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三, 京城出现凶案,一家木材店老板杀妻杀子, 被周围邻居抓住后送官。
京兆尹审问后罪证确凿, 当堂就判了斩监候。这本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案子, 但是木材店老板被压入死牢后竟然离奇死亡了,而且是冻死的。
本来就是死囚犯,此时死了虽然不合规矩, 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京兆尹依旧要按照规矩上报刑部复核,事情到了刑部, 刑部官员复核的时候注意到死囚犯是被冻死的这个细节。此时虽然是冬天,但是一个大活人一晚上被送死也算奇闻了。且不说死牢并没有那么冷, 就算真的冷,人在被冻死之前总是要活动让自己暖和起来的。可是就狱卒的口供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死囚犯可都是要上脚镣的,怎么可能没有声音?
除非人是在一瞬间被冻死。京城里有这本事的人, 即便这些刑部官员都是文官, 也能一下子想到那位云逸公主。这位官员不敢声张,只是私下里和相熟的另一位同僚说起这件事, 那位同僚却是个大嘴巴, 在一次外出喝酒的时候就将这件事说出来了。
原本复核的官员只是有了这个联想, 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这人一说,就变成了云逸公主用死囚练邪功。为了提升功力罔顾人命,而且言之凿凿。和这位仁兄一起喝酒的大多也是朝中官员, 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冯静苏在城外闭关练功,这一下可就对上了,为什么练功要去城外?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样城里死了人就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了嘛。
当然到了这一步,一切也只是大家酒后的戏言,大家说说闹闹并没有多少人当真。因为没有多少人当真,所以思想上特别放飞,脑洞开得格外大。然而这群人把故事编出来了,后面的事他们可就控制不了了。京城里很快传出来冯静苏练习邪功,要用人命才能练成,而且练成之后就会危害苍生巴拉巴拉,冯静苏从一个皇室公主瞬间变成了一个大魔王。
这种传闻有脑子的人听了也只是一笑,并不会当成真的。但是众多吃瓜群众却十分愿意相信,为什么?刺激啊!这多有意思!
薛艾最开始收到城中传闻的时候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这实在太扯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的。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普通群众吃瓜时多半是不带脑子的,他们只关心这瓜好不好吃,好吃就行,谁关心真相为何?大家吃瓜不就是图一个热闹吗?说到底,真相如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看热闹而已,不怕事大,只怕事小。
和薛艾有同样心思的还有皇帝和薛相,这么扯的传闻闹一阵子就该下去了。然而直到年前,传闻的热度始终不降。甚至在得知冯静苏回京的消息后,京城中的百姓纷纷关门闭户,买卖商家都不敢营业了,就怕被冯静苏抓去练功。
冯静苏当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挠挠头,“这是吃瓜把脑子就瓜吃了吗?”
薛艾听了笑道:“苏姐姐,我觉得你该高兴才是。”
“高兴什么?我感谢他们把我当瓜?”冯静苏冷笑一声,“我真是谢谢他们。”她不在乎,并不代表她乐意看见这样的局面。
“说明我国承平日久,如此百姓才有心情看热闹。若是乱世,战火纷飞,你看看谁还有这心情?”薛艾也是最近看书才悟出来的道理。百姓闲得八卦,那正说明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是好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冯静苏也承认,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当瓜。
“你觉得这个传闻会有多大的作用?”靠在椅子上,冯静苏尽量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最近因为练功,她的身体瘦了很多,脸上的线条硬朗了不少。
薛艾抿唇,“我猜陛下会提前夺了你的兵权。”她小心地看了冯静苏一眼,见冯静苏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这才道,“其实历国不开战,陛下原本许你的兵权就没有用了,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我猜……”
“你猜父皇其实早就后悔了,早就想收了我的兵权。只是当初是他给的,君无戏言,他不好公然反悔而已。”冯静苏叹了口气,这就是帝王心术。为什么这传闻在京中传得这么凶都没有受到任何打压?因为有人想要借助这个传闻。
薛艾扁嘴,不说话。她有些替冯静苏委屈,当时可能面临历国开战就让冯静苏掌兵权,如今看到不能开战就要收回兵权,都不考虑人的感受吗?
冯静苏捏住薛艾扁扁的嘴,“没关系的。”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小艾,我们要习惯。古来帝王都是如此,和皇权比起来,什么都是次要的。”她看到薛艾被她捏成了一只小鸭子,“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样的人,你怕不怕?”
薛艾扁着嘴说不出来话,但是那双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情绪,全都是信任。
“掌院说过,人的一生只会有一次的刻骨铭心,她的刻骨铭心是师父,我的刻骨铭心就是你。如果一天要我在你和皇位之间做个选择……”她的嘴突然被薛艾捂住了。
薛艾挣脱了冯静苏的手,“苏姐姐,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让你面临这样的选择。”她要让冯静苏明白,自己是值得冯静苏刻骨铭心的那个人。
冯静苏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是,你不会的,你这么狡猾。”
薛艾猛点头,“我是小狐狸嘛。”
过年之前,关雪净和凤千姿姐弟回京。冯静苏进宫和皇帝进行了一次深谈,之后她就交出了手握的虎符,连同守备军一万人马的指挥权一并交出。
皇帝皱眉,“云逸,朕不是这个意思。”
冯静苏点头,“儿臣知道,只是儿臣掌兵让父皇为难,这就是儿臣的不孝了。如今儿臣交出兵权,父皇也可以堵住群臣之口。儿臣在飞叶津学艺十年,侥幸得掌院多番指导,希望回国后能为父皇分忧,如今想来,是儿臣天真了。”她抬起头,眸光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让皇帝坐蜡了。他本意就是要分权的,但是最近持续上书的群臣也让他感到冯静苏这几年的权利增长过快,帝王之道,说到底就是平衡。他想借着这次的传闻打压一下冯静苏,让这个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个公主,能够掌权只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在背后帮她撑着。
没想到冯静苏竟然这么干脆利落地交出了所有的兵权,连守备军都不要了,这可怎么整?这还怎么分权?分了个寂寞。
走出勤政殿的冯静苏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应该是快要下雪了。
安泰殿。
德妃听说冯静苏交出了全部的兵权,半晌没有说话。
“霜娘,您是否觉得我太过冲动?”冯静苏还是很在乎德妃的态度的。
“你啊,从来都不是个意气用事的孩子。”德妃让人将面前侍弄的花瓶拿走,“云逸,朝政之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永远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对方这样做,显然就是不想你掌兵权,而你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陛下,如今陛下对你起了疑心,你这样做等于逼着陛下和对方直接面对,到时候谁输谁赢你都可以出面收拾残局。”德妃浸淫后宫这么多年可不是空度岁月的。
冯静苏低着头,“霜娘,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也这样做了。可是……我心里其实是不好受的。”她不在乎兵权,也不在乎对方的手段,她在乎的是皇帝的打压。之前还信誓旦旦做她的后盾,给她全部的信任,这么快就变卦了。尽管这里面很多都是都是她促成的,但她的心还是会难受。
德妃慈爱地招招手,冯静苏凑过来,被德妃拉进怀里搂着,一如小时候德妃护着小小的冯静苏一样,“孩子啊,你心里不好受说明你的心还不够硬,这是好事。你要的那个位置,注定要踩着无数人命上位的,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你的心还是善良的。不要怕,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
在德妃怀里,冯静苏像个小孩子一样,撅着嘴表达自己的意难平。这已经是她最后的避风港湾,即便在薛艾面前,她都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和难过,她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薛艾,她只想给薛艾营造出最安稳的一方天地。
一个人强撑太久,是会累的。
在安泰殿陪着德妃吃了午饭,冯静苏回到许久不回到慎和宫。既然自己已经交出了守备军的兵权,那么就没有理由再留在守备府中,还是要回宫的。
守备府。
冯静苏进宫前都和薛艾谈过了,两人一致认为这一招以退为进是对的,而且留了后手。此刻她在处理最后的公文,该整理的,该销毁的,她没有那么好心,不愿意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成果给了下一任。
梦安看着薛艾一张张烧着消息册子,心疼得不行。“小姐,这些可都是您这些天的心血啊。”
“我的心血只是给苏姐姐的,没道理便宜了旁人。”薛艾撕下一页又一页,纸上是娟秀的簪花小楷,被火苗一舔,很快成了灰烬。“没有了作用的东西,就不存在可惜不可惜的。”
梦安暗中叹了口气,“您和公主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能被人算计了呢?”她实在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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