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洛红枫所言, 从太守府的后门出去之后, 就是一条狭长的冷巷了。城中到处都是火光硝烟、厮杀的声音, 巷子的两个出口都闪着红光,有人影跑过。中段反倒黑暗而安静。
戚斐拿不准该往哪边跑。其实,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 与其在外头乱跑,还不如效仿信阳城破的那一夜,找个空的破箩筐罩着自己,在这里蹲到战火消停了才出去更安全。
可惜,这里离太守府太近了。等会儿羯人闯入府中, 找不到她这个传说中的“裴文瑄的女人”, 肯定会搜查附近一带。所以不能久留。
系统提示了她一句:“往左边跑吧。”
戚斐定了定神,避开了那些阻拦她的箩筐,毫不犹豫地往左边巷口跑去。
在距离巷口还有六七米时,光线忽然暗了下去,一个身影匆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戚斐猛地刹住了脚步, 人也呆住了。
这个人披着叛军的铠甲, 脸上拭着黑乎乎的灰,再加上逆着光,看不清样貌。可那高大而不笨重的身形, 和在昏暗中也熠熠生辉的双眼,都给了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薛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从太守府里跑出来,刹那就定住了。
戚斐的眼底慢慢地浮现出了欣喜的光茫,大叫一声, 踢开了堆着的箩筐,便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一头扎到了他的怀里。
——如同被甸吉掳走的那一次,她也曾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得到了来自于他的回应。
下一瞬,她就被一双颤抖的手臂,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身上,混杂着硝烟、泥沙与血的气息,手臂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气,贴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却可以听见里头那颗器官,在急促地跳动着——用和她一样的脉率。
戚斐吸了吸鼻子,抬手一下下地抚摸他的后背,安抚他焦躁的情绪:“没事,没事……我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薛策低低地“嗯”了一下,此地危险,在宣泄了情绪后,便没有再抱她太久,缓缓地松开了手。他的双眸布满了血丝,隐隐泛红。但找到了戚斐后,他显然还是比刚才要冷静了很多,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叛军内乱,北昭军士攻城在即,栾城混乱无比。但是,只要和薛策一起,戚斐就觉得无所畏惧,也许是因为在她心里,他没有做不成的事吧。用了三言两语,她就将这些天自己的遭遇简单地与薛策说了,说到了洛红枫将她从房间放了出来时,脑海中忽然有一阵灵光闪过。
她刚才就觉得洛红枫衣服上那股味道有些熟悉。现在突然想起来了——那不就是断情香燃烧之后的味道么?她曾经在洛家庄的密室里闻过的!
戚斐说了这个发现,回头看了一眼距离他们也就只有十多米、虚掩着的太守府后门:“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要看一眼吗?”
薛策迟疑了一下,从沿路所见判断出还有时间,就将她护在了身后,回到了那扇后门处,悄悄从门缝中往里一看。
院中黑漆漆的,在假山石边,赫然出现了一个沐血的身影。
是高子明!
就在他的跟前,洛红枫静静地靠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头歪歪垂着,脖子犹如一支弯折的青竹。
如果不是他的面上泛着不祥的青灰色,这毫无痛苦的姿态,就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高子明单膝跪在了地上,沉默着用袖子擦去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的血。
血太多了,半干结在唇角、下巴处,越擦就越是惊心。
察觉到了声音靠近,高子明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也没有阻止他们接近。
忽然眼前递来了一张手帕。
高子明顿了顿,接过,继续给洛红枫擦脸。
戚斐半蹲了下来,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其实在辨认出断情香的气息时,她就有了预感了。果然,裴文玏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过洛红枫。
他的衣衫之所以湿了,估计是曾经被灌过什么进嘴里吧。
戚斐轻轻一叹,心情很是沉重,又有了一种感觉洛红枫得到了解脱的唏嘘。
身上一暖,薛策轻轻地搭住了她的肩。默契已在,对望一眼,已不需多言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戚斐伸手撩开了洛红枫的衣襟。果然,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绿冰凉的瓷瓶。平日就藏在外衣里,只与身体隔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正是她在上帝视角里见过很多次的,被洛红枫握在手里摩挲的那一个瓷瓶。
那时候离得远,她还以为这个瓷瓶没有开口。现在拿在手里才知道,顶端是可以拧开的,不过是开口位很不起眼。
微一使力,戚斐打开了盖子。
里面装着的,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液体或是粉末,而是一株风干了的怀梦草。
应该就是十多年前,从绫茉姬身上粘回来、被他妥善藏好了的那一株。
那厢,高子明已经给洛红枫擦干净脸了,将手帕收入了怀里。
之前,在裴文玏的人劫走洛红枫时,高子明应该和那些人恶战过。洛红枫说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也不是在夸张。近距离下,戚斐闻到高子明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应该是有伤口没愈合,就急着来救他的主子了。
第一次穿书时,高子明曾经帮过她很多。虽然这一世他成了洛红枫的忠仆,和她是陌生人了,但戚斐看到他,依然有一种看见了朋友的感觉。
她十分了解他“认主”的性子,就问道:“高子明,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高子明木然道:“离开这里,先好好地安葬庄主,再做打算。”
薛策将戚斐从地上扶了起来,淡淡地看着高子明将洛红枫的尸身抱起,没有阻拦。
人死之后,恩怨也就消弭了。不阻拦即是表态。
就在高子明即将转身离开时,戚斐忽然想到什么,说:“等一下,高子明。”
高子明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她。
戚斐追上前去,将自己手中的那株怀梦草,装回了那个小瓷瓶里,再将瓷瓶塞回了洛红枫的衣襟里:“我拿着不合适,还是物归原主吧。”
这一世过得不快乐,愿他长眠于地下时,可以做个好梦。
高子明微一颔首,就带着洛红枫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戚斐吁出口气,心中仿佛还徜徉着一丝愁绪,就感觉自己的手微微一暖。
“人各有路,有缘还会再见的。”薛策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也走吧。”
戚斐点头,说了声“好”。
……
这场围剿叛军的攻城战,持续了一夜,胜负没有丝毫的悬念。
连日以来,粮草不足、内部不和、城内低迷的气氛……这些问题,已经严重影响了叛军的士气。在攻城前夕,还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原本听裴文玏差遣的三千羯人,在那名头目的带领下,将冲突升级成了政变,令裴文玏腹背受敌。很难说这是不是羯人一开始就定好的阴谋。
攻城开始后,就成了三方的混战。北昭军士气势如虹,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纵然栾城内部的叛军见势不妙,搁置了争议,拼命合力抵抗,还是无济于事。清晨,城墙失守,城门告破。激烈的巷战进行了两个时辰后,叛军已溃不成军。半天下来,羯人死亡超过了八成。剩余那几百个,想要趁乱从别的城门突围而出,也被早早等候在那里的耿山等将领截住了,最终被尽数歼灭。
裴文玏的死士没有直面北昭军士的前锋,但也几乎全折损了。剩余的几个死士,也通身是血,护着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裴文玏,被逼退到了城楼之下的一个死角处,被北昭的士兵包围住了。
已至末路,裴文玏浑身颤抖,嘴唇冒出了血泡,声嘶力竭、色厉内荏地道:“都别过来!我是北昭的二皇子!谁敢过来?!裴文瑄,我是你长兄,是北昭未来的君主!你敢动我?!”
裴文瑄银甲沐血,身姿凛然,立在阵前,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看着裴文玏。
当初还显得颇为单薄瘦弱的小少年,此时站在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将领之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竟已淡化得几乎看不清了。
成长令他褪去了稚气,在清贵的气质中,洗练出了英气与沉稳的气魄。
裴文瑄声音清晰,铿锵有力:“国君乃苍生黎民之主。一个为了夺权而叛国、任由羯人的铁蹄踩踏我朝百姓的人,已经失去了为君的资格了。裴文玏,你败了,束手就擒吧!”
“我没有败,我还没有败!”裴文玏暴躁地吼道,忽然夺过了一个死士的弓|弩,朝着裴文瑄射来。然薛策在场,于是千钧一发之际,那支才射出的箭就窜出了烈焰,在半空中被焚毁成了灰烬。几乎是同时,一杆为了保护裴文瑄而射出的长箭,射入了裴文玏柔软的心窝之中。
裴文玏口喷鲜血,当场气绝。
作者有话要说:【脑洞小采访】
记者:作为贯穿两代人两次穿书的反派(?)/男二号,您最近收获了不少读者的怜爱。今天您的戏份杀青了,请问有什么感言么?
洛红枫:哼,我只不过是生错了小说,要是让我去《饲养反派小团子》和《快穿失败以后》的片场混,我还可以再战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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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soga,是车车姑娘的地雷哇~~~(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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