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在接下来的日子, 戚斐终于体验到了一把驯化熊孩子的不易。

    薛策从市井中带来的不良习惯, 已经根深蒂固地融入了他的骨血里。而且, 他对外界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故而极其抵触戚斐试图介入他的生活、纠正他的生活习惯的行为。一旦被惹急了, 就会龇牙瞪人, 作出攻击的姿态——这小子,和普通等级的熊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绝不是光打雷不下雨、做做样子吓唬大人的而已,而是真的会伤人的。

    每逢看到他这个样子,戚斐的心里, 都会莫名其妙地闪过那句“会叫的狗不咬人, 会咬人的狗不叫”的话……

    第一个攻克的难关是吃饭。戚斐耐心地教了他用筷子的方式。当着她的面,这小子倒是配合,别别扭扭地拿筷子夹菜。戚斐就以为他会慢慢习惯了。可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放心得太早了——这小子根本就是阳奉阴违,只要她没有盯着, 他就会故态复萌, 扔下筷子,用手抓饭抓菜吃。

    所以,从第二天开始, 戚斐便将自己的饭菜也拿到了小书房里,和这小屁孩面对面坐着吃饭——她就不信邪了。她的确不是二十一岁的薛策的对手。但十岁的薛策,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治不住了。

    ……

    薛策这段时间很是烦恼,或者说, 烦躁。

    收留他的这个人,他有时候觉得她很好。因为她不会打他,也不骂他,更不会像男娼馆里见过的那些有钱人一样,用恶心下流的眼神看他。她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还给他地方住,还送了他一个装着药材的香囊。自从有了它,夜晚就真的再也没有虫子来找他了。薛策嘴上没说,其实特别宝贝这个香囊,现在每天都会贴身带着它。

    但是更多的时候,薛策又觉得这个人多管闲事。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管他怎么吃饭。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闲,天天都会定时定点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洗手、检查了他的指甲,才会让他吃饭。

    和她面对面吃饭时,薛策就发现了,彼此的吃相差异很大,拿筷子的姿态是有差别的。她十指纤瘦,吃相优雅。他的手指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夹一条菜,都要费老半天时间。所以他才讨厌用筷子。

    这个人倒是没有嘲笑他的笨拙。但是,只要他一流露出不耐烦、想要扔下筷子的意思时,她就会用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的手背。

    薛策郁闷又憋屈,叛逆心起了,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反击才有用——她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总是游刃有余的。他觉得她难以捉摸,无法看透。她却好像很早前就认识了他一样,熟悉他的一切,让他有种被人看光了的不自在感。

    二来,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其实也能感觉到,这个人做的事,其实都是对他好的。

    无奈,在北昭流浪了两年,他早就野惯了,已经忘了被人管束的滋味了——或者说,其实不止是这两年。从出生以来,他就没试过被人这样管束过。

    吃饭的问题,都还只是其次,让薛策觉得更崩溃的是——这个人居然还要管他怎么样洗澡。

    其实这真的怪不了戚斐。

    现在正是夏日,天气炎热。戚斐每天都会洗澡,自然也会让侍女给薛策送沐浴的水和皂荚进去。但很快,她就意外地发现了这小孩的后颈还是黑黑的,头发里还有虱子——他的确是每天洗澡了,可在流浪的时候脏惯了,现在洗得一点也不认真,估计就是随随便便地冲一冲,敷衍得不得了,连皂荚也没用过。

    从用筷子那件事之后,戚斐就已经找到治他的法门了。这次,她也见招拆招,让人准备了除虱的药粉,倒入了浴桶里,当着警惕的薛策的面,撩起袖子,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好好洗澡,今天我帮你洗。”

    “……”薛策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一张嘴,急得有点口吃了:“你……你敢!”

    “我敢啊。”戚斐不为所动:“要是一个我不够,我还可以叫三个人进来一起给你洗。”

    “你……”

    “你知道自己的头上有虱子吗?虱子虽然很小,但也是虫子的一种。你要是还不把自己弄干净点儿,很快就不止是虱子来找你了。”戚斐开始吓唬他:“那些蜈蚣啊、苍蝇啊、蜘蛛啊、毛毛虫啊……全都最喜欢臭烘烘的地方了,它们很快就会一起来找你喽。”

    薛策的身体微僵,流露出了恐惧和恶心混杂的表情,捏着拳头,如同一只不服输的小兽:“你,胡说……”

    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了。

    戚斐挑眉:“哦,行啊。等虫子们排着队来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

    薛策:“……”

    他咽了口唾沫,肩膀缩了缩,眼神有些躲闪了。

    戚斐暗笑几声,这才停下了吓唬他,指了指他后面:“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自己进去洗。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许敷衍,用皂荚搓干净,一会儿我要检查。”

    说罢,她就真的拉了张椅子坐在了房间里,背对着浴桶,慢悠悠地翻着书。虽然没有直接用眼睛看着,但她能听见水声,闻到皂荚的香气,大概就知道他进行到哪一个步骤、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大约十几分钟后,薛策从浴桶里爬出来,穿好了衣服。戚斐才合上书本,冲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过来,我看看。”

    薛策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她面前。

    戚斐先是检查了一下他的两只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后面和耳朵后面——这两个地方最容易洗不干净了,检查这里就可以知道他洗得怎么样了。

    “不错,都洗干净了,这样就对了嘛。”戚斐对检查结果很满意,高兴地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薛策的耳根涌上了尴尬恼羞的红晕,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扎到了被窝里,蜷成了一只虾米。

    戚斐在被子外面说:“你头发还没擦干呢,要把被子弄湿啦。”

    薛策被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地反抗,湿漉漉的头就被捂上了一块柔软的布巾。

    戚斐给他摁了摁头发上的水:“头发不擦干就想睡觉,是不是想得病了?”

    薛策别扭地反抗了两下,都挣不脱,最终,只能慢慢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低着头不吭声了。

    这一天下来,他的威风被戚斐杀得七七八八,小小的自尊心明显受创。

    戚斐看到他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忍不住回想起了后世的他,不禁有些想笑——长大后这么粗鲁,动辄就捏她的手、捏她的脸……哼哼,现在还不是落在她手里了?

    但戚斐也不是时时都可以去监督他的。她这具身体的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神采奕奕,和普通少女没什么区别。坏的时候,便是床都下不了。

    几天后,一场来势汹汹的病,让戚斐浑身无力地在床上躺了两天,没精力去看着薛策了。所以,她将照顾他的任务,派给了两个侍女的其中一个,让她做自己平时做的那些事。

    没想到这一照顾,竟然照顾出了她预料不到的意外。

    意外发生的时候,正是深夜。戚斐正浑身虚软地坐在床上喝药。忽然听见了杂物房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声。没过多久,那个侍女就跑着进来了,指着自己的脸,对戚斐哭嚷道:“小姐!你看,那个小疯子把我的脸抓成这样了!”

    戚斐定睛一看,也被吓到了——这几道抓伤,和那天薛策留在她手背上的不一样,要深和长很多,溢出了血珠。如果不是洛家庄有疗伤的圣药,这样的疤痕绝对会让这个侍女破相。

    “怎么会这样?”

    侍女叫嚷道:“那小子不肯沐浴,沐浴之后又不肯擦头发,我劝他他还抓我!”

    戚斐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说:“你去敷点药吧。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是小姐,您现在路都走不稳……”

    戚斐加重了语气:“没事,扶我过去。”

    剩下的一个侍女扶着她,刚转过了墙角,就看到杂物房的门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里面蹿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黑暗里。

    一个侍女立刻指着他:“小姐,看!是那个小孩,他跑了!一定是知道错了,怕被惩罚!”

    戚斐有些焦急,转头道:“你快去追他回来,别让他乱跑。”

    “可是您……”

    “你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房。”

    侍女只好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戚斐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现在也不是很晕,再加上洛家庄太大了,有很多地方她都没有去过,担心那侍女找不到薛策,或者薛策这样横冲直撞会迷路,还是咬了咬牙,慢慢跟了上去。

    沿着那条鹅卵石小路,穿过了一片偏僻的园林,前方分出了两条路。夜色凄凄,树影婆娑,到处都黑漆漆的,根本没看到薛策的身影。戚斐在分岔路口前看了看,凭着直觉,走上了其中一条。

    走到不知多久,她忽然听见了前面的草丛里传出了一阵沙沙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跑进了旁边的一个安静的院子里。

    “薛策,站住!”戚斐认出了是他,跟着跑了进去:“你跑什么啊你。”

    这个院子应该是没有人住的。庭院里的植物长时间没有被人打理过,肆意生长,石地板的缝隙里也钻出了杂草。屋子里没有点灯,两扇门开着一条小缝隙。

    薛策灵活得很,已经从门缝里“嗖”地一下钻进去了。

    “你以为躲进去,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戚斐没好气地说,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门上并没有挂着锁,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的空气,弥漫着一阵长年无人居住的陈旧气味。家具都基本用白布遮挡起来了。但看轮廓和形状,这儿应该曾经是一个卧室。

    借着今晚明亮的月光,戚斐很轻易就看到了蹲在墙角的薛策。

    他看起来又脏又狼狈,头发还是湿着的,盯着她的神色,又恢复了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那种戒备、怀疑和不信任的样子。

    戚斐走近了他,打算伸手将他捞过来好好问一问。薛策见到她那只手,却忽然炸起了毛,抓住了她的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他泄愤一样,用力咬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这只手完全没有挣扎——其实她一开始似乎是想抽回的,最终却不知为何动,就这样承受了他咬下来的力气。

    “咬完了吗?”戚斐慢慢收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虎口,只有一圈牙印,没有出血:“你这个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咬人抓人的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真的当自己是猫猫狗狗了吗?”

    “你……为什么不躲?”

    “怕你咬到舌头。”戚斐伸手,将小孩拖到了自己眼前,没好气道:“别躲,你跑什么,把别人抓成那样,觉得害怕了?”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薛策哪条敏感的神经,他几乎要跳起来,恼恨且口齿不清地道:“是她,她骂我,你们都骂我……看不起我!”

    “我没有骂你,也没有看不起你。你是抓伤了人不假,但我也想听听原因。她骂你什么了?”

    “她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薛策咬着牙关,倔强地说了几个字,就别开头了。

    戚斐看到他这个样子,大略便心中有数了。

    洛家庄里的人,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很是尊敬。但对于一个来历不明、被她偷偷藏在杂物房里的小孩,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脸色了。薛策的脾气又古怪,总是喜欢瞪不熟悉的人,看起来不那么讨喜。她也是和他熟悉了一段时间,才好了一点儿的。

    估计,是因为他不配合侍女,那侍女就拣了一些难听的不干不净的话去骂他,被他听在耳里了。这小子干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气不过就伸手抓人了。

    薛策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等着她即将落下的责骂。

    最后,却只听见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回去之后会处理这件事。她骂你是她不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说难听的话了。”

    薛策心里微微一颤,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不过,这件事你也有错。”戚斐弹了弹他的额头:“我说过,你有什么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好的地方,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不用伸手去抓人。如果错不在你而在别人,你根本不用跑,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吧……手指甲,伸出来给我看看。”

    薛策抿了抿嘴,将指甲露了出来。

    戚斐皱眉,检查了一下。

    其实,在和薛策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指甲边缘很不规则,应该有啃指甲的习惯。但她最近一直在监督他洗手洗澡,他的卫生习惯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的注意力也就被转移开了。今晚这件事,倒是提醒她了,指甲太长,不仅容易藏污纳垢,还容易抓伤人,回去还是要给他剪一剪指甲。

    “先回去吧。”戚斐拉着薛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这才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月光从云后游移出来。房间的深处,忽然有一道不知名的暗光闪过了她的眼睛。戚斐微微眯眼,发现墙壁上似乎悬挂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把剑的形状。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细看,便感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冲上了脑海。天旋地转之后,竟就这样脱力地跪了下来。

    薛策以前听说过她身体不好,但从未亲眼见过她病发的模样,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到她这个样子,完全呆住了,用小小的身子撑住了她,焦急地说:“你……喂!”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喝道:“谁进了禁地?!”

    这破院子居然还是个禁地?

    戚斐迷迷糊糊地这么想,忽然认出了外面说话的人的声音,是那个叫做高子明的侍卫。

    总不能指望薛策一个十岁的小孩将她拖回院子里,这下有人可以帮忙了,戚斐深吸口气,叫了一声:“高子明!”

    “小姐?!”高子明的声音显然很惊讶,连忙三两步上前来推开了门。

    他一身劲装,似乎是在巡逻的途中听见声音,才过来问的。看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旁边还蹲着薛策,显然十分惊愕:“这个院子已经封禁起来很久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吧?”

    再后面的话,戚斐听在耳里,却辨别不出他说了什么了。神智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她就晕过去了。

    这一次病倒,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了。

    与往常不同,她这次睁开眼,在床边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两个侍女。而是一个预料不到的人。

    洛红枫。

    她的便宜爸爸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jk&a;v姑娘的手榴弹,感谢夏川聿、向南、小天使阿奈姑娘们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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