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35

小说:暗渡 作者:弄简小号
    肖潇一向乐于吃瓜, 作为爱好八卦的围观群众。她很了解楚淮南的生活作风。

    这位长相俊美,条件优越的资本家,一向严谨自律。

    也正因如此, 连和异性吃顿正常的社交晚餐,都能被捕风捉影, 归类成一条“桃色新闻”。

    青年人剑拔弩张,气得眼角发红的态度, 也证实了肖潇先前对两人关系的猜想。

    但她相信, 在被正牌情人误会后,会在第一时间特地来找自己对质的楚淮南, 绝不可能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渔场管理者”。

    在青年人愈发激烈的指责声中, 她默默低头把那则惹事的新闻, 又仔细看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引起误会的问题所在。

    这则八卦的确是李环明在1月25号对外发布的,但新闻里并没说那场被镜头捕获的约会, 到底发生在什么时间。

    只语焉不详地用了“近日”、“不久前”等等的词语,来说明时间。

    “李环明, 这条新闻是发布当天采的吗”

    被她这么一问, 李环明才从“步行街抛尸”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垂眼想了想,老实地答道“不是。”

    “什么不是”一直没给过楚淮南好脸色的沈听, 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理清楚来龙去脉的肖潇,解释道“可能真是您误会了, 25号, 只是新闻的发布时间而已, 这张照片,并不是同一天拍到的。”

    “是吗”沈听狐疑地抬起眼梢。

    楚淮南笑了笑,自然地去抓对方的手,安慰似地放在自己手心里揉了几下,“你看,我就说你误会了吧。”

    沈听借故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这个资本家竟一点儿也不顾及现场还有其他人,哄人开心的话,信手拈来“我只要你一个。”

    桃花眼里的湛湛柔情,让沈听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楚淮南却仍嫌不够,乘胜追击,无奈的表情中,透着点委屈,“你总疑神疑鬼。有的时候,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好了,现在真相大白,不生气了吧”

    作为单身狗的肖潇猝不及防地,被投喂了一口热乎乎的狗粮。高度兴奋中,她甚至没有发觉,身旁的李环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脸色不太好。

    楚淮南一向绯闻甚少,以前也有大胆的媒体,曾点评过这位财色俱佳的超级富豪,“性向成谜”。想不到今天她和李环明居然有幸见证对方“公开出柜”。

    肖潇激动万分。

    事后,出于对小众群体恋情的保护,她拉着李环明反复叮嘱,让他千万不能把今天的事儿跟别人讲。

    李环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肖潇的整个上午都在快乐的脑补中度过。而到了下午,两人竟然还都收到了远南公关发来的红包。

    在点清数量后,暗暗为对方的出手阔绰而咂舌的肖潇,又再次郑重发誓,一定会为楚淮南和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大帅哥守口如瓶

    “这个李环明应该不是杀人凶手。”

    刚坐上车,沈听还没开口,楚淮南就已经道出了他的心声。

    但他却有心唱反调。借着系安全带的机会,才终于把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来,眉尾一扬,“人不可貌相,如今的世道,衣冠禽兽比比皆是。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人,说不定就是个变态杀人魔。”

    被暗指是衣冠禽兽的楚淮南,沉吟半晌,“他那个身板,最多也就是个从犯。”踩着刹车按了启动键,12的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如咆哮般的轰鸣,“至少他一个人,搞不定分尸这么大的工程。”

    像是出于某种默契,沈听也正在想同样的问题。

    资料显示,这个李环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如今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仍需终生服药。他虽然不矮,但却很瘦,端水杯托盘时,那两条上臂鼓起的肌肉薄得可怜。

    而陈峰家里,只有轻微的打斗痕迹。这说明那儿并不是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

    这个人,即便能趁陈峰不备时将其击晕,也无法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把失去知觉的陈峰转移到其他场所杀害后分尸。

    况且,这样无力的手臂,压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独立将只失踪了一天,便被抛尸街头的陈峰,杀害且斩成尸块。

    而刚刚,沈听之所以要故意当着李环明的面,提起那场凶案。不仅是为了进一步确定对方不自然的表情,更重要的是,他们急需“打草惊蛇”。

    人类情绪的共性,使得任何人在遭受意外惊吓、或感到极端焦虑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寻求团体的认同及支撑。

    这也是为什么一起共患难的朋友,会比普通朋友的感情更牢靠。而人在受了委屈后,也会第一时间想找亲密的家人或信得过的朋友倾诉。

    虽然,李环明不可能独自作案,但他应该至少知情。

    因为,楚淮南和沈听都看得出来,那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已草木皆兵。

    换句话说,只要这只惊弓之鸟,对他们的造访起了一丁点儿疑心。那么,被担忧及恐惧支配着的李环明,为了寻求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抚,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联系同样知道内情的“同伴”。

    接下来,只要严密监控他的通话及行踪。那个藏在迷雾后、丧心病狂的凶手,大概很快,就会于光下现形。

    “去哪我送你。”

    沈听伸了个懒腰“悦淮。”

    四天后

    昏暗的路灯,将每一个过路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黑色的倒影,在马路上铺出个人的形状,扭曲、变形,又张牙舞爪。它不近不远地缀在主人身后,像个尾随的、想要偷走灵魂窃贼。

    今天,李环明又加了四个小时的班。

    离开办公室时,手表的指针已偏在数字九和十的中间。加班的理由是有个同事家的萨摩耶得了皮肤病,需要主人陪同就医。李环明好说话地接下了本应该由对方完成的工作,用免费的超时劳动,来维持他“老好人”的头衔。

    李环明很瘦,肩膀却较宽,走路时佝偻着背,走的也不太快。冷风中,凹陷的青白色面颊,很是骇人,像具午夜故事里裹着羽绒服,支棱在路边,向行人索命的骷髅。

    在春寒料峭的晚上,这具“骷髅”拖着道削薄的影子,一步又一步,向前缓慢地走着。

    李环明没什么钱,身体还不好。他所租住的小区,位于偏远的江沪郊区。这一片是房地产泡沫最大的时候,脑热的小开发商们,从农田里开垦出来的“园景房”。

    后来,受国家不断紧缩的政策影响,疯狂炒房的投机者们,悲观割肉。这儿便成了一片杳无人烟的空城。

    李环明在江沪的家,便是这些黑越越的窗户中,最普通的一个黑点。这里离他工作的地点也很远。坐地铁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此刻,已接近午夜,这个时间,在前不久还是荒田的楼盘附近,更是连一个活人也见不着。

    几棵粗壮的古树,朝天空伸出粗如儿臂的枝丫。两个成人合抱都抱不住的树干,粗得能藏下一队暗杀者。

    这个春天,来得很迟。春节早就过了,但树枝上却仍没吐出新芽。干枯的枝丫在路灯灯光惨白的照射下,如同噩梦中巫婆拄着的拐杖。

    一只野猫正蜷缩在树下假寐,半睁着的眼睛里,发出两道渗人的绿光。

    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体壮硕的男人。他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灰色的帽檐压得很低。

    李环明远远就看到了他,佝偻着的背,蓦地挺了一挺。

    他想起那个总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大哥,也想起对方厉声纠正自己站姿时,恨铁不成钢的粗喝“李环明别总驼着背难道我们低人一等吗”

    而他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却总偷偷地想,是啊,穷且病,连上个户口,都要连累长辈对那些幸运的掌权者们低头哈腰,这样的他,又怎么能不低人一等呢

    这个世界,实在没有公平可言。

    不同的地方,连日照的时长都不一样。人就更别提了,同样是人,同样一条命。有的千尊百贵,有的烂命一条。十万块钱,就能卖的烂命,只配做人指哪打哪儿,用过就扔的臭枪。

    读书的时候,李环明也曾相信过书本上写的那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可现实呢

    他苦笑了一下,钱能买命,权能通天。否则,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话,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那个埋头赶路的壮硕男人,在与他擦肩而过时,顿住了脚步。

    “跟我往前走,别回头”低哑声音的主人,有双受伤孤狼般凶狠的眼睛。

    李环明浑身一震,青紫色的嘴唇白了一白,但跟上对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

    “找我什么事”

    “前几天楚淮南来了我们办公室。”

    “他发现你的身份了”

    “应该没有”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不快,但步子迈的很大。李环明有些跟不上,快走了几步,又犹豫道“我不能确定。但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当着我的面,特别提起了那个案子”说着低下头,翘皮的嘴唇绷出一个愁苦的笑“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你再观察观察,要真起疑了,趁他没报警,大不了我再多杀一个。”

    闻言,李环明青中透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大哥,要是我们被发现了”

    “不会”走在前面的男人斩钉截铁,孤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用力地咬着后槽牙,道“要真被发现,那也都是我干的,与你无关”

    “大哥,要不然我们去自首吧去告诉警察当年爸的死”

    “警察你还敢相信警察吗”

    “可是”

    “没有可是那帮吃干饭的废物未必能查到我这么多年,人,我杀了不止一个。哪次不是被他们归类为失踪他们抓不到我这次也一样”

    “大哥”

    “环明,陈峰该死啊”

    这句“该死”在空洞洞的长夜里,像一声骤然坠落的模糊叹息。

    李宋元用生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弟弟的脸。

    这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父亲与一个想要金盆洗手的所生。

    刚出生的小娃娃,和小狗崽子一般大,眼睛亮亮的,可圆圆的脸,却紫得像自留地里的老茄子。

    送去医院瞧,医生说这娃娃有心脏病,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恶疾。能治,但要花好多的钱。

    孩子的妈妈临盆时没钱上医院,为了生这个不健全的孩子,自己难产死了。父亲李广强一狠心,把这没钱治的孩子扔去了路边。

    可人还没到家,心就后悔了,再折回去,孩子却不见了。

    这是老李家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要不是他吸毒,这可怜的奶娃娃也一定不会,打从出生起就带着病

    脸色惨白的李广强,冲回家里,叫上大儿子李宋元。

    两人踏着碎银子般的月光,无助地找了一路,但最终也没有找到。

    在绝望的回家路上,他们碰见了抱着襁褓的李良中。

    李广强劈手夺过睡得很安逸的小儿子,用自己粗糙的脸颊去贴那张软而暖的小圆脸。

    他赌上一切,用生命发誓,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治好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娃娃

    可,他是个瘾君子,没有稳定的工作,要到哪儿去搞这么一大笔钱呢

    抽了一夜的烟,在铺满香烟屁股的末路穷途中,他想到了抢。

    慈爱的、愿为病子付出一切的父亲,披上夜色,蒙上面罩,走投无路地拿起刀,去抢劫每一个无辜的过路人。

    正如无知引发的厄运,对他所做的一样。

    可怕的厄运,粗暴地抢走了李广强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他也曾相信天道酬勤,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拼命地工作。

    跑最远的路,赚更多钱。为了跑长途运输时能吊精神,无知而不幸地误入了毒品的魔爪。而后,狡诈无情的毒魔,一步步夺走了他的爱情、幸福、甚至灵魂。

    今天,他终于不再是被抢夺的那个了

    数着自己抢来的钱,又亲了亲襁褓里脸色青紫的儿子。李广强下定决心,他决定堕落堕落成一个没有良知、靠抢劫为生的坏人

    哪怕在充满善意的童话里,可恶而阴险的坏人们,也总不得好死。

    可是,坏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坏人的。

    坏人也不是只有作恶这一个使命。

    他也有他的苦难。他被生活折磨,被幸运抛弃,被困难嘲笑,被贫穷洗劫一空。

    终于有一天,他一无所有地向命运低了头,决心和黑暗抱团,与善良同归于尽。

    同年年中,李广强因抢劫入狱,被判了五年。

    但他却并不害怕,也不后悔。

    作为需要昼伏夜出的抢劫犯,未雨绸缪的父亲,把还没满周岁的小儿子,托付给了堂兄李良中。

    为了不让心脏不好的小儿子,将来被人戳脊梁骨,他和李良中还统一了口径,对外,都说这孩子是李良中从路边捡来的。

    李广强读过一些书,他帮孩子起了个充满希望的名字环明。

    他希望李环明能在光明的环绕中长大。活在敞亮的日头下,而不是见不得光的暗夜里。

    五年后,李广强出狱。在一次狱友聚会中,因抽了别人递来的烟,他再一次沦为了毒品的奴隶。

    屡次偷窃后,李良中对他彻底失望,两人断绝了往来。

    李广强在县城找不到工作,一咬牙,带着所剩无几的钱和半大不小的儿子李宋元,一起坐上了开往江沪市的火车。

    县城里见过世面的老板们都说,江沪是个不夜城,遍地是黄金。李广强决定做个孤胆英雄,去那片丰沃的土地上,碰一碰运气。

    “可是杀人是犯法的。”

    李环明低哑急切的声音,将李宋元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露出牙森然地一笑,“是啊杀人偿命我杀陈峰,是因为他们黑警欠我们李家一条命”

    “大哥”

    “嘘”李宋元嘴唇并拢,做了个噤声的嘴型。

    他注意到,身后有一阵不寻常的响动,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眯着眼,向一棵粗壮的老树走去。

    “喵”一只打盹的野猫,突然从树后窜了出来。

    猫李宋元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收起匕首,转过身对李环明说“你不要想那么多,这几天也别再跟我联络。好好吃药,保重身体。还有,要记住一句话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说着,径直走过李环明身边,头也不回地,隐没在了深黑的夜色里。

    看着李宋元消失在路口的背影,李环明又在路灯下孤独地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小区,上了楼,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

    树后,沈听收回轻轻踹了那只小猫咪的脚。

    他的突然出现,让楚淮南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而后,唇线分明的丘比特弓唇,染上比夜色更深沉的笑意,无声地朝眼前神色戒备的青年人,做了个“你虐待小动物”的口型。

    沈听气不过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是谁害的

    这个出入总前呼后拥的资本家,明明不会潜藏,却偏要学人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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