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徐进正坐在主任办公室里,为自己的谎言而感到自责。
楚秋白推门进来。
这位不拘小节的大外科主任难得体贴,不仅顺手关上了门,还拧着把手上了锁。
“楚主任。”徐进见到他,立马起身要让座。
楚秋白抬起手示意他坐着别动,春风和煦地笑着说“徐进,辛苦你了,每天都要往我这儿跑一趟,挺累的吧”
楚秋白在整个医疗系统里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作为院里的大外科主任,他连市里组织交流的学术会议都不常出席。
但他的确有傲的资本。撇开名门的出身不谈,他的业务水平也是超一流的。
徐进自己同样是技术挂的,因此对技术过硬的楚秋白不免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但他们不熟,先前只在饭局上见过两次。比起不笑也含笑的楚淮南,楚秋白虽然不管家里的事,看起来却要难相处得多。
徐进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么和蔼可亲地笑过,受宠若惊地接过话“不辛苦,楚先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楚秋白说“你这个朋友当的可真够意思,连我们医院的检验科都串通好了。”
徐进听完前半句话,刚想谦辞,被紧接着的后半句惊得猛一抬头“啊”
“啊什么啊”楚秋白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你自己看看这份报告”
卷在手里的报告被摊到了桌上。
徐进打开一看,脸色也阴了下来,他想冲去影像科,亲手把出报告的医生给打一顿。
这都什么猪队友啊,又蠢又坏
徐进稳住心神,面无表情地看向楚秋白,负隅顽抗“这个片子是不太对,应该是检查的医生弄错了。楚主任,这是你们医院影像科的失误,您冲我发脾气,不合适吧”
楚秋白冷下脸“砰”地一拍桌子,把原本就心虚的徐进捶得往后一缩,“少他妈给我装蒜前几天还在颞叶区的血肿怎么会突然跑到小脑去诊断报告还他妈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不带改的徐进你糊弄鬼呢”
徐进被他瞪得不敢抬头,含含糊糊地说“你问我有什么用,要问就问你们自己影像科的”
楚秋白冷笑“王海涛是吧我刚从他那里过来,他已经都招了,你要不要也坦白从宽”
回到家时,正赶上快递员在家门口派送,大堂管家陪同他刷卡上来,碰见了在玄关换鞋子的路星河。
路星河礼貌地接过包裹道了谢,放在耳边摇了摇,里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这是粉丝送的礼物。心境平和地拆开,却发现里面是一个破碎的玻璃球。
碎了,应该拒签的。
蓝色的康乃馨的永生花夹杂在碎玻璃中,熠熠闪光,重瓣上的银粉像落在花蕊周边的晶莹眼泪。
路星河的心一沉,几乎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句岁岁平安。
他拆开和玻璃球一起寄来的那张明信片,熟悉的笔迹印证了他对包裹主人身份的猜测。这是林有匪的字迹。
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你想要自由,要记得我此刻曾给的祝福,也请还我一个会重新去爱任何人的允诺。我正试着放手,相信你也一样,生日快乐,希望你能幸福。
生日
路星河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农历生日。心里酸酸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胸口的沉重使他站在玄关处愣了好几分钟才突然想起不对。
林有匪还在病床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寄包裹
这么一想,赶忙低头检查邮寄地址,却发现这个包裹是定时派送的,邮寄地址在美国。
路星河突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之中。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安心,以他对林有匪的了解,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丢下他一个人就这么死了的。
所以他从来没把医生说的什么“病人求生意志薄弱”之类的鬼话放在心上。
但此刻,这封预设过日期的明信片令一直信心满满的路星河,瞬间醍醐灌顶。
他早就决定好要放手了,所以没有求生欲。
路星河揪着自己的头发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地去回忆在被绑架前,他和林有匪重逢的细节。
那时在小区门口,林有匪并没有主动出现,是他自己突然回头,才发现对方正站在冷光莹莹的灯下,隔着雨幕静默地望着他。
林有匪是铁了心要放手的,所以才会让别人去给他送那把伞。
他没有食言。他答应过不会再把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所以,他永远也不会醒了
路星河的眼皮跳个没完,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他强作镇定地回家洗澡换衣服,吹干头发穿好衣服出来,才发现自己慌得连家门都没有关。
徐进的话像烙在脑子里的诅咒,只“死亡的风险很高”这一句,就足够让路星河在浴室里哆嗦得像站在十二月的寒风中。
司机见他不到半个小时就从楼下下来,明显愣了愣,问“接下来去哪儿”
“回医院。”
路星河坐进车里,好半天也没见车子发动,于是哑着嗓子又催了一句。
前排的司机这才放下通风报信的手机,以均速十五码的龟速缓缓地驶出了地库。
二十分钟的路,硬生生给开了一个小时。
临近医院门口,路口却出了点小擦碰。一辆红色的宝来蹭了辆蓝的玛莎拉蒂,两个年轻的女车主大概都是头一次碰上事故,既不报警也不报保险,居然下着车窗叽里呱啦地吵了起来。
路星河焦急地探了好几次头,都不见前面拥堵的车辆有动静,索性开了车门往外蹿。
司机没防住他还有这一手,一时没来得及锁车门叫他跑下了车。赶忙踩着刹车,一脑门热汗地低头打电话。
“我到医院西门了,路口让我们的人找借口给堵了,但路先生刚刚下车步行了,我没能拦住”
电话那头静了静,一字一顿地说“好,我知道了。”
这一句话发音生硬,语气也不和善,像是僵着舌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司机一愣,随后认出了这声音,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路星河连口罩都忘了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住院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电梯格外的挤,等了半天两部电梯一部停在十七楼,一部停在九楼,等了半天却连层数都不带换的。
路星河站得心慌,索性憋着一口气往安全通道跑。
欲速则不达。
他才刚奔到三楼,一直停在九楼的那部电梯就已经开始往下降,不一会儿门开了,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先出来的那个用手挡着电梯门,另一个则动作轻柔地推出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那位看不大清楚脸,仅看轮廓的话,可以看出是位很年轻的先生。
膝盖上盖了条卡其色的毛毯,这会儿不过十二月初,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只穿了件薄毛衣,他却已是隆冬的打扮,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深色羽绒服下,看上去十分畏寒。
路星河一路跑到病房门口,紧闭的房门让他放了一点心,肺疼得像是要炸开,他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剧烈运动造成的缺氧让人头晕目眩,路星河堵在门口歇了半分钟,才青白着脸推门进去。
可床上是空的,连人带被子全都不见了。就连原本占着一整个过道的各种机器也一起消失了。
在隔壁房查房的住院医师刚一出门就被狂躁的病人家属拦住了去路。
路星河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像是要吃人“902的病人呢”
“啊”小医生一头雾水。
“林有匪呢”
年轻的住院部医师被他吓了一跳,本着维护良好医患关系的原则,磕磕巴巴地说“我不知道啊,902不是我的病人哦对了是徐主任刚查的房。”
徐进徐进在哪儿
他暴躁得像个狂躁症病发的病人,横冲直撞地找了一大圈也没能找到徐进。却在电梯口碰上了总跟在林有匪身边的那个穿着正装、人高马大的特助。
路星河一把抓住他,“林有匪呢”
他脸色煞白,像个刚从太平间诈尸出来的死人。
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特助都被吓了一跳,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说“您冷静一点儿,您冷静地听我说。”
天知道,他都快同情起眼前这个浑身发抖的青年人了。这都造的什么孽
路星河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我很冷静,你告诉我,林有匪呢”
特助斟酌着说“林先生已经走了。”
路星河的耳朵嗡嗡直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脸色灰暗,面颊凹陷,连声音都在打颤“去哪儿了”
特助于心不忍,却也只得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知道,只转个身的功夫,人就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眼冒金星的路星河张了张嘴想同他理论,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喉咙哽得生疼,特助的脸突然暗了下去,像台已经被关掉却反应不灵的电视机,明亮的光从中央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连头顶的天花板都在转。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四周潮水般涌起的呼救声一下就把他淹没了。
“来人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啊”
狂奔后,被超负荷使用的肺部撕裂般的疼。
撕心裂肺,原是这么个痛法。
在失去意识前,路星河平静地想。
空气中来苏水的气味愈发刺鼻,902号床近来一直是小护士们重点关心的对象。
病床上的路星河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目光扫过离他最近的特助,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副都市精英的打扮,却佝偻着背格格不入地坐在他床前,一边打电话,一边用一种看濒危保护动物的眼神看着他。
见他醒了,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说“他醒了,我先挂。”
路星河直愣愣地看着他“林有匪呢”
醒过来的第一句,果然又是句极难回答的诘问。
特助斟酌着,换了种更容易让人接受的说辞“抱歉,我也不清楚。”
这个跟了林有匪多年的心腹,皱着眉试图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可信一些“林先生的病情有恶化的趋势,他需要更好的治疗,所以我们为他请了最好的医生。您自己也是病人,需要休养,不能再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等你好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生硬地打断。
路星河油盐不进,只一味问“他在哪儿”
“抱歉,我不能说。”
病床上的青年人脸色枯槁,淡色的嘴唇干得裂了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冷硬的视线像被钉在了天花板的某处。
他孩子般的固执让人到中年的特助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路星河眼中空洞而惊人的绝望,让这个口风极紧的中年人不得不做出退让。最终,他了叹口气说“这是林先生自己的意思。”
自己的意思
路星河愣愣地盯了会儿天花板才终于反应过来,林有匪还活着
还好、还好
冷硬的视线一下子软了下来,眼眶里全是眼泪,还好只是丢了,不是死了。
丢了就丢了吧,只要没死,天南地北,也总有找回来的那一天。
车刚下高架,楚淮南接到了楚秋白的电话。
失去理智的楚秋白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楚淮南你在干嘛马上到医院来一趟”
楚淮南莫名其妙“怎么了”
“要死人了”
赶着去见丈母娘的资本家心情愉悦地笑了一声“医院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楚秋白气得头顶冒烟“前几个月,你他妈送自己老婆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喊话的音量过大,坐在楚淮南身边的沈听用疑问的眼神看向他。
楚淮南冲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顺手把音量键关小了一点,问“到底是谁要死了值得你把我当阎罗王,火急火燎地给他上报告”
“徐进”
“他怎么了”
“他联合林有匪一起做假报告妈的林有匪那是摔坏了脑子,他倒好,一个清醒的大夫也跟着病人一起胡闹哎我一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快点儿来吧有匪闹着要出院这会儿可能已经走了他妈的真要说起来,路星河还是我替他劝走的他这甩手一走,到时候路星河回来管我要人,我拿什么赔给他操一帮害人不浅的王八蛋,自己爽快了,留一堆烂摊子给我早知道就不该救他”
看在这个已经被点燃的桶曾拼尽全力救了沈听的份上,楚淮南极有耐心地听他发完牢骚,才笑眯眯地问“你说完了吗”
气头上的楚秋白一愣“啊”
“说完我就挂了,我这儿有急事,比什么都急的那种。”
“什么你也不打算过来不是吧,楚淮南你这个”楚秋白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地张口要骂,电话却已经挂了。
沈听见电话断了,才淡淡地问“谁啊电话讲这么大声,对耳朵不好。”
楚淮南笑了笑,低下头给一分钟前刚给他打过电话的号码发短信,边打字边说“是秋白,他平时脾气还挺好的,可能是最近恋爱不顺,所以心情暴躁。”
沈听“哦”地一声,想了想又说“我听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要是你有急事,吃饭可以改天的,我和妈说一声。”
楚淮南把编辑好的保重,回来聚发给了林有匪,抬起头又冲他笑了笑“没有急事,我现在最急的事就是你。”
沈听瞪了他一眼。
楚淮南淡定地把隔断升起来,而后凑过来吻他“怎么,还不信呐”
沈听用手肘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些,“别闹,我在发短信。”
他低下头看两个小时前,自己给沈妈妈发的信息今天中午,我会带同事回家吃个饭,楚淮南,你见过的。。
沈妈妈给他回了个小兔子比ok的表情。
沈听抿了抿唇,在那之后又加了一句我们单位允许办公室恋爱,我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想跟他处处看。
根本不坐班的沈警督犹豫再三,心一横把消息发了出去。
过了两三分钟,沈妈妈又回了个兔子点头嗯嗯的表情,后面还叮嘱了一句你俩开车慢点儿,回家吃饭,不用着急。
咦居然没有过激反应
狐疑中,抱着必死觉悟的沈听略微松了一口气。
转过头,才发现楚淮南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阳光下,一双微微上勾的桃花眼温柔明媚,像极了话本里的公狐狸精。
沈听被他看得脸上一热,像个课上偷偷写情书,却被班主任抓到,并公开朗读的初中生。
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跳得发疼。
就喜欢添乱的公狐狸精凑过来,探身吻住他的嘴唇,火上浇油地说“我爱你。”
心跳得像随时要跳到唇上。
沈听被他亲得气息不稳,伸手捧住他的脸,闭上眼睛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想哭。
公狐狸精就公狐狸精吧,毕竟,栽在这么温柔的一双眼里,他并不算亏。
“我也是。”沈听小声地说。
楚淮南一怔,笑着低头咬住他的脖子“你跟妈说一声,咱们今天估计得迟到。”
时间观念很强的资本家,把出门前精心打好的温莎结扯开,边脱衣服边看时间“我尽量在一个小时内结束。”
沈听错愕地看着他。
这果然是只白日宣淫的公狐狸精。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一口气写完啦明天继续更新售后番外哈哈哈爱你们呀谢谢大家看到这里保持了7个多月日更的我resect我寄几接下来想写的文章有好几篇,会努力存稿哒多存一点稿再来和大家见面具体开哪篇,微博会提前说呀爱你们,明天番外篇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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