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路上,桥道频频堵塞,红黄车灯在店肆高低乐声里时闪时静。
烟花声远而渐小,出租车内的电台音大了起来。
三十分钟的车程翻了两番都不止,徐嘉一路紧攥着手机,不知道下一次铃响是因为谁,姚兰、陈彻,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司机健谈,一路上口舌不歇,平城近几年的民财兴衰、时政利病都高谈阔论了一通。小姑娘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应一声淡笑,使他兴致更浓,权当打发无聊。
电台插播将于八点整转播浙江卫视跨年演唱会时,司机乐呵呵说:“这趟跑完不跑咯,回家陪老婆跨年。”
徐嘉有些迟钝地,因为话里平淡的烟火气而心悸了一下。
下一趟电话来自吕安安。
她看着窗外渐次熟悉的街景,听话筒里悦耳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笑应。
“在哪跨年呢?听声音你好像在外面。”
“对,在……回家路上。”
“羡慕你,我也好想回家。”
“春节也快了,马上就能回家啦。”
吕安安默了良久,喜难自抑道:“嘉嘉,我谈恋爱啦!”
徐嘉一怔,继而由衷地笑,“真好,我们安安有人疼了。”
这句话格外温柔,吕安安用牛奶泡生巧的语气问:“那你呢嘉嘉?”
“我?”她揪住腰侧毛衣,“我就……那样。”
“我听郭一鸣说,陈彻最近在追你。”
徐嘉的微笑,一点一点迷失在夜色里。
吕安安斟酌着问:“你还喜欢他吗?”暂顿须臾又道:“如果你还喜欢他,不如勇敢一些尝试接纳。”
徐嘉揉揉嘴角,说:“我不知道。”
其实吕安安觉得她更应该哭着说这句,毕竟那个敢爱敢恨、从不敛情的徐嘉消失得太久,沉吟几秒刚欲应言,她先说:“我一点勇气都没了。”
吕安安缓缓合上双唇,仿佛一阵狂风席卷了喉咙。
“但是……嘉嘉,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为什么这么些年,我再没见过你对哪个男人有过当初那种眼神?”
徐嘉颤着眉睫一笑。
“我在想,他们这号人天生就有放荡薄情的资本,但如果他能把你当成最特殊的人,那可能就是真的喜欢你。”
“那会喜欢多久呢?”
“管他呢!”吕安安气得一喊,“有时候抓住了或许就是永恒啊!人活一世你不能事事计较,分掰那么些个斤两有什么意思?都不快乐了……”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吕安安说:“嘉嘉,快乐最重要。”
徐嘉凝视计价器读数,另只耳畔听司机与家人电话,浅浅一抬唇角道:“知道啦。”
*
宴肴十分丰盛。然而节奏像电力不足的旋转木马,基调虽欢乐,但由于到了陈彻这里总是浅尝辄止、志兴泛泛,所以整个氛围悬在半空,上不去又下不来。
谈到正事时他能给点稍高的情绪,聊今后公司的发展走向、资源整合,踏入正轨后必定要争取热门游戏公司的长期合约。
郭一鸣能感知到陈彻的心不在焉,今晚从他口中出来的这些主见与智谋不似平常一样熠熠生辉,好像仅仅是凑付任务。
犹豫一二,郭一鸣挨近他附耳道:“老板,要不你休息休息?”
这话好巧不巧给侧旁一个女PV师听到了。
小姑娘同徐嘉一般大,浙工商在读生,脾性活跃,当即便探头问陈彻:“累啦?”
陈彻转打火机的手一僵。
很多人对于久远的宝贵记忆,都有独到的珍藏方式。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因为长跑比赛惜败于唐应生的幼稚赌约,自己也是这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跑离赛道摘下号牌往地上一掼,坐到看台一个人憋闷气。那种环境下几乎所有学生都更在乎成败,所谓安慰都挂着“班级友谊”的名号,并不能使人真正意义上自我解劝。
也只有她,直写胸臆地说累不累,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女孩的灵魂眉眼从回忆里逼迫而出。
陈彻落下打火机,掌心一盖,豁然起了身。
所有人都愕住,齐齐愣神望他。
郭一鸣问:“什么事?”
陈彻抓过烟盒外套,离开椅子,“该做的事。”
*
姚兰确实精心准备了很多菜。
徐大为堪堪当评特教,二老高兴,故而无论如何都严令徐嘉回来。
不太有胃口,她筷子对所有菜都不咸不淡一沾,偏偏姚兰紧逼她多吃点,说徐大为前不久体检查出肾囊肿,症状虽轻但也不容小觑,荤菜就是给她一个人弄的。
徐嘉关切地问徐大为:“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有啥好说的,医生都讲暂时不必动手术,在家注意饮食锻炼就行。”
“疼得厉害吗?”徐嘉觑向他偶尔用手抵按的右下腹。
徐大为拿开手,“有时候比较疼,也没那么厉害。”
“少吃高蛋白饮食,鸡牛鱼肉豆类都尽量别吃。”
姚兰笑着捅捅徐大为,“你看,女儿也有用了。”
徐嘉敛眸,浅淡淡一笑。
一顿饭直吃到八点多,徐嘉收拾碗筷前,莫名打开电视调频至浙江卫视。
升平歌舞渗出屏幕,她小跑回厨房洗碗。
适逢刘欢唱《弯弯的月亮》,老一代人的白月光情怀,姚兰边抹油烟机边哼调相随。
哼了一段,她附到徐嘉肩侧说:“嘉嘉,楼上那个小姑娘比你大一岁,年后要结婚啦。”
徐嘉“哦”一声。
“我是觉得呢,你明年也要计划找一个男朋友陪陪你了,等研究生阶段忙起来,恋爱就不一定有时间了。先找好,到时候读研也有个伴。”
徐嘉放下碗碟,回头答:“顺其自然。”
姚兰理理她刘海,“不能这么无所谓哦,要重视。你这个病找个人照顾你也好,如果能找到正经的人,读研就结婚我跟你爸也没意见。”
挪步回灶台前,她翻叠抹布敷上油烟机,片刻又说:“正经人家哦,必须是正经人家。”
徐嘉垂着头,云淡风轻一笑,极小声地自嘲:“我这么个病,正经人家都被吓跑了。”
碗筷洗毕,二老各坐沙发两侧看晚会。
徐嘉潦潦草草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空睁着眼睛呆视天花板。
厚门板使晚会歌声像站在KTV走廊里听两旁包厢。
比如2012年六月那个从此南北聚散的晚上,那个月最火热的歌曲是胡夏的《那些年》。当晚包厢里所有学生好似永不知厌地让那旋律重复了一遭又一遭。
徐嘉出来透气,靠在廊墙上沉默聆听。
出乎意料与从厕所折返的陈彻相视时,歌词中“那些年错过的大雨”仿佛瞬间洒在廊道里。
她不懂他为何倏然停下来点烟,躲避性地别开脸,内心随酒气明暗的空气或甜或酸。
后来,陈彻被唤回聚会,于是到底没了下文。
其实从分手之后她基本不再对他有所期望。
假如说真的有那么一回格外强烈,也许就是那一晚。
徐嘉翻了个侧,忽而如饥似渴地想抽烟。
尝试性忍了一下,还是揭开被子一把坐起,找出烟盒火机藏进家居服口袋,轻手轻脚开了房门。
二老全然沉浸在晚会中,徐大为甚至泛起了瞌睡。
徐嘉束手束脚握着门把,“妈,我……”
姚兰漫不经心转头。
“那个,周妍给我送班聚蛋糕,我下去拿一下……”她努力做到面不改色,“可不可以?”
也是得亏晚会效力强,姚兰鼻腔“嗯”一声,就说你去吧。
撒谎的感受很差,不过被下了两层楼后点烟的动作冲淡了。
徐嘉仰头朝悬窗外望,觉得月色疏同蒙着雨。
像毕业聚会那晚一样。
就因为这,掸落烟灰间她很想陈彻。
同时,收到了陈彻的来电。
楼道很黑,亮屏点明了她眼底的光。
徐嘉没有立刻接,好似有所感应般站了起来,旋即扔掉烟冲下楼。
一门之隔的二层住户电视声开得极响,插播预告说接下来的嘉宾有R&K,有杨千嬅。
徐嘉一口气冲到楼道口,进退间腰脊一紧,被人抱了起来。
她应该挣扎过,但是徒然,颠沛了好几米路,安稳时已落在副驾驶座上。
陈彻上车后探身搂住她,哑声说:“刚洗的澡?香死了。”
徐嘉在逼仄的空间里缩了缩双肩。
空调暖气注入四肢舒化到全身。
陈彻松开人抬手拨开她刘海,眼底笑意交错,使狠覆上去亲吻。
“今晚特别堵,”他下移吻她眉心,“下了高架一路油门踩到底。”
随后摩挲她鼻梁,“也就闯了十几个红灯吧。”
“罚单你报不报销?”
徐嘉心脏砰得厉害,呆钝地小声应:“新年快乐。”
陈彻一愣,继而笑开,视线巡视间知道姑娘有多紧张,微光下颈侧细筋绷出了青蓝色,白肤像起了层茸茸细毛。
他越看徐嘉脑袋垂得更沉。
这动作无端有种羞意,只是她自己感受不出而已。
针落有声间陈彻西装窸窣两下,徐嘉不明所以地斜睨他口袋里摸索的手。
下一秒眼底千丝凝定,讶异地注视他掏出来的东西——
一枚很小的女戒。
徐嘉抬眸。
陈彻拽过她右手,不由分说将戒指环上她中指。
捉住她的手在灯光下端详几许,他好像十分满意,又语气嘻弄道:“你看你所有尺寸我都了然于心。”
徐嘉蓦地一愣,抬手反击他胸口。
陈彻反应迅速执住,起身压她陷进副驾驶座。
徐嘉并起臂肘挡住胸口,声气不稳道:“你做什么?”
冷热交织的空气里,他的声线筋肉分明,一手迅疾扯开她两只扣子,俯下来说:“把上回没做的事儿给做了。”
情潮渐浓,电台响起单簧管前奏。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
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自你患上失忆,便是我扭转命数的事……”
徐嘉被动地任他抚吻,车外时不时有车灯闪动,身下的充盈感极富危险性。
起伏间眸中跳动中指根部的光,夜色下像暴雨中漂泊的星。
其实她贪婪地希冀他能再说点什么。
但又想这样已经很好,这或许是他有生之年能向她跨出的最大一步。
陈彻分神摸了摸她手上的戒指,轻喘着唤:“嘉嘉……”
“戴上就别摘了。”
徐嘉手在车门上一划,扣住他肩头问:“那以后呢?”
陈彻没应答。
应答的是更狠更直白的冫中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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