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弗朗西斯仍旧坐在他的书房里，单手撑着额头，眉心紧紧地拧着。
穷奇身为机甲的高级智能，几乎能够控制所有的机械。在博格上将的私人宅邸中，它一向作为电子机器人存在，身负做家务与医疗监控的责任。
弗朗西斯单身汉了这么多年，要说谁真正了解他，恐怕也只有这台跟了他几十年的机甲了。
在这座偌大的将军宅邸中，弗朗西斯不在的时候暂且不提，就算是弗朗西斯停留在首都星，整座庭院都空空荡荡，没什么活人气。
穷奇端着一盏咖啡滑了过去，把杯子递给弗朗西斯，然后伸出金属探针，扎下去之前谨慎地问了一句：“将军，您确定现在进行机械疏导？”
“是，”弗朗西斯睁开眼睛，湛蓝色的瞳孔深沉，他看了眼反射着光的针筒，随意摆了摆手，重新阖上眼睛，任粗度骇人的针尖刺进太阳穴。
——他能感觉到自己最近的躁动不安，而剿灭星盗的任务，从来都不能疏忽。
半晌后，穷奇缓缓把长针抽出，而弗朗西斯仍旧闭着眼，躺在靠椅上，只有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穷奇感觉到红外线门禁的开启躁动，它迟疑片刻后，滑到了门口，然后拉开大门。
黑发青年一身白色礼服，哪怕半夜时分都整束得不行，身上还带了点白松木的清香，眼角眉梢写意风流，那样子随时都能拉到舞会上去。
钟奕议员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径直迈步向弗朗西斯的书房，一把拉开大门，然后紧紧皱了皱眉：“又机械疏导了？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机械疏导，是哨兵在精神网已经混乱，然而自身没有向导的情况下，通过机械电波刺激，进行的一种强制疏导。
但这绝对不是一种舒适的疏导方式——事实上，大多数哨兵宁愿硬挺着，也不愿给在太阳穴上扎一针，电波刺激大脑。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无可奈何，必须保持绝对理智的时候，才会进行机械疏导。
其本质，无异于饮鸩止渴。
弗朗西斯第一次接受机械疏导后，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抽离于□□之外，极为冷静地漂浮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一切，理智覆盖了所有情绪。而这种效果，足足持续了一个月。
然而到现在，机械疏导只能够保持他五天的绝对理智了。
弗朗西斯苍白着脸站起身，拿起旁边的军服披上，神情冷淡地朝着钟奕颔了颔首。
“你放心，我不会死得很早，”弗朗西斯端起杯子，直接把那一杯咖啡倒了下去，苦涩的汁液盈满口腔，而他面上不动声色：“大半夜过来，有什么事？”
“什么早不早的，你也别拿自己的身体作妖了，”钟奕叹了口气，但显然也明白自己动摇不了弗朗西斯，并没有在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我这一次来，是为了要跟着你走的那名向导。”
弗朗西斯还没有从机械疏导中完全恢复，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后才道：“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特意为这个来了？”
钟奕招收示意穷奇给他也拿了杯咖啡，抿了口搁下杯子，笑道：“还不是什么大事？我敢打赌，现在整个首都星的权贵，都在讨论那个向导呢。”
普通的向导确实不算什么，但一个实力强悍如斯的向导……那可就是首都星关注的对象了。
众所周知，精神力与机甲契合度除了少数情况，大部分都是与血缘遗传息息相关。换句话说，如果爹娘都精神力强悍，那生出一个废物可能只会是因为基因突变。而在普通人家，向燕泽这种机甲契合度天生高的，恐怕才是变异的结果。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出色的机甲驾驶员大都来自联盟世家，一代代的内部联姻让这些人血统出类拔萃。
联盟上千年，到了这个地步，说是人权至上，其实很大部分还是实力说话。哪一个首都星拿得出手的家族，没有几个极其出色的机甲驾驶员？
倘若家族出不了足够能打的机甲驾驶员，那根本就无法在军部立足。而这样的家族哪怕在政治上再强，最终也只能被淘汰没落。
实力决定一切，这是绝对的铁律。任何家族最重要的就是保证驾驶员的传承。
而站在这个角度，燕泽的价值可想而知。
“我也是道听途说，比不上你亲眼看的，”钟奕懒洋洋道：“那个向导的实力究竟如何？”
“大概和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吧，他还是吃亏在体力，”弗朗西斯斟酌片刻后回答：“确实……他这样子，‘塔’是一定会收录他的。”
“塔”。
这是个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的组织，作用就在于控制向导。
当年在“塔”最兴盛的时候，所有的向导都被登记在册，直接进行分配。而就算现在，民众对这种强制分配的行径极其厌恶，“塔”也对外宣称解散。然而实质上，在首都星几家权贵的一力维持下，“塔”保存了下来。
它的规模缩减了许多，然而几乎所有最为强悍的向导都被登记。这些向导因为强大而被觊觎，他们的价值远胜于任何财产，被当做最珍稀的商品决策交易。
他们大多数都由权贵们斟酌后分配，在婚姻上根本没有……自主权。
毕竟，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反抗是无力的。
“‘塔’的那帮人全长了狗鼻子，我估摸着阻挡不了，”钟奕沉吟了半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被收录可就麻烦了。当时我标记阿澈，他就被流放，要不是他伤得不行了……”
要不是简澈在蓝卡星，因为强行控制暴走的向导而导致精神力失控，必须回首都星进行治疗，而联盟也不希望失去一个极其优秀的向导机械师，那简澈的流放还真不知道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以钟奕的身份地位，标记一名向导不算大事。之所以会被严惩，更多的是因为简澈被收录在‘塔’。
就算现在简澈已经被送回首都星，也被迫和钟奕分居两地，一年只有三次见面机会，简直是上演了一部现代版的牛郎织女。
钟奕顿了下，然后才继续道：“你还答应把那个向导带出去。就算是他主动要求的，你也可以拒绝，这种烫手山芋现在没必要拎着——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你吗？”
“他很强，不应该现在就被标记，”弗朗西斯简洁道；“我想着还不如带他出去，好歹能有个缓冲期。”
“……，”钟奕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算了，你小心一点，别让那孩子在你那儿出事就行。”
“我来，是因为阿澈这几天找我，让我把这个光脑托你带给那个孩子，”钟奕道：“大概还很重要——不过我没看，他们师徒的事情我们都别掺和。”
言下之意，你弗朗西斯也别看。
弗朗西斯不动声色地接过光脑，随手搁在一旁：“好的，我会给他的。穷奇，送钟议员走吧。”
钟奕哼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直到门口的时候，眼瞅着弗朗西斯看不到这边的情况，才俯下身敲了敲穷奇的铁壳。
“我说穷奇，那个向导你觉得怎么样？”
穷奇：“……”
作为一名忠诚的人工智能，穷奇谨慎地闭口不语。
钟奕挑了挑眉，笑得春风拂面，循循善诱道：“穷奇，你也看到了，你家上将情形很不好，他需要一个向导。那名向导，也需要一个哨兵是不是？”
穷奇：“……”尽管这句话说到了人工智能的心坎上，完全符合穷奇简单粗暴的逻辑，然而秉持着对钟奕一向的戒心，穷奇没吭声。
钟奕不以为意，只是笑着一摸穷奇的铁脑勺，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家上将这种老处男还不好对付——那名向导的房间肯定由你安排，你把他和你家上将离得近点，顺带着把信息素窜一窜不就行了？”
钟奕话说完了，轻轻松松哼着歌走人，把淳朴的穷奇丢在身后，陷入了纠结的沉思。
嗯……它身为一名有责任心的人工智能，到底要不要为了主人的终生大计，做出勇敢的抉择呢？
相隔几十公里，正在为离开首都星做最后准备的燕泽：“啊……阿嚏！”
燕泽疑惑地揉了揉鼻子，把自己的喷嚏归于空气不好，然后继续整理生活用品。
陪弗朗西斯那狼崽子出去，他也很……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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