装扮即可呼之欲出。就这么匆匆几眼,徐嘉便觉得容骞然父母落落大方、雅人深致。
他们不断给容骞然添菜,用最温和的言辞关心他的学习与生活,这样绝妙的家庭相处模式恰好应了她长久以来的夙愿。
容母最早发现她餐盘里的菜品单一,转过头来问:“小姑娘,平时也就吃这么少吗?”
徐嘉筷子一顿,受宠若惊地抬眼,“也不是……冬天胃口浅。”
容母笑,“一般只听说冬天吃得多,说冬天胃口浅我还是头一次听。”
话里无锋芒,笑声柔婉,换别人说估计得是另一番滋味。
徐嘉清浅一笑,容骞然替她回答:“女孩子胃小,你当是你儿子,一顿能吃好大碗。”
“哎呀,”容母乐呵呵睨他,“我可喜欢看小孩子吃饭了,越香越好!”说完旋即抬手将容骞然面前的几盒菜挪至她桌上,呼唤她不要客气。
“不用了,这我怎么好意思……”
“小姑娘教养真好。”
容母不停笑视她,同时歪头和容父交流,两人一并颔首赞同这句评语,弄得徐嘉脸热不已。
容母穿朱红绣底薄袄,袖口开在手腕中央,抬手时能露出腕上一只玉镯。正统祖母绿,惹得徐嘉多看了几眼。
容骞然不好意思地侧身低语:“他们就这样,你别在意。”
徐嘉摇头,“不不不,叔叔阿姨很好。”这个“好”字饱含意味,是她仓促选择的形容词。
或许容骞然自行作了发散。他定定看她半晌,笑开,继而将菜更往她手边推了推,说你随便吃。
容父问:“小姑娘和骞然一个班吗?他平时表现是不是不太好?”
徐嘉口舌一顿。
容骞然抢答:“什么啊?人是5+3专业的。再说你别老巴望我在人前丢脸。”
“这么优秀啊,”容父呵呵一笑,“骞然你多跟别人学学。”
“你儿子不优秀啊?”
“差一丁点。”
明明是一来一去的互怼,却能被他们讲出嬉闹的氛围。冬季、佳肴,徐嘉融在当中,觉得胸臆分外舒泰暖和。他们应当是姑苏人士,不受控制时会冒出三两句吴语。
徐嘉不由问:“原来你是苏州人吗?”
“是啊,”容骞然一笑,“没本事考上苏大医学院,被他们念死了。”
容母:“哎哟你也晓得哦,回回让我们坐高铁跑来跑去的,从前也不努力努力。”
她真的极擅长用温和语调粉饰不太好听的话,徐嘉心底感慨,这种话换从姚兰口中说出来,兴许要刺耳许多倍。
饭快吃完,容父倏尔问:“你们寒假是不是有见习任务啊?”
一经提醒,容骞然扭头问徐嘉:“对,你们辅导员安排了吗?你会去哪个医院?”
徐嘉道:“暂时还没……但我想,八九不离十是附院了吧?虽然……”
“虽然什么?”
“我想去省立。”徐嘉腼腆地笑。
“我也希望骞然去省立,”容父看看手机再抬头,“不晓得能不能找找关系干预一下。”
“能找你就帮我安排一下吧。”容骞然说完又转向徐嘉,“如果我能去的话,你要不要跟我一道?我爸在平医教务处有老同学。”
“我?”徐嘉一怔。
“对。”容骞然点头,银边眼镜后一双眼睛熠熠凝视她,写满诚意十足的邀请。
这好像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平心而论徐嘉不想错过。
而现实也是,她并未错过。
她对着那双洋溢热情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