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听出了楚淮南话里有话, 却不知道这话里究竟是有怎样的深意。见对方仍不追问那句有关血缘的感慨, 他主动接话道“以前我总觉得, 我哥做的生意不仅要成天和各路人马打交道,还要时刻提防着公司内部兄弟阋墙。我一直认为,要我总像他那样拼命工作, 我是肯定做不来的。但最近去公司开了几次会,才发觉其实所谓的工作也不过如此。”
楚淮南面带着笑意,自始至终都专注地倾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沈听坦然地同对方对视,用餐巾的一角轻轻掖了掖嘴巴, 又得体地把沾了油污的那边优雅地卷进了口布内侧。
楚淮南总算理解了什么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面这个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管是他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还是欲擒故纵、轻描淡写的套话技巧, 甚至连随手叠的口布都似乎比旁人叠得更为美观。
沈听放下餐巾, “其实, 要是我哥没出事的话, 比起守着他的产业, 我倒更希望可以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怕就是花点儿钱,去买个现成挣钱的公司的股份也行啊。你说血缘奇妙不以前我还以为我是个不成事的咸鱼体质,没想到还挺有企业家的开创精神的。”他说完自己, 话锋一转又问“你呢如果你没生在你们楚家, 你会想做点儿什么”
楚淮南向来是位有大局观,走一步看十步的主。他最讨厌别人撇开前提, 来跟他谈结果。但面对沈听, 这位“杠精”资本家倒丝毫没有提“如果没生在楚家, 我就不会是今天的我,自然也不会有当下我所能做的思考和决定”之类的哲学辩题。
“为色所迷”的资本家十分宽容,很配合地答“如果没生在楚家,我大概也还是会经商吧。毕竟比起走仕途,做生意要简单一些。”
“所以你会卖房创业”沈听像是握了根亚麻的风筝线,不松不紧地缠在指间。问的问题看似随心所欲,实际上方向始终都把控在手指的一拉一放之中。
楚淮南望着对方故意瞪得圆圆的眼睛,宠溺地笑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卖房创业大概是个极具我国特色的恐怖故事。”
这话,一语中的。
再往前推十几年,多数真正能沉下心来奔波干事的人,确实没有那些,买了点房子坐在家里享清福的人赚得多。
于是,近几年民间的小老板、实业家个个苦哈哈,逮着机会就纷纷自嘲“早知如此,当初大家都不要干了呀拼上身家性命,贷款、欠债、建厂房,辛辛苦苦拉着几百号人干几年,还不如当初拿那点儿启动资金收个ocation还行的烂尾楼赚得多。”
轻资产运营的企业好很多,重资产中以圈地为主的另说。可那些当初卖了自家房产凑钱,真金白银地投资了厂房和设备,却最终因为企业效益不好而破产倒闭、累及自身的企业主,看着呼啦啦起来的房价会怎么想
想死很正常。
然后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小孩,千万不要创业去炒房吧
可面对国家日益紧缩的房产政策,同一拨人很可能又会因为没踩准点,而落入另一重悲剧之中。
这种血的教训导致很长时间,没人敢再一头扎进去做实业。因此,不能怪现在的新生一代,扎堆幻想一夜暴富,眼高手低地落进“小钱看不上,大钱挣不着”的怪圈中。
也不能总抱怨社会变得浮躁,人心不古。
因为适者生存。踏实的那批人,早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面对这道是否会买房创业的送命题,楚淮南给了个三观端正的答案“普通人大概不会吧,但我会。”
“为什么”
“若平庸,毋宁死。更何况,我并不普通。”
楚淮南这句话,说得十分中肯。他一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不偏不倚的自我认知。“更何况,为祖国增加一些就业机会,先富带动后富,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小小的一环。”创造了不止“一些”就业机会的资本家,给了个政治评审中都会被给予高分答案。
“哟,看不出来你这觉悟还挺高的。”
面对沈听佯装出一脸的惊讶。
楚淮南十分谦虚地笑了笑,“过奖。”都是做准警察家属的人了,这政治觉悟能不高吗
吃饭后甜点时,两人又“漫无目的”地聊了许多东西。话题渐渐地从“金钱观”、“创业观”转移到了身边的亲朋好友上。
“我哥的六亲缘比较淡薄,从我记事起好像就没什么来往的亲戚了。你呢你爸也是独子吧你和你那个堂伯关系怎么样”
楚淮南用餐叉斜切下一小块海盐慕斯蛋糕,心道,原来沈警官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么想来,他那个和宋诗交往过密、不怎么争气的堂伯,大概是已经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了
不想被连累的楚淮南,特别有眼色地回了个标准答案“楚家家大业大,虽然我爷爷这脉只有我父亲一个孩子,但其他长辈却没嫌着。我有几十个表叔,十几个表姑,虽然堂伯只有这一个,但平时我们也就在公司能碰上面,走得并不怎么近”他特意顿了顿,含着勺子抬起眼看沈听“怎么还没过门就想着先熟悉亲戚关系了”
沈听刚放进嘴里的草莓,差点没整个吞进去,迅速嚼了几下才缓过劲来。敬业的沈警督额上青筋直暴,脸上却还带着倜傥的笑“怎么,你不乐意啊那我不问了。”
“别啊。”最注重各种礼仪的楚淮南,从沈听的盘子里迅速叉走了一个草莓,甜滋滋地放进嘴巴里“官方回答是,我们虽然平时不怎么有私交,但作为楚家人,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一向团结一致,矛头对外。而只能对自己人说的真心话是”见眼前这个被归为“自己人”的青年人故作漫不经心地把眼神落到了别处,楚淮南舔了舔嘴唇,挂在嘴角的笑意像高甜的甘王草莓,“我一向不怎么介意大义灭亲,希望他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在发现江诗茵的尸体时,江麦云也曾一度担心懦弱的王芷蕾会因为受到过度刺激而选择“大义灭亲”。因此,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自责和悔恨,试图以鳄鱼的眼泪来继续控制眼前这个在他看来,空有美貌的愚蠢女人。
而王芷蕾因为爱,再次选择了原谅和包容。
江麦云看着妻子抹着眼泪,扑进他怀里的样子,心想这个女人真的很好骗。
擅长情感操控的江麦云一边在心里嘲笑,一边相当熟练地安抚着被贴上“蠢女人”标签,却毫不自知的王芷蕾。
这些年王芷蕾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稳定,江诗茵的死对她更是个极大的刺激。
她被江麦云带回客厅,精神恍惚地坐在了沙发上。感受着自己已经快十年没有体会到的,江麦云人后的温柔,只觉得一切似梦非梦。
看着江麦云忙前忙后,体贴地给自己端茶送水,又是亲吻又是拥抱的,王芷蕾发梦一般地痴想,难道是时光倒退了吗她和她的小王子,一起回到了很多年前。
面前的这个江麦云让王芷蕾感到了时空的错位。一瞬间,仿佛这长达十余年间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不过是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
如今梦魇驱散,一切都恢复如初,恢复到温情美好的那些年。
那个时候,她和她的小王子之间,只有怦然心动的缠绵悱恻。没有冷眼相待、更没有拳打脚踢,当然,也没有江诗茵。
江诗茵、江诗茵,王芷蕾又想到还待在地下室的江诗茵,我可怜的小诗茵。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从头到尾都没能真正止住的眼泪,从眼眶中骤然涌出了更多。
显然,惦记着诗茵的并不止她一个人。江麦云见她不像先前那样歇斯底里地坚持要报警,便开始柔声地给她分析眼下的形势。
“芷蕾,诗茵已经死了的事情,咱们暂时不能让大家知道。”
诗茵死了。从江麦云嘴里听到这一句,王芷蕾觉得自己的心又再碎了一次。虽然心碎的眼泪止不住,可她的表情却木木的。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向丈夫,江麦云也刚哭过,眼镜后的眼睛也带了些许红血丝。
王芷蕾的嘴唇抖得厉害,甚至于问不出一句完整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女儿死了,却暂时不能让大家知道呢
她的小诗茵在地下室默默地自杀死掉了,这难道还不够悲惨吗难道她就不配拥有一场盛大的葬礼和许多哀痛的吊唁吗
王芷蕾的情绪忽而低落,在下一个瞬间,她突然出离愤怒了。
凭什么她可爱的小天使,连死都要死得悄无声息
在胸膛建澎湃着的情绪难以自抑,可她本人却像个被人掐住脖子的哑巴,只能青筋毕露地半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先前的吼叫与爆发,已经耗尽了她可以用来挣扎的所有力气。
她的灵魂和肉体,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撕裂了。
尽管肉体软弱无力,可灵魂却于混沌中觉醒了。
王芷蕾自以为表情暴怒地瞪着江麦云。
可在外人看来,这个可怜的、在丈夫十余年的下,已经只有驯服这一种姿态的女人,只是麻木呆滞地看向了江麦云。
在王芷蕾的耳朵里,丈夫的声音像是来自一台还没坏透,但也已经坏的差不多了的收音机,时断时续的。
她安静地盯着他,看着他口若悬河地不断张合着嘴。
“最重要的是,咱们的房子、车全部在赌局里”
江麦云反复地强调,如果现在他们承认江诗茵已经死了的话,那么他们俩将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失去一切
这一句话像炸开在耳边的惊雷的王芷蕾悲惨地笑了。
在江麦云眼里,一个母亲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难道这还算不上是失去了一切吗
她想要说“不”,想要坚决地拒绝江麦云这个可笑的提议。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能遵循内心,这具躯体甚至不再受她内心真实想法的控制了。
虚无中,有个人轻声地对她说怎么样都好,顺从这个男人吧。看啊,他这么温柔,说不定真的会改。孩子嘛,总会有的,你不要反抗了,反抗是自找麻烦。
这种隐约的耳语,在几年前就开始出现。但王芷蕾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把这个声音里的一字一句听得这样清晰明白过。
“听他的”、“别反抗”,那声音很轻却特别清晰,如附骨之疽,字字钻心。这让精神恍惚,魂肉撕裂的王芷蕾,觉得特别累。,,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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