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过来

    等马车停下来时, 外头也彻底暗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雪停了的缘故, 今晚的夜空一扫往日的阴沉和黯然, 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透亮, 有一轮弯弯的皎月挂在天边,几颗星在远方若隐若现。

    再回竹笛居,温池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他着实困顿, 草草沐浴完便睡下了。

    虽然连续下了多日的雪是停了,但是眼看已经步入年关, 宫里的忙碌生活才刚刚开始。

    古代规矩多, 宫里更甚,尤其是到年关时,大大小小的宴会和祭礼扎堆, 不仅皇亲国戚们需要四处走动,连深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也忙得脚不沾地。

    宫里的宴会有许多种,总体来说分为国宴和家宴两大类。顾名思义, 国宴是宴请朝廷重臣及其家眷以及近两年冒出头的青年才俊等, 而家宴是皇亲国戚们及后宫的妃子公子们关起门来私下联络感情。

    不过这家宴说得好听是家宴,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场鸿门宴罢了,宴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人, 都怀着迥异的心思。

    况且如今,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皇帝命不久矣, 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也不知皇帝走后,谁将独揽大权

    当然,这些事都和温池没什么关系,他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竹笛居里即可。

    哪知道他才回宫不过三日,竟然收到了容妃派人送来的帖子,帖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要他随时烨一起出席不久后的家宴。

    温池拿着帖子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去找时烨。

    从外面回来后,朱公公便安排了更多的太监和侍卫在竹笛居外守着,这阵仗严得仿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怕温池去找时烨,身后也有五六个侍卫跟着,在前方引路的太监更不用说了,至少四个打底。

    走在去太子书房的路上,温池被一群太监和侍卫包围得严严实实,像极了被押送上刑场的犯人,走在中间的温池浑身上下透出可怜又无助的气息。

    经过花园时,温池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人。

    只见月桂和林俞穿着鲜亮颜色的衣裳,在四面通风的凉亭里相对而坐,月桂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林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糕点,两人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落满了白黑棋子的棋盘。

    两个人正下着围棋,忽然在余光中瞥见温池所在大部队的身影,于是两个人齐齐回头,正好对上温池看向他们的目光。

    林俞愣了下,赶紧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又惊又喜地朝着温池挥了挥手“温公子,好久不见。”

    虽然最初温池和林俞有过摩擦,但是发展到如今,这诺大空旷的东宫里头除了他以外也就只剩下林俞等人了,加之林俞没再乱搞事情,温池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便打算过去叙叙旧。

    结果他走两步,他身边的大部队也跟着走两步。

    温池立即停下脚步,他身边的大部队也跟着停下脚步。

    “”温池无奈,喊来在前方领路的小栓子,“我过去同他们说会儿话,你们在这儿稍等我片刻便是,不用跟随我过去。”

    闻言,小栓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温公子,太子殿下吩咐过,奴才必须时刻守在公子左右,不然太子殿下就要拿奴才是问了。”

    温池道“就一会儿也不行吗”

    小栓子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恳求道“哎哟,公子你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公子你着想。”

    温池实在经不住小栓子的劝说,犹豫了一会儿,只好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凉亭里的林俞和月桂。

    通向凉亭的小道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下两人并排而行,太监和侍卫们挤在温池的前后,硬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凉亭里的月桂和林俞见此情景,皆是一脸懵逼。

    直到温池领着大部队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手忙脚乱地从石凳上站起来。

    “温公子,要见你一面真是不易,我和月公子多次拜访你竹笛居,都被你的宫女拒之门外,我还以为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惹得你不开心了呢。”林俞颇有些抱怨地说完,转头看向月桂,“月公子,你说是吧”

    月桂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接着表情木讷地装死,只是他发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尴尬的内心。

    温池也有些心虚。

    仔细算起来,他和林俞月桂的确有好长时间未见,可他总不能对他们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躲着,前几日才被时烨接回宫。

    “我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还望林公子和月公子见谅。”温池把之前经常用的借口搬了出来。

    尽管林俞没有多么聪明,却也不是没有脑子,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温池在说谎,但他没有拆穿温池,而是摆了摆手。

    “我们三人好不容易打了照面,还是留下来吃会儿茶点再走吧。”林俞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温池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林俞和月桂跟着在温池左右两边的石凳上落了座。

    结果他们三个人刚坐稳,温池的大部队就一骨碌地围了上去,十分默契地将他们三个人围在了圆圈的中心。

    原本四面通风的凉亭像是竖起了一面人墙。

    温池“”

    林俞“”

    月桂“”

    温池看了看林俞的脸色,又看了看月桂的脸色,心里尴尬极了,他感觉这画面简直像极了他带着一堆人来这里耀武扬威,即便他压根没有这个意思

    温池郁闷地想完,又喊了声小栓子“你们往外站好吗挡着光了。”

    小栓子立马转头道“听见了吗你们都挡着光了 ”

    围成一圈的太监和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十分默契地半蹲下身子,一个个都直接在原地扎起马步来。

    小栓子见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讨好地对温池笑了笑“温公子,这下还挡光吗”

    温池“”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了这圈人墙在身后虎视眈眈,不久前还很放松的林俞和月桂都绷直了身体、正襟危坐,紧张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温池感受到了这紧绷的氛围,他只喝了半杯茶,便称有事离开了。

    林俞和月桂又眼睁睁看着温池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消失在视线中,良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林俞说“终于走了。”

    月桂说“总算走了。”

    林俞看了眼月桂“我们也在这儿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回去吗”

    月桂凉飕飕地说“你院里有那么多伺候你的下人吗”

    林俞“没有”

    月桂“你院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吗”

    林俞“”

    月桂“你院里有等待你的太子殿下吗”

    林俞哭着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所以我们回去做什么”月桂无情地说道,“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

    林俞伤心地哽咽了一声,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吃吧。”月桂自知方才说得太过了,又有些后悔起来,他安慰地伸手将棋盘边上的碟子推到林俞眼前,“这儿还有白捡的点心吃,你回去了连点心都没多少。”

    “”

    被安慰了一番的林俞反而嚎得更伤心了,他终于知道为何一段时间下来,原本水火不容的他和月桂忽然变得亲近起来。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温池来到时烨的书房外时,时烨正在接见其他人。

    朱公公就守在书房外面,听温池说明了来意之后,便直接领着温池进了书房。

    温池远远瞧见时烨的案台前站着几个人。

    除了站在最边上的刘德和刘善兄弟俩外,其余几个都是温池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不过根据刘德和刘善的身份,不难猜出那几人应当都是时烨的心腹。

    听见朱公公和温池走进的脚步声后,包括刘德和刘善在内的几个人皆警惕地停止了说话,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们。

    朱公公早已习惯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中的拂尘,低下头对案台后面的时烨说道“太子殿下,温公子来了。”

    倒是没见过世面的温池被那些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就已做贼心虚地僵在了原地。

    冷不丁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温池紧张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立起来了,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用商量的口吻说“朱公公,不然我还是去外面等着”

    朱公公背对着他,没敢回头。

    很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过来。”

    是时烨的声音。

    温池抬眸看去,只见案台后面的时烨穿了一身白衣,身上披着一件青灰色的袄子,他的黑发随意绾起,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却被精致的眉眼衬托得别有一番风味。

    时烨看着温池呆呆的表情,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他像以往那样宛若唤小狗似的冲着温池招了招手“过来,温池。”

    温池鲜少听见时烨念他的名字,印象中,时烨很少称呼他,通常是直接把主语去掉,说后面的谓语和宾语。

    但不得不说,时烨的声音是真的好听,有些沙哑,又有些低沉,尤其是在念他名字的时候,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性感。

    温池感觉自个儿心脏砰咚砰咚直跳,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像是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一样。

    他揣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捏紧手里的帖子,快步走向时烨。

    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敢和时烨靠得太近,在距离时烨还有两三步之遥时便停了下来。

    温池乖乖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时烨倏地扑哧一笑,以拳抵唇,低哑的笑声从胸腔里闷出来,他垂头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温池“之前都在直呼我的名讳,为何这会儿不敢了”

    温池“”

    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不是当着那么多太子心腹的面,怂了。

    内心很怂的温池表面看着更怂,他忙道“小人不敢。”

    “你还有何不敢的”时烨道,“过来些。”

    温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些。

    时烨皱眉“再过来些。”

    温池又往前迈了一些。

    时烨沉默了一瞬,忽然倾身拉住温池的手腕,随即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温池猝不及防,甚至来没得及站稳,趔趄了两三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时烨的大腿上。

    温池抬头对上刘德刘善等人复杂又惊讶的目光,刹那间整张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他犹如被火烫着了一般要站起来,却被时烨紧紧按在了自个儿腿上,还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并搂在他的腰前。

    温池涨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时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轻车驾熟地把下巴搁在温池右边肩膀上,拿过温池手里的帖子,打开看了看“你为这个而来”

    温池无处安放的眼神左右飘忽,最后落在案台上那些摊开着的晦涩难懂的牛皮地图极一堆堆写着蝇头小字的帖子上。

    他愣了愣,一时间连时烨的话都不好意思回答了。

    他感觉此时此刻的情景像极了正在开国际视频会议的国家领导人家长被自家小孩突袭,询问一加一等于几的幼儿园家庭作业。

    毫无疑问,时烨是那个家长,而他是那个幼儿园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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