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厄里斯魔镜Ⅰ

    图书馆内漆黑一片，阴森可怖。哈利站在门口，踮起脚从书架上的空隙里往里看。

    有一盏灯，像是一个小小的亮点一样在书架间移动，同时还照亮了一个黑影的半个身体——纳威端着它走过一排排书架。

    灯光慢慢移动向图书馆的后部。

    哈利看着那代表着一盏灯和纳威的两点往上跳动了一下，那是纳威跨过隔开禁书区绳子之后举起灯照着里面的书的动作。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在隐形衣的保护下，加快步伐按着记忆里那条路走着，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就是在小跑。

    纳威感觉自己有些无从下手，在他视线里没有一本书上写着尼可·勒梅或者相似的单词，尽管有些剥落的、褪了色的烫金字母，但拼出的都是他无法理解的单词。有些书根本没有书名，所以即使是在禁书区，从书名上依然看不出头绪。

    纳威随手拿起几本书仔细看了看目录，但是依然一无所获。

    尽管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力感，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从什么地方入手。纳威把灯小心地放在地板上，顺着书架底部望过去，想找一本看上去可能与尼可·勒梅有关联的书——他抽出了一本黑色和银色相间的厚书。

    正如哈利所预料的，在他跑出没多远的时候，一阵高亢的、震耳欲聋的、令人寒毛直竖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条走廊。哈利的心不可控制地提了起来，就堵在嗓子眼的位置。

    位于禁书区的纳威迅速地把书合上，塞回书架，但是它在书架里还是不停地尖叫着。纳威明白这本书已经把他推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费尔奇或者其他教授很有可能被引来……纳威站起来，没有拿灯，直接就顺着书架跑了出去，然后顺着门外走廊的光亮跑出了图书馆。

    一切的发生只是在一瞬之间。

    纳威跑进图书馆正对的那条走廊的阴影处——哈利刚刚从那里走过。而费尔奇也已经跑到了图书馆，纳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尽管很害怕，但是他不能停在这，不然他很快就会被发现！

    纳威尽量地放轻脚步，朝着更加黑暗的走廊深处走去，强烈的心跳震荡着他的耳膜，纳威捂着嘴极力地控制着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但是费尔奇和斯内普教授的声音一下子就从不远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纳威更加恐惧了，但是他却又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冷静了下来。

    纳威尽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借着窗外隐约的光，他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很多的房间，而左边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纳威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凝神听着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没有停顿，渐渐走远。

    惊魂未定的纳威打量着这间救他于危难之中的房间，他想这里应该是霍格沃茨为数众多的废弃教室中的一个，大量的桌椅杂乱地堆在墙角，但是在墙的另一边却有一样与这房间格格不入的东西——一面非常气派的镜子。它的高度直达天花板，华丽的金色镜框，底下由两只爪子形的脚支撑着，顶部刻着一行字：厄里斯斯特拉厄赫鲁阿伊特乌比卡弗鲁阿伊特昂沃赫斯。

    纳威当然不明白镜子上方那些字的含义，或许赫敏会知道？他想了一下，把视线从镜子顶端移下来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刚才只是模糊地映照出他身影的镜面，如今清晰地照出了三个人。

    是的……纳威捂住嘴巴，茫然地看着镜中他身旁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样子就好像刻在他脑海里一样，鲜活得就如同他床边的照片。

    “妈妈？”纳威的声音在颤抖，“爸爸？”

    哈利披着隐形衣躲藏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小心地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来，虽然他知道就算他发出什么小声音纳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他不想打扰纳威。

    哈利看着纳威站在厄里斯魔镜前面，看着他颤抖的身体，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废弃已久的房间弥漫着灰尘味，而寒冷漫过窗户，爬上他的身体。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有关于他、有关于纳威和所谓宿命的无力的、深切的悲哀。

    哈利看着纳威沉浸于厄里斯魔镜，看着他双手紧紧按在镜子玻璃上，好像要进去同他们待在一起……而他沉默地站在墙角，仿佛被沉重的命运所束缚，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可悲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才觉得可悲。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得不走的纳威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房间。门开合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而同时，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废弃屋子里传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哈利顶着隐形衣，在纳威走了有几分钟之后，才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那房间。在路过厄里斯魔镜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幅画面：伏地魔躺倒在巍峨壮丽的霍格沃茨城堡前。哈利移开目光，踏上走回斯莱特林地窖的路。

    哈利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夜晚出来了。直到走下楼梯，走回地窖，他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拖鞋里早已没有一点热乎气，踩在地上发出软绵绵的“窸窣”声。

    哈利和走廊里的冷气一同走进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石墙关上之后，冷气却还粘在他的睡衣上，拖鞋上，还有隐形衣上。

    哈利把隐形衣从身上拽下来，冰凉如水的织物慢慢在空气中显形。

    他在壁炉前暖了好一会儿，才敢上楼去。

    哈利像出门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眼珠转动几下就把屋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切跟他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确认了这点他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关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哈利站在屋子里，呼出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过，却又好像堵在胸膛里，被什么攥成一团在逼仄的空间内跳动。

    哈利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酸得不像话，好像哭了很久，又好像就要哭出来一样。

    他躺在床上，手臂横在眼睛上，一滴眼泪渗进睡衣柔软的布料里。然后他的眼泪就像初春起雾时的小雨一样连绵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哈利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哭泣？为什么要哭泣？尽管哭，他也不敢大声地、狼狈地哭出来。

    他一直以为这十一年——又或者说这二十九年——他已经成长到很强大了，足以面对危险，面对敌人，面对死亡！不管是在之前的那个世界还是之后的这个改变了的世界。

    但是……哈利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就好像一只失去温暖的幼猫，纷乱的想法充斥着他的大脑——但是我无法面对一个像以前的哈利·波特一样的男孩！我无法面对一个背负了那些不能选择的东西，被莫名其妙地冠上“大难不死”名头或者“救世主”称号的男孩在一面只能照出虚假和迷幻的镜子面前哭泣，沉沦！我会觉得——觉得是哈利·波特杀死了他的父母，夺走了他平和的人生！

    哈利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无法克制对自己的厌恶。他想起了厄里斯魔镜映照出来的画面，却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他内心的渴望。如果是，那么为什么那画面上没有他？如果不是，那一切确实又是他期待的样子……霍格沃茨没有损坏，没有伤亡，而伏地魔依然死亡。

    哈利这么想着，他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虽然我也不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哈利用混沌的脑袋困难地想着，但也不能完全相信一面镜子所映照出来的就一定是真正想要的啊……

    屋里渐渐响起规律而平缓的呼吸声，哈利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但就在此时，也在床上，哈利本来以为一直在熟睡的德拉科睁开了眼睛，眉头紧紧皱着。

    德拉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霍格沃茨上学之后他就一直很浅眠，一点小的声响都能让他突然惊醒，更何况这声音就来自他的床边。

    德拉科看着已经熟睡的哈利，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脑袋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想法。他只知道，从他认识哈利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看见哈利哭过。

    而他也不想让哈利哭，不管因为什么……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且，他也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不过可惜却又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就这个想法往深处想。

    本来晚上哈利拿着隐形衣出门的时候，他也没太在意，只觉得是因为小孩子对新奇礼物的喜爱以及独占欲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这很正常，他也时不时会有。但是他却没想到哈利不仅在外面逗留了快两个小时才回来，并且躺在床上就开始小声抽泣。

    德拉科听到哈利呜咽的时候真的慌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装作刚醒过来的样子安慰还是怎么样好，但是最终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觉得就这样继续装睡比较好。

    他想，哈利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哭。

    德拉科看着哈利乌黑的睫毛，闷闷地翻了个身。

    经过这个夜晚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哈利，应该说他了解的只是哈利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这类的事情以及一些简单的小秘密……但是小秘密是不会让哈利这样的。

    这种感觉从开学那天就一直存在，但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强烈到他都想把哈利摇起来问问究竟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为什么偏偏要这么痛苦地一个人承担呢……

    德拉科现在只感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痛苦可以比得上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苦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一切都好像一个让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不知道哈利为什么能够使用无声咒，但是他没有问，只是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地看书，学习各种各样的魔咒，每天在人后拼了命地练习。

    更让德拉科觉得难受的是，这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很正常，但是为什么和哈利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的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啊……

    德拉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哈利之前偷偷哭泣的行为，因为他现在也有些委屈得想哭，

    不过他只是使劲揉了两下鼻子。

    德拉科现在完全不能猜测到哈利到底在想什么，他之前和自己吵架似乎也是事前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和自己吵架，和整个斯莱特林分歧，下马威之后他交上了格兰芬多那些朋友……这一切给德拉科一种好像都在哈利计划中的感觉。

    尽管格兰芬多里那些家伙勉强也能说是不错……他想到之前一起打雪仗的事情，不甘愿地加上了一句。

    总结这一切，就好像哈利一下子从刚刚满十一岁跳到了一个他不了解的、更加成熟陌生的年龄。中间十一岁的哈利一下子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脑袋里都是各种各样奇怪想法却披着哈利皮囊的家伙。

    这样的哈利也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打开之后照射进来的阳光一天天打破他原本的想法的门。哈利和那些人用事实告诉他，其实一切并不像他以前一直被教导，并且一直以为的那样。

    在巫师界最近几百年借由父辈与子辈的口口相传的想法其实是客观且片面的。

    德拉科想着，想着……所有东西，想法他一股脑地都想着，慢慢地，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好像一锅放了面粉的混沌魔药。

    第二天哈利果不其然又是在中午的时候醒来。

    墙上挂着的钟在哈利的瞪视下依然不急不缓地走着，慢慢从九走到了十二。秒针时刻不停歇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让哈利也没有勇气再继续在被窝里躺下去了。

    感谢假期……哈利简单地披上一件外套去洗脸刷牙，想着他之前半梦半醒时看到有什么黑乎乎一团的东西从窗外游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圣诞节最让人觉得满足的就是休息室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热气腾腾的食物，平时只能靠偷。

    哈利裹着大外套走过楼梯平台的时候，余光不可控制地往下看了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着的浅金色脑袋。

    “哎，”哈利下楼之后直接奔着德拉科就去了，弯下腰在他书上点了点，好奇地问，“德拉科你在看什么书啊？”

    德拉科开头念出一串哈利完全听不懂的东西，韵律奇特。

    “……你说什么？”

    德拉科靠在扶手椅椅背上，坐姿优雅，“拉丁文，”他伸手翻了一页书，“英文的意思是，《魔力简史》。”

    “哦哦。”哈利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脱掉拖鞋，然后把腿也放在沙发上，用外套罩着，“德拉科你把那个熏肉拿来我这边一点。”

    德拉科端起面前的盘子放到哈利那边，装模作样地端着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哈利，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哈利抬起头看他，本来是想回答问题的，但是一抬眼却先看到德拉科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和一条简单有型的裤子无比帅气的样子，脱口而出的是：“嘿，德拉科你穿了我妈妈织的爱心毛衣啊！这颜色你穿上真好看，花灰是吧？”

    “你知道我刚才说的这本书吗？”德拉科不甘心这么轻易就被转移话题，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地又问了一遍。

    “哦哦，书。”哈利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熏肉，“听名字应该是关于魔法史一类的书，我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有多少本呢。”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大部分都是一样的内容。”

    听了哈利边吃边说的满是熏肉味道的话，德拉科确信他没有看过这本书，因为他连《魔法简史》和《魔力简史》都没有区分明白。

    “有时间看看吧，我推荐你看。”德拉科说。

    嚼着东西的哈利“唔唔”点头。

    哈利穿着睡衣裹着外套缩在沙发里，右边是温暖的熊熊壁炉。和他比起来，德拉科可以说是裤子上都没有一点褶皱。

    哈利这把叉了一个烤土豆，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快埋进书里的德拉科，无声地笑了……反正开卷有益，德拉科多看看书当然好。

    而德拉科呢，他在一个翻书的空档用余光扫了一眼放着熏肉的盘子——少了一小半。

    哈利这家伙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能吃。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