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十年, 二月。
这一年的冬季尤为漫长, 天空将将放晴五日, 天空便又开始飘下雪花。
瑞雪兆丰年,对百姓来说本应是丰收的一年。
可年节过后, 城内局势逐渐紧张。
自胶东叛军攻破胶州的消息传入金陵城后, 最近城内巡视的兵卫便多了起来, 以往热闹的坊市, 如今人影零落。
城中高门大户皆是紧闭门房,老一辈
的人都道,天下恐要乱。
金陵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 再无心关注这漫天的大雪。
城郊外
漠北大军与龙虎卫,两军对垒,战争一触即发。
逼宫发生在二月初八,龙抬头。
旌寰率领三万私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破宫门而入。
御前侍卫不堪一击,
宫侍四处逃窜。皇宫之内乱成一团。
朝中权臣大部分皆是旌寰的人,自她手持,闯入紫禁城的那一刻, 便所向躬身迎接, 从宫门直抵太和殿, 一路畅通无阻, 所向披靡。
太和殿内。
刀光血影交织, 旌寰站在门口, 挡住了殿外的光。
他浅蓝色的的眼睛看向坐在龙椅之上的女皇。
提起内劲儿,拔高声音道“大势所趋,尔等可还要以卵击石女皇你乃聪明人,金陵城外,漠北大军与龙虎卫对峙,兵力虽不相上下,可胶州二十万大军不日便将抵达金陵城外。与其负隅顽抗,横尸千里,不若早日降了的好你若今日主动投降,我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此话虽对着女皇说,可旌寰的视线却与坐在龙椅右下侧的裴元绍隔空对视。
他双目如钜,丰唇微抿,眼底是势在必得的威压。
裴元绍懒散的躺在紫檀木椅背上,殿前的一众保皇派官员已被叛军驾住了脖子。
殿内剩下的朝冲门口的旌寰朝拜,口中高呼“迎新主登位”
裴元绍噗嗤笑出声,抬手“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如墨的双眸一一扫向殿前的众臣,这些人多半是跟随先女皇的一众老臣。
倘若一心为主,辅佐下一任女皇,再熬上一熬,便可被奉为三朝元老。
只可惜人心不足。
从龙之功,诱惑更大
明行不是明主,可旌寰焉能延续裴家的辉煌
镇南王身后站着无数士族,倘若她为皇,英国公、丰国公、汝阳侯、长信侯皆是功臣。
百年勋贵,如何拔除
这天下不姓旌,不姓裴,姓的是士族豪绅。
可怜永泰帝这一生英明果决,晚年糊涂,将滔天权势留给外室女,机关算尽,自毁后代江山。
前世旌寰登帝位,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费吹灰之力,众星捧月。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能成功反叛,一半要与这些勋贵士族借势。
即使有两个柳苍云横空出世,倘若旌寰夺位成功,这天下依然是士族的天下。
裴元邵抬手摸了摸腰间红鞭,鞭柄红色的盘长结悬在半空,他的手掌将之包裹在手心,汲取余温。
那人离京的那天对他说“盘长结不散,我便会回来娶你”
尽管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等着他跪地交出兵权,他心底却无比的坚定,那人说过,等她。
他信所以这兵权他交不得,没有等到那人回来,即使刀剑加身,又有何可惧
裴元邵眼底恍惚一闪而逝,抬眸对上旌寰威逼的视线,似笑非笑“旌主好手段,恩威并施,雷厉风行。”
他说完扫了眼,诚惶诚恐跪地迎拜的官员,抿唇道“尔等可想好了,一步错步步错,“迎新主”与谋反逆贼并无二致。往后的史书里,你们皆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殿前正迎拜的一众官员神色忽青忽白,齐齐垂首,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旌寰丹凤眼内厉光一闪而逝,她手持长剑,银色的铠甲,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脸上神色不变,讽道“长帝卿何苦呈口舌之快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局已定,交出兵符。否则本王终是不愿血洗太和殿”
他仰起长剑,银光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直直刺透跪地一侧宫侍的咽喉。
献血撒了一地,阳光下,身披铠甲的镇南王笑容嗜血而残忍。
坐在上首,一言未发的明行女皇倏然从龙椅之上起身。
“且慢,降朕降”
她颤着音,祈求的看向旌寰。
旌寰饶有兴趣的笑出声,冲着裴元绍抬了抬下巴,不紧不慢道“殿下,您瞧,这江山的主人都要降了,你坚持有何用”
裴明行跌跌撞撞的走至裴元绍身前,对上他墨色眸,抿了抿唇,眼神闪躲。
她轻咳一声,对裴元绍语重心长的劝道“皇兄,降吧此刻投降,你我尚能保后半生安稳。倘若倘若”
她的声音有些结巴“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想想洸儿,她才一岁,生下来,便遭了君后厌弃,自小养在明德长帝卿府中,为了他“
裴元绍眯着眼,脸上神色未变,抽出腰间的长鞭,快狠准抽在女皇明黄色的凤袍之上。
女皇眸光微闪,抱着头歪倒在地,头上的凤钗被鞭尾扫落,一头乌发凌乱,将她稚嫩的面容悉数遮掩住。
裴明行爬在黑砖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动。手边是垂落的金钗,她将它死死的攥在手中,身体微微发抖。
身前着一袭暗红锦袍的男子并没有给她半分体面,红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所过之处皮开肉绽。
他紧紧的盯着年轻君主的发旋儿,女皇有两个旋,明间谣传,有两个发旋儿的女君,必定绝顶聪明。
明行小时候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君,会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唤个不停。
母皇罚他面壁思过时,明行会偷偷送上一碟糕点,陪他一起受罚。
因了那些数不清的情谊,他一次次的为她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而她将他所有的给予当成了理所当然,连最后一刻依旧让他为了她的女儿
裴元绍举着鞭子,闭了闭眼。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皇权之下,他们所有人都是过客。
裴元绍低低沉沉的笑出声“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兄替你跪地受罚时,你曾与我说过的话”
趴在地上的女皇没有动,她似乎痛极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裴元绍没有等她回答,兀自低笑道““阿兄今日替我受苦,十年后待明行成年,必帮皇兄撑起一片天,再也不让旁人欺负他”今日这片天将要倒了,我笔直的站在殿前,你却要为兄跪地求饶,放弃支撑,为何你告诉我,为何为了你一世安稳你可曾还想过当年诺言”
明行女皇低垂头,她握紧金钗的手抖了抖,在连声质问中,不自觉的松了力道,金钗“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
裴元绍神色不变,眼底的嘲讽几乎要穿透地上之人的发旋儿,他轻笑道
“皇妹,你可知这天下是谁给你撑着的是殿前一众被刀剑相逼的忠臣,是姑母率领的漠北三十万大军。倘若我降了,呵呵改朝换代,新皇忌惮,他们便只有一个下场――横尸千里。为官之不幸,是遇到昏君,这皇位,你配不上”
明行女皇埋着头,从始至终未反驳一语,一双手紧紧的扣在地面之上,再没有起身。
只要她仰头,便能看见无数双失望透顶、又充满绝望的眼睛。
而她终是没有勇气面对
裴明行忽然记起有一夜大雪纷飞,皇兄为她挡了母皇责罚,跪在乾清宫门前的场景。
雪花将他双膝掩埋,冰天雪地,他整整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半截身子都埋在雪地里的长帝卿,成了个冰冰雕雪人。
她心疼的上前,抱住她的亲哥哥,失声痛哭。
她曾许诺要为他撑起一片天。
可是
一声不耐烦的呵斥,打断了明行女皇的回忆。
“殿下何必费尽苦心拖延时间,兵符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身着银光铠甲的镇南王越走越近,眼底已是失去耐心。长剑抵在地面,划出一条细长的痕迹,“刺啦”声荡的人心尖发颤。
裴元绍双手抱胸,他迎上旌寰倏然抬起的手臂,她的长剑抵在他的鼻尖。
裴元绍并没有躲,抬手,两指夹住一寸处的剑尖,稍稍用力,剑尖碎成了片。
他定定的看向近前威风凛凛的女君,吹掉手中染上的齑粉,笃定道“你打不过我”
“想要激怒于我,拖延时间殿下好盘算,只不过你等的人今日定不会出现她此刻困在胶州,而你今日要死在殿前”
旌寰舔了舔干涩的唇,冲着太和殿门口的兵位招了招手。
千余兵士驾起,箭矢只对准一人――辅国长帝卿裴元绍。
旌寰反复重复道“我不需要赢你,我只需你去死。”
他眸中充斥着厉色,手指错动,欲对兵士下最后命令。
一直匍匐于地的明行女皇徒然暴起,她手持金钗,毫不犹豫的将尖锐的钗子捅入旌寰的心脏。
原以为是血流如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银色的铠甲上,只有浅色的血痕。
明行一脸骇然,她拔出钗子,多次捅入,依旧只有浅色的血痕。金衩完全没入旌寰的心脏,她却仿佛不会死一般。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明行甚至来不及露出惊讶的神色,整个人便被反应极快的旌寰,踢翻倒地。
旌寰冷着脸,抽出腰间匕首,投掷而下,直直的没入女皇的心脏。
胸口血流如注,裴明行艰涩的扭回头,她对上裴元绍的视线,展唇。
断断续续道“还你都都还你你如此优优秀如何如何令我不不忌惮从此往后互互不不欠”
裴明行阖上眼时,神色释然。她本是要将这支钗子刺入鞭笞她的皇兄身上,可临死之前脑海中记起多年前的回忆。
以往每一句对大皇兄的承诺就像根刺扎入心底,于是今日她还他
两不相欠
裴元绍愣在原地,说不上悲伤,亦谈不上痛苦。他只是觉得疲惫
疲惫的他甚至控制不住一贯的表情。
血泊中的女子,是他护了多年的亲妹妹。
怒其不争,恨其昏聩。可他没想过她死
以死来与他两清
旌寰没有留给裴元绍发呆的机会,她冲着弓箭手挥了挥手。
万箭齐发,射向殿前红衣墨发的男子。
裴元绍闭了闭眼,他想他等不及她回来娶他再一次错过便是天人永隔
心口不知为何空洞又恍惚。
当万箭飞射而来,死亡罩顶,心里巨大的悲鸣几乎要破体而出。
有个声音哭着怒吼,“本尊以生生世世永不堕轮回,偷天机,得来的这一世机会。只求与她一世白头偕老,可曾过分有何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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