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继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摇了摇头,“若是被贪官贪了,也不至于良田被收,刘大叔可是有隐情?”
老汉赶紧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浑浊的眼睛有些微红,“驸马说的是,博陵大旱,死了数万人,老汉的儿子,”他哽咽,“老汉的儿子也在那时死了。”
他似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到处都是干涸的土地,就连野草都生不出,饿殍遍野,蝇虫结群,还有他唯一的孩子为了他活命的机会,偷偷瞒着他们,将自己的口粮留给他们活活饿死在自己怀里的情景,整个大地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其他人见刘老汉已是泣不成声,皆是一阵默然,或许没经过过这样的人间惨剧,但是都能感受到刘老汉身上散发出的悲凉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沈庭继打破了这寂静,“数万人?老师曾跟我说,博陵大旱,名册送到朝廷两万余人,当时圣上刚登基,长公主特地将振灾银子的数目调高了些。”
刘老汉平息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朝廷的事儿咱们不知道,可当时的实际情况是但凡拿了朝廷分下来良田的人均不过两斗掺了稻壳的糙米,后来熬不下去,只得拿分到的田地跟世家换了几斗米,才换得来活命的机会,田地是农户们的命,起初咱们这些人并不同意,可活命得机会都握在人家手里,熬死了许多人,最后熬不过世家。后来灾情一过,年轻强壮的便又去租些田地来种,可种的粮食仅够活命,碰到收成不好的时候,卖儿卖女也不过,如老汉这样的,只得远走故乡,四处谋生,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故乡。”
李锦瑟眼睛泛酸,听的心惊肉跳,她只知道书里说李朝如何腐朽,可没想到里面已经烂成这样,若是再过个几年,岂不是逼的百姓们造反!
她将捧着的茶盏狠狠置在矮几上,冷哼,“博陵王家竟狠毒至此!”
她本不笑时便是不怒自威,此刻众人见她发火,周身冷似寒冰,皆是大气不敢出。
沈庭继叹息,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先别动气,这事儿,恐怕不只博陵王家,毕竟当时分给农户们的田地数以千计,王氏一族只不过占了一部分。”
方才还满腔怒气的李锦瑟对上他温和的眼眸,变得平和不少,她看了看刘老汉,“你将你家娘子接来,且在府里好好住下,迟早有一天本宫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那刘老汉一时激动,就要给她磕头,李管家知道公主不喜,赶紧将他拦下来,他一再道谢后,李管家又将人带了下去。
待人走过,沈庭继替她斟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李锦瑟知道他有话说,便坐到了他对面,他慢条斯理的摆出棋盘,“咱们下一局。”
李锦瑟正想要说她不会,可好像上次见他与小皇帝下棋,自己分明是看的懂得,她从他手中接过白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沈庭继略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公主难道就不好奇,世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锦瑟想了想,问道:“难道不是为了农田?”
“自是为了农田,先帝改革时从世家手中拿了田,曾许诺世家出多少田地,那么他们将不用交多少田地的赋税,现下他们从百姓手中换回了田地,也就是说,这些田地表面上仍然属于农户,但是赋税是不用交的。”
李锦瑟脑里好像有什么要冲出来似的,皱眉道:“你的意思就是在这样下去,朝廷不仅缺少了大部分的税收,而农户们也没有饭吃,不出数年,天下将大乱?”
沈庭继点了点头,在棋盘上放了一粒黑子,“确实如此,先帝在世时曾多次打压世家,想要进行改革,试图用寒门跟勋贵来分裂世家的利益,可勋贵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奢靡日子逐渐形成了新的世家,原来的世家式微,难保心里不服。”
“他们这是笃定了景和刚登基没几年,而我只是一个女子,奈何不得他们?”
“公主既然知道,那便该明白朝廷动了世家的利益,他们便想推翻王朝,无论谁做皇帝,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到时候,倒霉的只有普通的老百姓而已。”
李锦瑟皱眉,想不到封建社会的贵族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也许公主现下该想的是现下太原大雪一事,难保太原沈氏不会做与博陵王氏一样的事。”
“太原沈氏?驸马你的本家?”
“正是。”
李锦瑟不得不对沈庭继刮目相看,她看着正敛眉下棋的沈庭继,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盘上,“那么驸马准备站哪一边?”
“不,沈庭继谁也不站,”他抬眸盯着李锦瑟,在角落落下黑子,“我师承刘太傅,从来站的都是天道,是大同!”
这话若是换成刘太傅来说,她只觉得刘太傅心怀天下,不愧为寒门之首,可这话放在沈庭继来说,李锦瑟心里满是震撼,一个奢靡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居然心里有这么崇高的理想,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她又拣了一粒白子放到棋盘上,眼睛看向对面一身浩然正气的人,“那驸马以为该如何行事?”
沈庭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此事要问公主,李朝的命运全部掌握在公主手中。”
李锦瑟情不自禁的伸手覆上他宽大的手掌,脱口而出,“那二哥哥可与我共建一个大同世界?”
沈庭继闻言弯了弯嘴角,将棋盘上的黑子悉数捡起,放进棋瓮,“公主赢了呢!”
李锦瑟被他那抹浅浅的笑意晃了晃神,往棋盘上一看,只见白子已占了江山,果然,赢了。
那就,改革吧!
桑琪这时匆忙走了过来,见公主与驸马正在下棋,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李锦瑟知道她有事与自己说,握着沈庭继的手不禁紧了紧,觉得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她面上笑得春风和煦,“我与驸马夫妻同体,事无不可对人言,桑琪你有什么尽管说,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沈庭继难得没有抽回手,虽表情同以往一样淡然,但是她觉得眼里分明是含着笑的。
桑琪觉得十分为难,正犹豫不决,公主又趁机揉了揉驸马的手,“桑琪,你放心大胆的说,无妨!”
李锦瑟觉得她这个马屁拍的甚好,你想想,她一个一国长公主,摄政王一样的存在,任何事都不避他,这是多么大的信任。
桑琪一咬牙上前福了福,声音有些发颤,“柳公子来了,此刻正在公主院子正厅候着,说,”桑琪偷偷瞧了一眼面色已不大好看的驸马,闭眼咬了咬牙,“说,说是有急事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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