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弟,老刘是长行山这一带很有点名气的采参人了,你要进山找鲜参的话,和他一道儿最好不过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褐色长衫的男人,男人不高,叫沙奚,微胖,说起话来笑眯眯的看不见眼,嘴唇宽厚鼻头有肉,是一副圆滑亲厚的长相。却是邢南这一片的蛇头之一。
蛇头也是行话,指的是懂些风水的接头人。
邢南山脉地貌复杂,西高东低,长行山为主峰,植被丰富,还有许多人迹未至的原始森林。传闻瑜邩之变中堇帝葬身古太禹之地,即今天邢南一带。
堇帝乃禹国帝王,少年登位,初发于晋东,后率炙东军征西蜀、灭南蛮、笞匈奴,一统天下,尽敛七国。
堇帝之墓黄金铺地、青铜为壁,藏琧符可调千军,更储万源之源,可肉白骨、得万寿。
传闻虽不可尽信,但风水于此尤甚。
不仅是寻龙脉得宝藏,更是为了在山中自保。
站在他身旁的就是老刘了。
老刘微微勾着腰,这是长期背着背篓走山路造成的。虽然长期上山采参劳作,肤色黝黑,但眼睛微陷,炯炯有神。
沙奚说话的对象是一个青年,大高个儿,看着却有些病弱,七月的天里还穿着卫衣,灰色的卫衣套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扣着一个棒球帽,带着口罩,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双腿,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只从帽子和口罩的间隙中透出几分过于苍白的肤色。
“就听奚哥的,”青年对沙奚说完又向老刘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刘叔了。”
话音未落又连连咳嗽起来,青年抱歉地挥挥手,侧了侧头。
老刘搓了搓手,犹豫了一阵说,“这小兄弟看着还生着病呢,山路复杂海拔也高,怕是……”老
刘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只是要鲜参的话,我和我家娃子昨天刚从山上采了些,还没来得及风干,不如小兄弟先去看看?”
沙奚来回看看老刘和青年,低声对青年说道:“齐老弟,你身上这……这病发作起来确实有些麻烦,不如先去看看老刘家有没有那‘鲜参’,哥哥再叫人给你找找……”
沙奚口里的鲜参和老刘的可不一样,指的是人参精。
青年垂下眼睫,心知那‘鲜参’不好找,更不可能出现在普通采参人的家里,但又不好拒绝老刘的好意,想想也就耽误一天,于是同意了。
老刘家就在刘家村村尾,最靠近长行山的地方。
是个大院子,前院干干净净的,种了好些花花草草,不似一般农家散养鸡鸭。老刘转头给青年解释道:“这棒槌最是精贵了,鸡屎鸭屎它不爱闻。”
齐沭点点头,随老刘去到后院。
老刘和儿子此次采参所获不少,除了二十二是四品,还得了灯台子(四年生三杈叶)两株,五品叶三株和六品叶一株。
人参的生长很有意思,一年生的人参由三片小叶构成,俗称三花子;二年生的由五片小叶构成,形如人手,俗称马掌子;三年生的两个杈,每杈五片叶,俗称二甲子;四年生的三个杈,俗称灯台子;五年生的四个杈,俗称四品(也称批、匹)叶;六年生的五个杈,俗称五品叶;也有生六个掌状复叶的,俗称六品叶,因为人参长到六品叶就不再长叶了,所以六品叶最珍贵。(注1)
而有些年头的老参多为六品叶。
老刘把五品叶和六品叶的人参拿了出来,齐沭看了眼便摇了摇头。
毕竟人参精有了灵智,自是有些自保手段,不好寻是正常的。齐沭也不失望,他体内的阴气虽然棘手,但一时也不致命。
这时姜仔风风火火地进了后院,看到齐沭和沙奚有些意外,老刘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儿子,年龄小手还毛躁得很。”接着又训斥道“你这小子没看见有客人吗?”
姜仔躲开他爹拍在他后背上的手,低声说道“哎不是,我这不急着告诉你那根长得贼像人的人参网上有人出一万买吗!”
一万一根四品叶确实是高价了,网上那些十万百万的人参多为品相好或者奇,买来收藏的。那人参的长相确实有些人形,但也不像什么野山参。
老刘觉得姜仔这事儿不厚道,低声骂了几句,姜仔就在一旁嘟嘟囔囔的。
另一边,二十二正在艰难地逃生。
姜仔屋子里的窗大开着,不远处吊着一排人参,二十二吓得两股战战,想着四只脚的经历,颤悠悠地把红绳解开,两只手抱着桌子腿儿就往下梭,还没等它跑几步,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二十二赶紧向前一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装死。
“怎么掉下来了呀?”姜仔一边弯腰一边嘟囔出声,“这也没啥风呀。”
路过姜仔房间的青年脚步一顿,侧头看到了姜仔手上的人参。
姜仔用手轻轻掸着人参落地沾着的灰,转身看到青年的目光,便说“齐哥你看,这就是那根有人出一万要买的人参,老头儿还不让卖,这长得多好啊,可别摔坏了。”
齐沭没有回话,他分明看到这人参被掸灰的时候脸——姑且称为脸,皱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附和道“对,这都初具人形了啊。”
刘姜听到他的附和一扫愁眉苦脸,乐呵呵地把人参递给他,一点儿也不见外,“对呀,齐哥!你看看!”
齐沭接过,进屋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红绳,在人参腰上一绑。
绑得有些重,二十二拼命忍住才没有嘶出声来。齐沭低不可闻地笑了声,一边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人参不都得绑着吗,绑着就跑不了了。”
“嗨,齐哥你还信这个!这不都是怕别人采了去做个记号吗!”
齐沭没接,低头细心地理着红绳,将绳子松了松。
二十二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男人手指不时蹭过它的脸,有时候都要摸到它的眼睛了。
二十二又紧张又害怕,还痒痒的很,直想抠抠脸。还好腰间的绳子没绑的那么紧了,不然可真不好受。
二十二默默在心里数数,一只蜜蜂,两只蜜蜂,三只蜜蜂……可数了好久,也没感觉到那人把他放回去。
这可太糟糕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二十二听见男人说:“要不你一万卖给我吧,我觉得这人参长得挺奇的。”
刘姜张大了嘴啊了一声,连忙摆手“齐哥,要不了那么多钱的,老头儿该骂我了。”
齐沭笑了笑说喜欢收集这些,刘姜死活不肯多收,最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按市价收吧。
齐沭对老刘说有些急事儿不能进山了,又将老刘家其他的鲜参一同买了后,当天就坐飞机回了芙市。
二十二在黑盒子里呆了十来个小时,又是山路又是飞机,早就晕头转向的。
当盒子打开投进灯光时,二十二翻了个身才猛地僵住。它虚起眼睛,看到男人在打开其他盒子没注意到它,才长舒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呼完它又原封不动地吸了回去。
它看见男人把其他鲜参头上的叶子拔了个干净。
天呐!二十二要吓死了!
这人竟然要拔光人参的头发!难道他的头发也是被拔过的吗!
二十二想起屋檐下的那一排‘干尸’,觉得人参真是太过艰难了。
它看见男人的手伸向它,摆弄两下又放了回去,像是呢喃似的说了句,“唉,这根待会儿弄吧。”然后开始处理其他的人参。
二十二吓得汁液都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还暗戳戳地伸出细细的根须去解红绳。
突然,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它的根须上。
二十二吓得僵住,还好它是植物,本身就是硬的,倒叫人摸不出什么。
“咦,看错了吗?怎么感觉线动了一下。”齐沭说。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二十二屏息等待良久,才又开始拽线。这次的红绳可绑的紧多了,解了许久都没解开。
“眼都花了,怎么老看到这线在动。”齐沭低声说了句,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二十二一看见男人转身,咻咻咻地伸出了好多细细的根须,七手八脚地对红绳又拉又拽。红绳终于被拽松了,二十二耸动着身体要钻出来,却被背后伸来的手一把抓住。
!!!
“果然不是我眼花呢。”男人把二十二拿近,“是吧,小人参精。”
暖黄的灯光下男人的皮肤依然透着些病态的苍白,手指冰凉地像是长行山冬日里的水,二十二头上的红果开始打颤,它虽然没见着几个人,却知道人是惧怕精怪的。
而眼前这人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好像早已笃定自己就是人参精。
齐沭用手温柔地摸过二十二吓得耷拉的叶子,露出它圆溜溜的黑豆豆眼,轻声说:“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替我疗伤,”他顿了顿,“我不伤你性命。”
男人的动作很轻,语调缓慢,说着威胁人性命的的话却像是说请吃顿饭一样地平和。
二十二就见过三个人,一句话也没和人说过,自然也没转过弯来,这单方面的威胁怎么就变成交易了。
但它知道人参精的本体的治愈效果非常优秀,这也导致了人参精数量稀少——刚睁眼睛的人参精可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它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选择,而且——为了人妖和平共处,帮助一下人类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于是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你不能摘我的果果和叶子。”
齐沭这才注意到这人参精的脸上还有个小小的圆圆的嘴,开开合合地翕动着,冒出细细的声音。
人参精继续说,像是有些骄傲能帮上他,“我就治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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