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到了十月末，桂花落尽时，正是上桂花糕的好时候，果脯铺子里还有许多用桂花糖渍的吃食，内务府最常吃的，就是用御膳房里偷摸出来的糖酿桂花，裹着稻米饼，或摆在炉子上烤的，或直接油煎的，香味能飘出很远。
蔡小花最爱的还是八宝斋的桂花酥，一口下去，馅儿香甜，外皮酥脆，得用双手兜着才能把碎屑兜住，这是最不能放过的，吃完后再一口闷，配上一小壶春茶，滋味赛神仙。
她每每出宫都要买。
但八宝斋的桂花酥一天只卖五屉，到了申时基本就已经卖完……
蔡小花看着福安堂外的天色，满心的遗憾，看来今儿是吃不上了，下回出宫至少得是十天半月后，十一月了啊，八宝斋就开始卖栗子糕，桂花酥可就得等明年。
“不用谢？”
蔡小花走神想着，耳畔忽然传来声音，她登然回了神，对上亓郢的目光，脑袋里还维持着刚才的状态，笑着补充：“是啊，亓大人不用客气，这是小的一点小小心意。”
亓郢垂眸，蔡小花的手还握着他，十月底秋冷，她手掌里的温度徐徐传来，温暖的不可思议。
背后的落山夕阳照入福安堂，驱逐着堂内的阴凉，从门槛蔓延到脚下，十月底的秋冷，似乎也没那么强烈。
亓郢喉咙微动，声线沉沉：“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华公公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亓大人这是替皇上办事，小的也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平安符而已，亓大人不必记在心上，这都是小的应该的……”
“应该的？”
“当然是应该的，应该的。”对上他的视线，蔡小花维持着笑意，心里发慌，面上着实冷静，松开他的手后缓缓搭了下他肩膀，“亓大人劳苦功高，多亏了您呢。”
大约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罢，居然敢摸老虎？
还是脑袋混沌了？
当然不是，越是这样的时刻蔡小花越是冷静，替他顺了顺肩膀后，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诚挚：真心祝愿您长命百岁的那种。
“三尺之内，亓郢勿近。也是平安符？”
“当然了！”蔡小花忽的扬长了声调，抬高音量给自己壮胆，说出的话异常顺溜，“小的最近运势不好，让师傅写这话主要是为了亓大人的安全，莫要因为小的，连累了亓大人。”
亓郢眉宇微动，蔡小花又飞快道：“亓大人，若没什么事，小的就先走一步了，免得坏了亓大人的运势。”
说罢，蔡小花飞快的朝福安堂外走去，迈过门槛的那一刻，阳光迎面照下来，蔡小花险些要落泪了。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齐少熠看到匆忙走下来的蔡小花，笑着喊道：“华公公！”
“我好了，我们赶紧走。”蔡小花赶下台阶阻止他们走过来，催促的要离开。
但这福安堂外空空荡荡，视野好得很，齐少熠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的亓郢，眼眸放光，直接招起手来：“亓大人，你也在这儿啊！”
蔡小花脚下没停，拉了芙蕖要直接走，齐少熠还快了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巧了，我正想说带你们去锦江楼吃饭，亓大人不如一道去？”
走不掉了，蔡小花只得转身，笑呵呵的婉拒：“亓大人怎么会有空，镇抚司每日要办理的案件那么多，小王爷，天色不早，我这也得回宫了。”
齐少熠抓着她不松手，问齐郢：“亓大人可有空？”
站在台阶之上的亓郢，目光掠过蔡小花，淡淡道：“暂时无事。”
“那正好，华公公你也别急着回宫，这不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我带你们去锦江楼，那儿新来了个厨子，说是烧的比宫廷御菜还要好吃，然后我们再说说艺坊的事……”
蔡小花被迫跟着一同前去，马车上，就只有齐少熠一个人在说话，偶尔芙蕖会笑意附和，倒也不影响他发挥。
而坐在齐少熠身旁的亓郢，一直是平静的脸孔，惜字如金。
就这么一路到了锦江楼外，下马车后，走在后面的芙蕖拉了拉蔡小花低声道：“这位亓大人不就是上回来云香楼的那位。”
“离他远点。”蔡小花握住她的手，并不想和他们走的太近，“等会儿你说不舒服要早点回去，我送你走。”
“你们刚刚在福安堂里说了什么？”芙蕖极第一次看到蔡小花如此忌惮一个人，要说这丫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以前做小乞丐时，她年纪小身体瘦弱，抢起东西来可机灵的很，后来再遇到，凭着一张脸一张嘴也是横着走的，哪会像现在这样。
“姐姐，我和他八字不合，感觉他就是来克我的。”
“你合过八字了？”
“这还用合？每次遇到他我都没好事，不是伤着就是被绑，不是克是什么？”
“可你赚到银子了啊。”
“……”蔡小花瞪着芙蕖，你到底站哪边？
芙蕖笑着抚了下她的额头，笑的温柔：“傻丫头，我觉得这位亓大人，兴许是外冷内热的人。”
“……”蔡小花瞪着她，狐疑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姐姐，你被人下降头了？”
已经走到楼梯那儿的齐少熠扭头就看到了这样亲昵的一幕，蔡小花抚着芙蕖的脸，后者握着她的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齐少熠怀疑人生：“亓大人，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公公都比我讨姑娘欢心，难道我长的不够英俊？”
“……”亓郢的视线落在蔡小花那双吃尽人豆腐的手上，脑海骤然闪过他在福安堂内抓握自己时的样子。
谄媚主子，好多管闲事，还是个色胚……
进了包厢，齐少熠还在痛心疾首自己的魅力，如此英俊潇洒的人居然比不过一个小太监，他这些年来岂不白混？
于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他更殷勤了，好菜好酒的上，围绕在芙蕖身旁，硬生生把蔡小花挤到了边上。
蔡小花对此倒不介意，上了一桌的好菜不吃浪费，再者等会儿要走，便埋头苦吃了起来。
期间偶有抬头，都尽力保持不与亓郢接触，免得影响胃口。
待吃了半饱，那边齐少熠终于握着美人小手，便兴高采烈的过来，要向蔡小花敬酒。
“这怎么敢。”蔡小花连忙起身行礼，挡了齐少熠那一杯，自己先干而尽，“理应小的给王爷敬酒才是。”
“这里没旁人，华公公不必这么多礼数，我们是朋友，之后还要一同做买卖的。”齐少熠拍了拍她肩膀，“人生能有几次一起被绑的机会。”
“……”蔡小花讪笑着给他敬酒，的确没有，大部分人被绑一次就直接见阎王爷去了，哪里还能有第二回。
“我呢，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遇到华公公，我第一眼就觉得很合得来。”齐少熠搭住蔡小花的肩膀，用力揽住，笑着用酒杯碰了碰她的，“这就是所谓的眼缘！”
蔡小花看着他红彤彤的脸，瞥了眼桌上的空酒壶，就那点功夫竟然喝了这么多。
“王爷，您坐着先。”蔡小花把他扶到窗边，推开窗让他透透气，想着让小二送一壶茶上来，窗外的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蔡小花往窗外看去，傍晚的天色，本就热闹的锦江河畔，原应该闲散散步的人此时纷纷往街边靠去，中间空出一条道来。
众人的视线都朝着一个方向，有些的惊慌有的讶异，议论纷纷。
蔡小花有些好奇，往窗外弹出去，昏沉沉天色下，一抹人影走在街市中间，步履蹒跚，看模样像是失了魂一般，摇摇晃晃的走着。
“你看她有刀！”
不知谁惊叫了声，原本已经渐渐围过去的人群登时又散开，快走到锦江楼这儿时，蔡小花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倒抽了一口气。
“她身上怎么都是血啊？”后劲起来的齐少熠学着蔡小花趴在窗边，一眼就看到了街上走着的人。
砰的一声，蔡小花转身看去，刚刚还坐着的亓郢已经消失在了包厢门口，她嘱咐芙蕖照顾下小王爷，急忙跟了出去。
迈出了锦江楼，四周的哗然声更加真切，“杀人”、“血”这样的字样一直在周遭响起，大家也就只是看着，谁也不敢去接近。
蔡小花在人群中搜找亓郢，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街中央，距离那女子仅几步远。
女子身穿鹅黄锦衣，挽着发，头上戴着不少金饰，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夫人。
但此时她妆发凌乱，一件外袍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左手还死死抓着一把染血的小刀。
她的鞋掉了一只，裹脚布脏兮兮的，也不知她走了多少路，从站定后，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这位夫人，你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听到有人喊她，女子缓缓抬起头，蔡小花紧盯着她手中的刀子，怕她下一刻会直接捅出去。
但她未有动作，只是抬起头，满脸是泪，恍恍惚惚的看着亓郢：“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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