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注,潮水涨落,沙滩上除去海风习习,旁的什么都没有。
等等,那块写着字的大石头去哪儿了?!
清风一个激灵跳起,那么大一块石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衔着石子刻字的青鸟也不知去向。唯有原先石头伫立的沙坑里躺着个人,呜啊呜啊的哭声正从此人嘴里发出。
路清风走近去看。那人头顶见秃,在沙坑里蜷缩着身子掩面啜泣。他的身体极为短小,目测不过五尺,像十二三岁的孩童。可声音分明是成年人。
路清风不敢贸然上前将他救起,只远远地问:“沙里朋友可有难处?”
那人只是哭,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路清风再走近几步,发现他身边的沙里散落许多青鸟的羽毛,多到几乎相当一整只鸟儿身上羽毛的全部。路清风暗自打个寒颤,厉声质问:“你抓了那只青鸟?”
坑里的人忽地摊开手仰面躺着狂笑起来,仍是带着哭腔那种笑。
路清风这才认出光头。八年前他还是个有头发的帅小伙。因到会仙阁偷盗萧宝师叔的“落宝金钱”,给罚入万寿林。如今见着他实在可怜,面上疙疙瘩瘩,皱纹蔓延到脖子,实在老了四十岁不止。
路清风喊他的名字:“逐鹿?师弟?”
那人听得哭声顿了顿,循着声望向喊他的人。逐鹿充其量就是个小地仙境界,肉眼凡胎自是认不得眼前的美男子是大师兄清风。
镇元子罚归罚,从未断过谁的师徒之情。因此逐鹿仍算师弟。路清风待师弟总是好的,过去拉他起来。
这一拉,连同地上的青鸟羽毛一并拉起。那些羽毛似乎跟长在他身上一般,路清风好心替他掸掉,只扯得师弟叫声凄厉。
路清风忙问:“你不会就是那只青鸟吧?”
逐鹿哭得久,一说话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不答清风的问题,又接着哭:“假的,全是假的。”
“什么假的?刻字的石头去哪了?”
“石头是假的,假的!我白刻了那么久!”原来逐鹿被罚入万寿林后,施法附在了飞翔的青鸟身上,兜兜转转发现这块石头和海上礁石的字。他自以为刻好字就能得到解脱,谁知花了八年时间刻好字的那一瞬,石头立马自己飞走了。所谓“重回万寿山”是石头回去,跟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八年的辛苦,八年的希望,顷刻间化作泡影,怎不叫人绝望?
路清风才发现逐鹿站都站不起来。八年来他为了能早日回到五庄观,日夜不息地衔石头吐石头,两腿长期不用早已猥琐废弃。只有手和嘴还能活动。
路清风也无计可施。他不是奶妈治不好残废,只能在林里寻个树洞,把逐鹿搬过去。海岛上的密林物产丰富,爬几步能摘些瓜果充饥,也饿他不得。过得七八日,逐鹿才缓过劲儿来,但他皱起的眉毛怕一辈子也舒展不开了,只问路清风:“你怎么到的这?”
路清风想想,要说自己也被罚的,岂不是叫人更绝望,于是道:“师父罚错了个师弟,叫我来寻回去。”
逐鹿激动得两眼直瞪:“可就是来寻我的?”
路清风摇了摇头。逐鹿又泄气地躺下去。路清风问他:“你可见过个人,比我高些,总是铁个脸。还有,他的手能变成把镰刀。”
逐鹿翻着白眼:“见过。”
路清风欣喜若狂:“你见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逐鹿把头扭向一边。
他的意图那么明显,路清风如何猜不到,便说:“这样罢。我要能找到那人,也设法带你回观。”
“当真?”大失望过一次的人要重新燃起些希望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不信你。你拿什么作保?”
路清风能拿什么作保。摸遍全身,似乎也就瀚海长风像个法宝。为了能得知凌霄的消息,路清风只好将佩剑解下,放到逐鹿身边:“你看这个作保成不?”
“还行。”路清风原以为他要把剑藏起来,没想到逐鹿往剑边一靠,竟附在剑上,人已不见只闻声音:“走罢。”
逐鹿的技能路清风也好想学。能当个挂件这么被别人带着走也太爽了吧!
“还不走?越晚你越追不上。”
附身剑上的逐鹿顿时不哭不恼,跟个大老爷一样。
路清风脾气好,不与他计较。逐鹿指路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路清风围着岛的外围转了近一圈,连凌霄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座岛的外貌路清风倒看个大概。岛屿东西距三百里,南北近五百里。密林在南,北有高山,四面都有些土著居民劳作生息。
居民们将岛称作瀛洲,岛内正中央常年被浓雾包围。路清风看不得里头的情景。
海外之地仙气渐薄,路清风转一大圈,只感体力耗尽时候那样疲惫,不得已停在北边的山坡喘口气,心里不安:“他不是出岛了吧?”
逐鹿笃定地道:“不可能。岛外五十里风暴交加,大罗金仙都难出去。”
路清风耸耸肩。凌霄这小子动起镰刀连上古魔灵都挡不住,鬼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忽然听逐鹿又喊起来:“右边,右!我看到他了!”
路清风往右方看去,果然有个身影一晃而过。路清风赶紧调动轻功跟上。那人并非在跑,只是走得急些,没几步就叫清风追上。正是凌霄。
路清风高兴地叫住他:“凌霄!还好你没事。”
凌霄脚步不停,满满的嫌弃:“师兄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上次要不是你瞎跑,能惊动师父被罚到这?”
作为一名被队友嫌弃的辅助,路清风感到委屈极了。虽说上次在芙蓉岭的确坏了他的法阵,可谁叫凌霄一开始不把事情说清楚呢?
凌霄也就嘴上说说,还是回头,同情的目光:“算了,师弟我大度,不跟你计较啦。你爱跟就跟,带你回去也就举手之劳。”
怎么弄得他才是师兄一样?路清风带着不忿问:“你知道怎么回去?”
凌霄自信满满:“当然。人参果树熟了就能回去。”
“怎么种?”路清风两眼发亮,“是那个闻一闻就能延寿五百年的人参果?”
未及凌霄回答,路清风只听得逐鹿喊:“他疯了!那么多人去种,就没一个活着回来。”
凌霄回头,他一下子就听出是路清风的剑在说话,伸手,一副要拿走的样子。
逐鹿大喊:“不成!我不能落在这个疯子手里!不能去!”
据说在浓郁包围的岛屿中央,有一棵高耸入云的人参果树。人参果有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没人知道,只知道想去找人参果的居民都没能回来。
初来岛上逐鹿按捺不住好奇,附在一个土人的锄头进了中心的雾野。才望见前方有棵参天大树,土人就陷进树下土里当了肥。非但如此,方圆数里但凡用腿走路的俱陷进去。若非有只青鸟飞过给他附身,锄头里的逐鹿根本没法逃出生天。
路清风看他反应激烈,把剑往身后藏了藏,对凌霄道:“这个也是师弟,算你师兄。我答应带他回五庄观的。”
凌霄有点不高兴:“你师弟真多。”
师弟多了真头疼。好容易哄得凌霄不抢剑,呆在剑里又嚷嚷:“原来你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你也是也是被罚进来的是不是?又是骗子,全是假的!”
逐鹿又绝望地大声呜呼,直吵得天昏地暗。路清风说尽好话都哄不动他。冷不防凌霄转身回头,一把夺过清风手中的剑,用力往地底一插,徒手插入半截。
剑里的逐鹿立马吓得气都不敢出。
凌霄只一招就将逐鹿制得服服帖帖。往后路上他再说话,只敢小声在路清风耳边嘀咕,不敢叫凌霄听到。
路清风化风飞起来很快,驾起轻功飞得也快,可凌霄只用两条腿走,也不告诉他要去哪。路清风只好陪他慢慢走着,走到日落才翻过第一座山头。
夜里是凌霄能用法术的时间,没想到那家伙又不往前走了。寻找个山洞,点起篝火,要休息。
被骗了八年的逐鹿疑心道:“那家伙不会是个假人?又是个浪费时间的骗局。”
凌霄耳尖。起来走到路清风身边,又伸出一只手,要剑:“放心,不丢你的。”
逐鹿大声抗议着。路清风犹豫间凌霄已抢了剑,别在自己腰间,走到洞口不远处枕着手臂睡下。剑到凌霄手里,逐鹿气都不敢出了,连呜咽的声音都竭力压着。
路清风觉得逐鹿的确可怜,远远地嘱咐凌霄:“那毕竟是师兄,你别太过分。”
剑里的逐鹿听到有人帮他说话,连连应和:“就是就是。”
为了体现逐鹿有多可怜,路清风把他怎么被骗、八年里怎么日日夜夜衔着石子写字的故事又说了一遍。说到逐鹿都泣不成声。
“吵死了!八年很长?!”凌霄慵懒着闭起的眼睛忽然一睁,把路清风吓得心里猛震,把剑里的声音彻底吓得缩回去。
好在凌霄只是吓吓他,见大家都不闹腾,又闭起眼睛。
路清风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怕凌霄。
以前他没这么怕的。他本来是想作为师兄要对自己带的师弟负责,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去万寿林找到他,照顾好。可一见到凌霄,他的心就扑通直跳,好怕他忽然冲过来对自己再做些不好的事情。路清风越想耳朵越红,身前的篝火越来越热,烤得他汗流浃背。
路清风抹一把额头的汗。
手指触碰冰凉。额头上的汗竟成了细碎的冰粒。洞外冰风继而连三迎面而来,明亮的篝火在一碰就灭。地上的霜冻从洞外向洞内蔓延,凡霜所至,俱成为了冰雪雕砌的世界。
“有敌人!”路清风大声叫道。凌霄就睡在洞口,蔓延而至的冰雪已逼近他身前两尺之内。可他一点没有起来迎敌的样子。
路清风赶紧一个镇山河丢过去。
这会儿凌霄翻个身,退回洞内。
路清风捏着决,开起无敌护盾。外边纵然已是冰雪一片,也近不得两人的身。但路清风自个儿也没法反打回去,只好冲凌霄道:“你能看到外边谁在施法不?”
凌霄点了点头。路清风大受振奋:“待会我给你加一个破苍穹……”
没想到凌霄冷不防从背后抱住他,双手握着自己结印施法的手。路清风脑袋一嗡,别说破苍穹,连现在开着的镇山河都烟消云散。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霜雪汹涌而入,将两人冻成座不分彼此的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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