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儿, 这是娘亲手给你煮的银耳莲子羹,你先歇一下再继续看吧。”赵柳氏从食盒里端出一盅甜羹, 放到赵思昀的桌上。
赵思昀眨了眨眼, 搁下手上的书,端起甜羹, 轻吹着品尝了一口, 然后朝赵柳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娘。”
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 赵柳氏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昀儿, 这次考试, 可有把握?”
赵思昀舀甜羹的动作变慢了些, “有几分吧, 先生教的东西,都记的差不多了。”
赵柳氏叹了一口气, 眼中闪过一丝怨怼,“要是你那姑姑能帮你一把,你也不至于这么难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赵思昀脸上的笑也僵了下来, “没事儿,东苑的先生挺好的。更何况,当初也是我们家有亏于她,姑姑她没有报复,已经算是好了。”
赵柳氏冷哼了一声, 越发不满起来,“怎么没报复,若是没有她做的那些事儿,我们家也不至于潦倒到现在这个地步。当初的赵家有多风光,你是没有见过。”
听着娘越来越不着调的尖酸话,赵思昀借着吹甜羹的动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们现在的日子比起那些平民百姓,还是要好过不少的。
因为姑姑与他们家的间隙,所以怕得罪她,昔日那些与他们家来往的纨绔,也少了许多。
没了人在旁边吹捧玩乐,赵清梧反倒是没有了大手大脚花钱的地方。
家里剩的那几家铺子和田户,足以保他们衣食无忧,只是过不了太奢侈罢了。
赵思昀只觉得最可惜的是他姑姑那一屋子的书,听说好些都是珍品,就连书院都没有,现在已经被全部带到京城,他就算是想看,也看不了。
虽然在家里,娘总是在耳边各种说那位姑姑的坏话,但他也不是傻子。
小时候或许还不懂,但随着年岁增长,从周围人对他们家的嘲讽,以及对那位姑姑的称赞中,他也明白是谁才是对的那个。
不过,上一辈的事,他为人子女的不好谈论,只能努力着不辜负爹娘的期待。
他求的倒不是出人头地,而是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祖爷爷和姑姑那样,于国有用的人才。
从小到大,他周围的朋友也没几个,好似他的爹娘得罪了姑姑,自己也会受到牵连一般。
他憋了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不会不会像爹爹一样,是个空有个斯文皮相的“中山狼”,也不会像娘一样,只会算计别人。
而是坦坦荡荡地做人做事,扭转外人对他们家的印象。
只可惜,他的这些思量,他娘至今也不能理解,她只会可惜少了一个可以靠的大金山。
“前些年,听说你那姑姑还参与了考卷批改,也不知道今年的主考官是谁,要是是她的话,能给你透露点儿消息,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赵柳氏叹息着,肠子都要悔青了,她当初怎么就让那傻子知道自己的计划了呢?
赵思昀哭笑不得,“应该不会,不管怎么说,从血脉上来说,我还是她侄子,她应该会避嫌才是。”
“不会也好,就她那怪脾气,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题打磨人呢!”赵柳氏看赵思昀喝完甜羹,便把盅收了起来,“你看书也别看的太晚了,注意身体。”
“嗯,知道了。对了,娘,涓涓和池池她们的县学已经读完,也该送去东苑了,您还是多注意些吧。”赵思昀想到自己的两个妹妹,忍不住提醒着娘亲。
因为有赵清荼的支持,东苑如今越发名盛,这每年入学的名额都紧俏着,要是不提前报名,兴许就上不了了。
赵柳氏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两个丫头片子,现在也要送去上那么多学,真是不知道学着有个什么劲儿。
每年除了有几个女子被特别允许参加科举外,全面公开招录的事儿,并没有说,她们就算学的好又怎样,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
难不成,还能指望着她们像那赵清荼一样,也去考个官不成。
尽管心里十分看不上这件事儿,但是瞧着赵思昀那坚定的眼神,大有她不把女儿送去,他自己掏腰包,也要把这件事儿做了的样子。
“知道了,明天我就去问。真是的,不知道那两个死丫头哪儿来的好运气,碰上你这么个心肠极好的哥哥。以后,她们要是能嫁个出息人,可得记着你的好。”赵柳氏嘴里嘀咕着,起身不再打扰赵思昀学习。
赵思昀听着他娘的话,眼神一暗,目光落在书上,却半晌看不进一个字。
兄妹之间本就该互相照顾着,自己这般便是对妹妹极好了,那他爹呢?
午夜梦回时,那人是否也曾后悔过,因为自己的嫉妒之心,把唯一的妹妹给推开了。
待到真正参加会试的时候,看见考试试题,赵思昀瞧着这出题的风格,倒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恰好,是他答的很顺的题型。
等着最后考完,出来之后,听到众人的议论,他才知道这熟悉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因着佩服赵清荼的才学,所以在东苑的时候,他就常看赵清荼当年的策论答题,还有她这些年做的事儿,连着每次出书解注的时候,他也是最先那批去买的。
只是,这些事儿他也不敢让爹娘他们知道,买了书总是包裹的严实,跟那种见不得人的画本一样。
之前,他觉着赵清荼会因为避嫌,不参与出题,却没曾想她不但是参与了,还是这一场考试的主考官。
或许是赵清荼与他家的关系,划分的太清楚,周围那些知道赵思昀身份的人,非但没有羡慕或者怀疑他能提前得到试题,而是用某种同情的眼神看过去,好像他今年注定要落榜一样。
赵思昀可没管这些家伙的幸灾乐祸,先不说他所了解的姑姑,不是那种会公报私仇、牵连后代的人,就说这改卷子的时候,可是封着的,她难不成还能知道自己的卷子是哪一份么?
他觉得自个儿这次题答的不错,名次应该还比较靠前,要是真的落了榜,那可就算是有黑幕了。
心里坦然的赵思昀,就这么留在京城,等着放榜。
到了放榜这一天,赵思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他捏紧了拳头,仔细在上面找着自己的名字。
从最后面一直看到很前面,也没瞧见,心里顿时一空,难道真的被拉下来了?
赵思昀有些失魂落魄地把目光挪到了前十的位置,九不是、八不是……五不是、四不是,三,第三名居然是他赵思昀!
要知道上一次乡试,他也是刚排了个十名末,因着怕落榜,他又是潜心学了好几年,才决心今年参加会试的,没曾想这次会试居然成了第三!
哈哈哈,他就知道,姑姑不是那种小心眼算计的人。
也是幸亏自己看她的书看的多,要不然这次答题,也不会这么顺了。
欣喜的赵思昀,用力地向上举了举拳头,“我考上了!”
在放榜处不远的酒楼上,有两人正举杯对饮。
“茗茗,你瞧瞧你那侄子的傻样,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卢筠蕙摇晃着酒杯,看着杯中浅黄如月辉的酒,觉着还是不如赵清荼杯中的桃花酿味美。
赵清荼收回视线,轻酌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嗯,总算是赵家没有完全败落了。若是祖父知道子孙有出息,在下面也会心安吧。”
卢筠蕙瞧着粘在赵清荼唇上的淡粉色花瓣,目光一沉,“茗茗,你嘴上有枚花瓣,对了,你那酒是个什么滋味儿的?”
赵清荼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上面了,她眨了眨眼,想要先舔去唇边的花瓣,再伸手拿起手边的小酒壶为卢筠蕙倒一杯,没曾想这人直接站起来,凑过来在她唇上落下吻。
似乎是尝够了酒滋味,才心满意足地退回去,唇上还含着那枚淡粉,舌尖微勾,当着她的面把那花吃了下去,“真甜。”
赵清荼不知道这人是在说酒还是在说别的,只是粉着一张脸,横了她一眼,“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在这种地方做这些事儿。”
卢筠蕙冲赵清荼笑了笑,然后坐到她旁边,牵着她的手,“怎么了,你嫌弃我年老色衰,不好看了?也是,我这一身毛病,指不定就撑不了多久……”
赵清荼没等她话说完,就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卢筠蕙的嘴,“呸,少在那儿说胡话,你现在也是个大美人,唉,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身体怎么了,你可比我壮实多了,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我先……”
卢筠蕙拉下赵清荼的手,再一次吻上了赵清荼。
“傻姑娘,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多久,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很快找到你。”
明明是个最不信神佛的人,赵清荼却在听到这话时,心有祈求,若是真的有来生,她们还能在一起。
再五年,赵清荼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消瘦的人,再想起太医说的话,只觉心像是刀刮一样。
“为什么,明明只是个小瘟疫,你怎么就要熬不过去了!你可是卢筠蕙呀,你是我心中永远不会倒下的阿兰。”赵清荼低声控诉着,眼泪不受控制的从脸上滑落,她用力扣住了床上的薄被,好像这样就能把阎王关在外面。
卢筠蕙舒开因病皱紧的眉头,然后慢慢伸出已经爆出青筋,皮肤略有些沧桑的手,轻轻地抚上赵清荼的脸,为她抹去眼泪,“茗茗,不要太难过,我不会走远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要好好的,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找秦枢和柯岳,这都是他们欠着我的。”
赵清荼抓住卢筠蕙的手,“没有你,我要怎么好好的,我早就没有家人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的下去。你也知道,我那么迷糊,那么容易被人骗,要是你不看着我,又有人欺负我了怎么办?”
卢筠蕙眨了眨眼睛,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儿,她用力闭了闭眼睛,任由泪水浸湿了枕巾,“是啊,我舍不得你,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你,我好怕有人会对你不好。
可是,怎么办呢,我想多撑些日子,可是真的不行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或许下一刻,我就会看不见你了。”
赵清荼俯下身子,对上卢筠蕙的视线,“你再多看看我,记住我,不要走的太快了,等着我。”
卢筠蕙直直地看着赵清荼,好像就要这样把她的每一寸容颜都刻在心里。“嗯,不过,你要是做什么傻事儿的话,我会生气的,兴许一昏头,就把你忘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儿,没有做,好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
感觉到那垂下去的手,赵清荼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没有你,我一个人做那些,又有什么乐趣呢。你怎么死了都这么霸道,不允许我跟着你一起离开呢!
作者有话要说:现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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