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走后,阿妤低垂着头,跪了下来。
她没受封,即使侍寝,也依旧是容嫔的奴才。
容嫔盯着她许久,一步步走近她,忽然伸手掐出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妤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倏然掐住手心,细微的刺疼让她清醒。
她似害怕地轻颤了下身子,垂下眼睑不与容嫔对视。
殿内寂静得有些诡异,容嫔忽然压低了身子,凑近她耳边,凉着声音问:
“侍寝的滋味如何?”
阿妤心下一紧,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又听见她继续问:
“本宫的床榻,你睡得可舒坦?”
这一句话扎在阿妤脑海里,久久回荡不消。
她的宫殿,她的床榻……
阿妤喉间涌上一股子恶心,她忽然抬起头,对上容嫔眸子中的恨意。
她有些想笑。
可她动了动嘴角,笑不出来。
容嫔到底记得现在最主要的事,她狠狠甩开阿妤的下颚,被搀扶着走进内殿。
内殿被收拾得妥当,除了床榻有些凌乱。
御前的人自然不会替瑜景宫整理床榻。
容嫔似被针刺了眼,狠狠闭上眸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给本宫把这些脏东西都拖出去烧了!”
她声音很大,大到跪在外面的阿妤听得清清楚楚,那话中的嫌弃和恶心。
或者说,她本就是故意说给阿妤听的。
周琪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大殿,恰好听见容嫔的话,她倏然停了下来,被这番话刺激得红了眼。
她进宫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的主子。
便是得用的奴才都还需赏赐,她分明用得着阿妤,却三番四次折辱阿妤,就好似阿妤姐姐生来就是欠了她一般。
她生平第一次这般恨一个人。
她堵着嗓子,去扶起阿妤,哽着嗓音说:“姐姐,我们回去……”
阿妤面无表情,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刚刚那话一般,她顺着周琪的力道起身,平静地朝外走,四周的宫人眼睁睁地看着,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几乎是刚进了西厢房,她瞬间脸色一白。
她快步走到床榻前,不稳地贴到在地,抱着痰盂止不住地干呕。
除了苦水,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何止是容嫔一人觉得恶心?
周琪慌乱地扑上去抱住她,拦住她折磨自己,哭着朝她喊:“阿妤!”
阿妤难受得想哭,她伸手扣着嗓子,吐了半天,才放过自己。
她靠在周琪怀里,闭上眸子,眼角落了两行泪:
“……好、恶心……”
周琪拼命摇头:“不,不是的!阿妤,你别这样……”
她用衣袖擦了把眼泪,眼底通红,一字一句告诉阿妤:
“你没错,她们才让人恶心!”
因她们身份卑微,所以即使百般折辱,也要对她们感恩戴德?
到底是谁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阿妤终于撑起了身子,她慢慢坐起来,擦净了眼泪。
圣旨很可能就快到了。
她没有时间耽误。
更何况,女子的眼泪宝贵,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
不管瑜景宫发生了什么,每日的请安依旧不会停下,不过一会儿,阿妤她们就听见容嫔的仪仗从宫中离开。
容嫔刚走,圣旨就到了。
似乎是刻意掐着时间一般。
阿妤侧过头,朝铜镜看去,那里的女子脸色微白,只有眼圈周围泛着红,垂了几缕发丝在脸侧,柔弱得惹人怜惜。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外走去。
来宣旨的是杨德公公,他看见走过来的阿妤就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这宫里没什么事瞒得了圣上,瑜景宫的被褥还没烧起来时,乾坤宫就得到了消息。
那句“脏东西”自然也入了圣上的耳里。
当时杨德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心底骂容嫔什么话都敢往外讲!
明眼人自然知道她那句脏是指谁,可谁让昨日那张床上也躺了圣上呢?
再不堪的东西,它也直接变得金贵起来。
杨德见人已经准备好了,敛下心思,高声喊道:
“圣上有旨——”
阿妤秉着呼吸跪了下来,她刻意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正好遮住眸子。
杨德专心宣旨,除去前面一堆夸奖的辞藻,只有最后几个字才是重点:
“……特封为才人,赐封号‘钰’,即日起入印雅阁,钦此!”
圣旨宣读完,阿妤着实愣了半晌。
因为这个位份着实有些高了,足足越了三个品级,更何况还有封号。
“钰”,素有珍宝、宝物的含义。
如何来看,这个封号都不该落在她身上。
容嫔生父乃是圣上未登基时的太傅,身份显赫,就算是其府上的嫡幼女入宫时也不过是才人之位而已,还尚未曾有封号。
这让阿妤如何能够不心惊?
杨德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个位份的确有些高了。
圣上最初定的是宝林之位,可惜,在他刚要来传旨时,容嫔的那番话传进圣上的耳里。
杨德还记得当时圣上脸色都黑了一瞬。
容嫔让圣上心里不痛快了,圣上能让她舒坦吗?
圣上直接将人的位份提了一级,还顺带着给赐了个封号。
原本这宫里,除了淑妃是四妃之一外,只有容嫔一人有封号。
如今又多了一位钰才人。
不管怎么样,这事和他没太大干系,所以他很快回了神,朝阿妤恭喜道:
“那奴才就恭喜钰才人,这择日不如撞日,钰才人不如尽快搬进印雅阁吧。”
印雅阁,位于娴韵宫的偏殿。
娴韵宫位近御花园,再加上现如今并没有一宫主位,的确是个好去处。
阿妤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抿唇冲杨德笑了下:“还要多谢公公。”
杨德拱手:“都是奴才应该的。”
阿妤见他要离开,连忙拦住他,迟疑着问:“杨公公,我可否带一人离开?”
杨德的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周琪身上,笑了笑:
“这是自然,瑜景宫本就少了人,之后自会填补,钰才人请便。”
要是放在别的宫中,杨德不会答应地这么痛快,毕竟这在哪个宫中,就合该是哪个宫的奴才。
除非那个宫殿没有主子,才好安排。
可谁让圣上现在恼了容嫔呢?
墙倒众人推,他自是不介意借此卖钰才人一个好的。
阿妤才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既然他开了口,她就自动理解为圣上允许了。
杨德这才离开,毕竟圣上身边离不得人,但是他离开前,也留了人手替阿妤搬东西。
但是阿妤其实没什么,除了刚刚圣上赐下的珠宝,就只剩下一个包袱。
容嫔请安还未回来,她就已经带着周琪离了瑜景宫。
走出瑜景宫那一刻,她没忍住回了头,看向那块牌匾。
她眸子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她刚入宫那年,她和周琪、小李子三人被分进瑜景宫时那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时的她们也像现在这样,盯着那块牌匾久久不放。
领路的小太监见此,笑着道:
“钰才人别担心,印雅阁也是极好看的,那里还种着一片桃树呢,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地儿!”
阿妤倏然回神,给那小太监塞了点银子。
那小太监有点不好意思收,以往收那些刚入宫妃嫔的银子,是因为她们刚进宫,不了解宫里的情形,可这钰才人在宫里待了整整三年,还能一举爬上这个位子,可比他这个小太监要知道得多。
这银子收得烫手。
不过他没还回去,他将银子藏进袖子,态度更热切了些,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起杨公公刚刚的态度,也向她透露了一个消息:
“这娴韵宫的西侧殿住着新入宫的许美人,前些日子圣上喝的汤水都是许美人让人送去的。”
送东西去御前的人不少,但能让圣上留下的没几个。
许美人能让圣上用她送过去的汤水,还不止一次,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阿妤捏了手帕,这银子送得倒是不亏。
这许美人,她自是有印象的。
这次新妃入宫最高的位份就是美人,不过两人罢了,这许美人就占了其一。
至于是何缘由,阿妤没见过本人,自然不得而知。
她侧脸,不着痕迹道了声谢。
那小太监没再说话,一路领着她进了印雅阁,就回了御前。
周琪扶着阿妤立在印雅阁前,印雅阁是娴韵宫的东偏殿,除了主殿外,占地面积最大的偏殿,里面的确如那宫人所说,有一林桃树,算不得大,却也称得上是一美景。
宫殿每日都有人打扫,里面算是干净,摆件也十分精致。
阿妤大致扫了一圈,就知道杨德派人先来过一趟了,因为这里的摆设没一样越过才人的配置的。
阿妤微松了一口气,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周琪眼底也是十分惊喜,一直紧绷的身子在无外人的时候终于放松:“这里真好看!”
当然比不得瑜景宫的正殿精美,但比她们住的那厢房要好得太多了。
周琪见到这宫殿,也终于放下了些心,看样子,皇上还是看重阿妤的。
阿妤昨日刚侍寝,身子疲乏地厉害,又走了这么一大段路,此时只想休息一会儿,可她刚坐到床榻上,外面就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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