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被安顿在了客栈内。
已是深夜里，亓郢带着蔡小花去了城南府衙，衙内的小官着急忙慌穿着衣服奔出来，对亓郢毕恭毕敬。
随后听闻城北府衙在城南这边抓人，未告知他这儿也没有刑捕房的人在其中，顿时大怒，说了一通场面话后召集了些人手，要亲自去城北走一趟。
蔡小花看着“官威”十足的县老爷，再看身边的大魔头，简直是毁灭性的压制，换做她只来的话，只怕县老爷都见不着，更别说让他大半夜往城北跑一趟。
大洋街就在城北衙门附近，后半夜，早市刚刚开始摆摊，夜幕沉沉下透着小摊儿的光亮，喧嚣声渐起，街上开始弥漫起热滚滚蒸笼的白雾。
蔡小花闻着那香味，肚子忍不住咕噜叫了声，她向来不是什么抗饿的，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捧在手中吃了起来。
亓郢瞥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城北衙门外，值守的衙役看到这么一群人前来，急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城北县官老爷赶了出来，他倒是穿戴整齐，瞧着不像是睡了的人，精神奕奕的。
两位县老爷是同僚，平日里接触的多熟络的很，见面打了招呼，正要问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在看到后面站着的亓郢，跟着脸色微变。
“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蔡小花看着跪在地上的城北县老爷，缓缓张嘴，演技可真浮夸！
这边陈县官上前道：“林大人，戌时三刻你们在十三里何家弄抓了个人是不是？”
林县官起身解释：“是，那薛书生三天前在城北废庙杀了人，抛尸在废庙后的林子里，傍晚才被人发现，查到是薛书生所为，就想着先把人拿下，以免他闻讯逃走，明日一早再告知刑捕房，这也是迫不得已，没提前和你说一声，你是为了这事来的？”
“是啊！”陈县官神情有些尴尬，若是平日里，这种跨界拿人的事，事后告知，两府之间私底下周旋过，便也就过去了。
毕竟抓杀人犯这种大事都是交给刑捕房的，他们两府以维持治安为主，平时处理的也是东家丢狗西家丢娃的小事，从未接手过这种案子。
但今天这事肯定过不去啊，锦衣卫都惊动了，陈县官就是再蠢，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于是他在心中将这林县官骂了好几遍，嘴上义正言辞：“规矩便是规矩，林大人你这么说，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岂不乱套，你为什么不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上报刑捕房。”
林县官却比他更在理：“证据确凿，以防犯人逃匿，自然要先抓，若要因此降罪，我也认了。”
事关自己的乌纱帽，陈县官不甘示弱，恭敬的请了亓郢：“大人。”
蔡小花看着林县官，除了刚刚浮夸的行礼方式外，这个林县官对亓郢可没陈县官敬重。
要知道锦衣卫在尚阳城的名声可不好，朝中许多官员对其都很忌惮，更别说这些小官了。
蔡小花瞥向他系在腰间的玉佩，九品小官，一年俸禄才多少，用得起这样成色的坠饰？还有他手里那玉扳指。
看来也是有些底子的人。
想到这儿她看向大魔头，亓郢说了进府衙的第一句话：“审了？”
林县官点点头：“回大人的话，已经招了。”
“带路。”
倒也没阻拦，林县官整个人显得坦坦荡荡，带着他们到了牢房，蔡小花在门口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很熟悉，当初她被关在诏狱，天天都能闻到，是新审过犯人后才有的。
见到被关的书生后，果不其然，受了重刑。
离开时穿的袍子如今满是鞭痕，头发散乱如疯子，脸颊青肿，嘴角还有血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县官敲了敲牢门喊道：“薛扬，薛扬！”连喊了几声都没反应，便道，“画押后晕过去了。”
“开门。”
这时林县官眼底才闪过一丝犹豫：“大人，他的认罪书在堂内，这儿脏乱，请您移步到那边看。”
亓郢瞥了他一眼，林县官这才招手让牢头过来开门，锁链声后，亓郢走了进去，蹲下身子在薛扬鼻息下探了探，再拎了他衣袖，发现他的十指都被夹棍夹过，肿胀的程度短时间内都无法握笔。
“何时画押，何时审的？”
“亥时起审，到丑时才招供画押。”
亓郢起身：“丑时前他已经晕过去了，如何招供画押？”
林县官一愣，赔笑：“大人，我怎么会记错时辰。”
“你没记错时辰，你只是在他晕过去后，直接画押让他认罪。”亓郢撕了薛扬后背的衣服，上面的鞭痕触目惊心，蔡小花忍不住米了眯眼，耳畔传来大魔头清冷的声音，“鞭刑，还用了辣水，膝盖骨裂，老虎凳刑，夹刑，拳脚伤。寻常人熬不过一个时辰就会晕过去，他一介书生，生活贫寒身体羸弱，撑不过子时。”
“大人，这……此人意志力出奇坚毅，下官本也以为撑不下去，却不想他生生熬到了丑时才……”
“能熬到丑时，他为何还要招？”
林县官神情一滞：“他杀了人本就该招。”
“接连不断审讯，疼到一定程度，他的知觉就会迟钝，不如刚开始来的疼。”亓郢觑着他，“你不信？”
极为平静的问话，眼底明明波澜不惊，被看的人却惊出了冷汗，仿佛只要他点头，下一刻人就在诏狱中体验被审讯。
林县官干笑：“大人说笑了，他犯了事认了罪，证据确凿，理当如此，明日刑捕房的人前来，案子就会移交过去，下官……”
“既然你知道这不是你该审的，你让其认罪，是属私刑，官员明知故犯，动用私刑是死罪。”
“……”林县官彻底愣住，“他杀人证据确凿，下官绝不可能冤枉了他。”
“有何证据？”
“死者身上有一封书信，是薛扬所写，约死者到城北废庙见面，时间是三天前。仵作验尸，死者指甲内藏有皮肉之末，是以打斗时从凶手身上抓下，薛扬手臂有抓痕，伤势符合，且有人看到他那日出现在废庙，书信的笔迹已经找人对过，证据确凿。”林县官说的义正言辞，“薛扬与死者李桐是同窗，二人早有过节，争执不断，一个月前还曾在茶馆内口角，险些动手。薛扬有杀人动机。”
亓郢似笑非笑：“你把刑捕房的事都做了，何不干脆直接将案卷呈递上去。”
“下官是怕此人过于狡诈……”
“你在犯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让其画押，逼迫认罪，视为假证。发现尸首隐瞒不报，越界抓人，视为越权。抓捕后没有及时送去刑捕房，私下用刑，现他奄奄一息，很可能活不到早上，视为私刑。林大人，你恐怕难保全尸。”
一桩桩罪盖下来，林县官好半响没反应过来，怎么现在成了他没有全尸，他如何没有全尸？！
现在不是在讲证据？
“你在城北府衙就任六年，并非新任，那便是明知故犯，林大人，看来你还得走一趟镇抚司，解释一下为何如此。”
周遭死寂一样的安静。
蔡小花看着林县官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憋了半响才道出一句：“下官是为了尽快破案才如此。”
“刑捕房的案子还要你一个县爷来破，你这是觉得刑捕房没那本事？”
“芝麻绿豆官儿”几个字狠狠压在林县官头顶，他气的脸色涨红，可也不能得罪眼前的指挥使：“下官没有此意，大人若是觉得下官误判，明日刑捕房的人前来，大可让他们再审！”
审成这样再审？
放在这里能不能活到天亮还不一定。
蔡小花直觉这林县官与刑捕房的人也有牵扯，尽管林大人说的义正言辞，可她没忘记几个时辰前那些官兵拿人时说的话。
仵作验尸可以知道凶手有伤，还能知道凶手伤在何位置？那么笃定的语气……
蔡小花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若是小屁孩的爹牵扯上别的事，杀人罪里面不知又会藏什么猫腻，可偏偏两个孩子那边问不出什么来。
正想时，耳畔传来大魔头的声音：“此案移交镇抚司，林大人，是要跟着走一趟，还是我派人来请你？”
蔡小花蓦地抬起头，他的眼神和当时抓捕林冀时的一模一样，冷漠到那位林大人在他眼中，仿佛已经是个死物。
蔡小花心里当即只有一个念头：林大人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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