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
忒休斯第一反应：这不可能。
荆棘不是说它的生命力和阿璃共通？这样的话, 他完全可以请海鲸的医生为他们治疗, 怎么可能……
想到某种可能，忒休斯低头, 死死盯着还在笑的荆棘, 满脸的震惊、不可思议。
“忒休斯小主人的办法治不了我。”
荆棘轻轻瞥一眼少年，无声阻止他接下来的询问。
忒休斯攥紧拳头, 最终沉默下来。
在这片精神世界里, 只要苏璃想, 没有丝毫细节可以逃脱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在忒休斯和荆棘之前扫了一圈, 最后看向荆棘。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可以救你。”
想到它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荆棘无奈点头：“是, 小主人您是可以缓解我的症状。”
它轻声说，“但我不希望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才发现，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我。”
苏璃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荆棘静了片刻，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情：“我早就该消亡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
苏璃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我的生命之火本该在那时候消散, ”荆棘歉意地说，“但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得不临时绑定小主人您的灵魂, 从而保住了最后一点没有溃散的生命之火。”
“从我的灵魂里汲取生命力进而活着？”苏璃表情平静, 好像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偷取生命的人不是她，“那为什么现在又不可以了？”
“不。”荆棘认真道，“我依靠小主人的灵魂力量保住最后的生命之火, 但我从来没有汲取您的生命力。当这一点保存的生命之火熄灭，我即将消亡。”
忒休斯阖眼，掩住眼底的悲伤。
苏璃：“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只是我的小主人，不是我的主人。”
荆棘的腔调柔和到极致，它的话却也冷酷到极致。
\"我只会从我承认的主人的灵魂里汲取生命力。\"
因为苏璃不是它承认的主人，所以它绝不会主动汲取苏璃的生命力，哪怕那一点微末的生命力对苏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却可以修复它枯涸的灵魂。
这是它无法从沉睡中醒来的另一个原因。
荆棘从心底拒绝认苏璃为主。
哪怕它看着苏璃出生，哪怕它守护着苏璃长大。
哪怕它快死了。
哪怕它要在两位小主人面前消亡。
半晌。
“所以，如果想要你活下来，可能只有我的灵魂之力生命力之类的东西可以起到作用，这些都不行。”苏璃抬手，纤细的指尖划过五彩缤纷的从四面八方进入的生命力丝，“那么问题很好解决，我将我的生命力分给你，再断掉你向我传输生命力的渠道。”
说的好像很简单。
至于荆棘说的“过程不可逆、知道它死亡”？苏璃从来不相信。
“我可以做到，不是吗。”
身形高挑的女性身上，有一种沉稳而自信的气质。
经过寥寥几次实验，苏璃对突然发现的能力已经有大致猜测和了解。
荆棘慢慢说：“小主人，‘特质’每个星际时代的智慧生物被赋予的天赋能力。”
名叫“特质”的超能力？苏璃漫不经心地想。
“很多时候， ‘特质’是衡量一个智慧生物潜力、资质的标准。但有个前提，‘特质’需要得到足够的开发。”
“每个未成年艾维斯幼崽，‘特质’显现的时间不定，但有一定毋庸置疑：幼崽的‘特质’，没有得到完善的发展。”
“艾维斯幼崽守则第二条：未成年幼崽不得大范围使用‘特质’，避免给己身造成灵魂损伤。”
它深深凝视苏璃：“小主人，我之所以生命之火即将溃散，因为您透支精神力、大范围使用‘特质’。您的灵魂受到损伤，所以我用我不再需要的生命之火，去补充您的灵魂。”
苏璃身体一僵。
“这也是这些生命力最后会回归您的原因。”它说，“我想在情况还不算太糟前，修补您的灵魂。这是我给我自己下的指令。”
这是它越来越虚弱的原因，这也是它放弃自己解决缪亚来军，决定“放纵”苏璃的原因。有它兜底，小主人会安然无恙。
“当您再次使用‘特质’的同一时间，您的灵魂受损，我的生命之火会转移给您，您的能力，极大可能不再能起作用。”
它的生命之火岌岌可危，很可能小主人再用一次“特质”，就会耗干，进而消散。那时候，任何“特质”都不会对它起作用。
因为它已经死了。
苏璃狠狠闭眼，嘴唇微微颤抖，再睁开时，眼里一片镇定。
“你也说了，是大范围。”她说，“我切断你对我的联系，够不着，不是吗？”
荆棘还想说话，苏璃先意味不明地笑了：“说实话，在我的记忆里，我和你今天才认识。”
她和它，似乎是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遥远而陌生。
她有必要费尽心思，说不定还要搭上她自己救一个陌生“人”吗？
没那个必要。
“可是我不想后悔。”苏璃轻声说。
明明她不认识她，明明它的名字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可是，可是啊，无论如何，她的本能她的第六感，都在挣扎着说：我不要你死。
荆棘眼中闪过一道光，张开的嘴又慢慢闭上。
气氛顿时一静。
忒休斯清楚苏璃的坚持，更明白荆棘的决心，明白荆棘冷漠话语下的劝慰。
如果苏璃能轻易被劝说，她不会走到现在精神力、“特质”半暴走，还不愿意放弃的地步。
如果荆棘能轻易改变选择，它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用锋利的语言刺伤苏璃。
望着僵持的两人，忒休斯心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后他用轻松的语调说。
“阿璃，你用你的精神力链接我。”他看着她，“我可以帮你分担使用‘特质’的代价。”
延缓苏璃灵魂损伤的过程，意味着延缓荆棘生命之火转移的速度，这就给了苏璃更多时间断开荆棘对她的单方面链接，给苏璃更多时间治疗荆棘。
这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苏璃深深皱眉。
她和荆棘的事，怎么能拉另一个人进来？
还是个未成年。
忒休斯在荆棘骤变的神色里说：“荆棘是我非常非常亲近的长辈，我帮忙是应该的。”
“忒休斯！”
荆棘连后缀都没加。
“我们一起，好吗？”忒休斯向苏璃伸出手，“当然，你得答应我，治好荆棘女士后，你和我一起回去看医生。”
“忒休斯！苏璃！”荆棘声音急促。
苏璃看着忒休斯，看着一身少年气息，却不掩认真神情的忒休斯，蹙起的眉峰被抚平。
她把手递给他。
“好。”
两双同样白皙、纤细的手，在漫长的时间后，为了同一目标，终于交握在一起。
忒休斯的视线落在触碰的手掌，慢慢露出一个欣喜、释然、复杂的笑容。
一百年。
一百年了，他终于触碰到她。
眼看两个小主人达成共识，荆棘心里焦灼，终于，它松口了。
\"我是两位小主人母亲的伴生AI。\"它神色疲惫，“忒休斯小主人应该知道。”
忒休斯颔首，谨慎的没有多说话。
见忒休斯不配合，荆棘看着走到它面前的苏璃，直接说：“每个艾维斯人都有伴生AI，因为伴生AI是从艾维斯人灵魂中孕育而出，又被艾维斯人称为他们的伴生精灵。”
“何为伴生？”
“一同出生，一同长大，也一同死亡。”
“我想主人了。”
荆棘喟叹般的低语，满眼的怀念和向往，令苏璃呼吸骤然急促。
“没有伴生AI的艾维斯人灵魂不完整，没有主人的伴生AI生命同样不完整。”
“我是个不合格的伴生AI，我没有和主人一同赴死。”
“我想回到主人身边了，小主人。”
僵直的指尖慢慢收拢，苏璃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她能救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但她能救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吗？她能救回一个一心想和她的生母殉葬，但为了她苦苦坚持了不知多少年，自认生命已经残缺的人吗？
耳边似乎闪过爆|炸般的轰鸣声，还没彻底睁开的虹膜上映出惨烈的金红色光芒。
苏璃痛苦地捂住额头。
忒休斯紧紧咬着下唇，点点血珠滴落他都没有发觉。
他用尽力气说：“阿璃没有伴生AI……”
“不。”荆棘打断他，“小主人有属于她的伴生AI。”
忒休斯愣住。
荆棘微笑着：“我能感受到，它栖息在忒休斯小主人的灵魂中。”
“怎么可能！”忒休斯震惊到失声。
“有的。”
荆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或许是我和小主人单方面链接的时间太长，借此有了一点感知。”
它是已死之身，不该占用不属于它的位置。
它也不愿意占用。
“小主人，放手吧。”
荆棘看着流泪而不自知的小主人，感受到涓涓汇入体内的生命力丝逐渐变少，真情实感地笑起来。
它想起它带着小主人从漫天爆|炸中逃脱，艰难躲避敌人，隐匿在星舰、机甲残骸中；想起它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因为太空中恶劣的生存环境，小主人低于水平线的生命指标；想起它带着生命垂危的小主人努力寻找可以让她安稳生活的星球；想起它和小主人流浪了好久好久，终于飘到一颗宜居星球。
它回忆起它挑了好久，终于挑选出性格善良、家境优渥的苏家长辈，伪装成一张不起眼的小被子，带着小主人进入苏家长辈眼中。
它看着小主人拥有健全的人格，聪颖果断的性子，它能想到小主人这二十五年来过得比较幸福。
它回想起那一天，主人请求它离开，送小主人去往任何一颗宜居星球，安稳长大。
它回想起主人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
点点灿金色的星光出现，吹拂过苏璃鬓角，吹过忒休斯衣领。
“主人，抱歉，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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