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距离京城,还是要坐些日子的船,尽管赵清荼很想一直扎根在房间里不出来,但终究是没能如愿。
她心心念念当官女的事,其他人可不知晓。
虽说,赵清荼这几年不怎么出风头了,但是洛城这一圈儿上层人士里,想要把她完完全全忘记,还是不太可能的。
芝兰国有两大学府,最为出名。一是京城的国子监,一是洛城的东苑。
国子监里多为达官显贵的子嗣,东苑多为寒门子弟。
虽说门槛各有不同,但如果只以为国子监里收纳的学子家学深厚,各方面才能先一步培养,就觉得它能压东苑一头,那就错了。
东苑里所教甚广,上到科举致仕,下到农耕桑织,医经、算术、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涉及。它的成立之期,已无从考据。据知前朝还没建起的时候,东苑已经有了名声。
或许东苑的存在,更多的是在和平盛世里发挥作用,所以,在那些朝代更替的时候,对东苑的针对并不算太多。
而东苑的历代山长,约莫也是心有成数的人,所以,在乱世中的时候,都选择直接避了科举的路子,转而注重民生发展去了。
所以,细数这东苑的山长,真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有。
从太医院的老太医到御赐匾额的农官,从才艺双绝的礼官到学识渊博的丞相,虽说都和当时的朝廷有丝丝缕缕的牵扯,但涉及并不是太深。
就像赵清荼她祖父一样,虽然还当过先皇太傅,但告老还乡之后,家中便没再有为官之人。若不是如此,纵使他再有才华,也没有当东苑山长的机会。
因为医者不自医,所以赵芝尧并没有让孙子一直留在身边,二是选择把他送到国子监去。没曾想,寄托了希望的孙子,没成气候,反倒是一直跟在身边的孙女,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虽说,女子不能上朝为官,但是并没有断了她们学习的机会。
赵清荼一直在东苑蹭课上,那些夫子觉得这小女娃好学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在出考题的时候,也常常给了她一份。
起先大家还没觉着这小姑娘能学个怎么样,但随着一次次考核名次的上升,到后面稳居榜首,大家才发现,这人和人还真的不一样。
十三岁的赵清荼,把那一年的状元、榜眼直接压的没脾气。若不是后面金榜题名了,他们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太行。
按理说学府里多这么个优秀的小姑娘,这年岁大的,想让自家孩子认识,年岁小的,想主动亲近亲近,总归不会让赵清荼过了十六,还没有任何可以结亲的苗头。
可事实上呢,连状元郎都自愧不如的小姑娘,少有男子有那个自信能压的住。虽说不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太有才了,他们也是觉得有压力的。
至于不介意的那些,有些自个儿斤两都没颠倒清楚呢。
赵清荼的“好”名声,落在那些闺阁小姐耳朵里,会得个什么想法,那就不是赵清荼会去想的。学习使她快乐,找夫君哪有看书有意思。
就因为赵清荼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在一条船上,这些人也不敢相信,她会愿意进宫。
“赵清荼,你来尝尝这是洛城的味儿么?”白月蓉让侍女把桃花酥放在桌上就离开,这一转头,正好瞧见想过来敲门的云芙,“云芙,你也是来找清荼的吗?”
云芙对上白月蓉的笑眼,微微颔首,“嗯,没曾想蓉姐姐先来了。”
“那进来一起聊聊呗,清荼,可以吗?”白月蓉晃了晃赵清荼的手,猫眼儿似的眼睛,还冲着她眨了眨。
赵清荼眼皮一跳,并不是很想答应,但又找不到借口拒绝,只能点头往旁边让了让。
快点谈完吧,她刚从官家那儿得了本《造船计》,才看一半呢。
和赵清荼不同,白月蓉和云芙这对洛城并蒂莲,彼此间都是熟悉的,所以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把话头转到了赵清荼身上,“对了,清荼,你怎么想着进宫了?”
专心吃桃花酥的赵清荼,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侧头看向她们,“宫里书多,我想看看。”
白月蓉和云芙被赵清荼的回话梗了一下,这是什么理由?她,该不是在哄着自己玩儿吧?
两人互看了一眼,再对上赵清荼那再认真不过的眼神,想到了曾经的那些传言。如果是这个人的,好像真有可能是那样的。
赵清荼见她们没吭声,又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我想当御书阁的官女,到时候,那些书,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看着赵清荼这还有些自得的小眼神,白月蓉和云芙表情僵了僵,成吧,赵清荼还是那个赵清荼,一点儿都没变。
不过这样也好,她们就少一个竞争对手了。
“听说皇上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好的年纪,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模样?”一身珍珠浅粉的少女,趴在床上,兴奋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脸上泛起的红晕,似桃花敷面,一如窗外的好春色。
“不知道,不过,想来应该是格外俊朗,瞧上去英明神武、气质卓绝。”被问着的人,微微侧着脸,清秀的脸上,随着那抿起的笑意,似乎也带着丝向往。那纤纤玉指拨弄着绒花团,思绪纷乱的脑中从她脑海中搅过。
这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觉得不过瘾,又朝屋内那个未曾发过一语的女孩看过去,“茗茗,你觉得呢?”
“年华易逝,容颜易老,长什么样并不重要,只有书籍,才会让我觉得有趣。更何况,我来这儿,又不是为了争天子的宠爱。蓉蓉,进了宫里,还是谨慎些好,这天家的事儿,不是我们能随意讨论的。”
知道这时候不回话,会被烦更久,赵清荼只能合上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意附和上两句。本来想就这么去午眠了,但看人这么一直聊着,少不得多嘱咐一下,希望她们听的懂自己的话外音,立马停了谈话。
赵清荼在心头叹着气,低头瞧着那泛开的波纹,一双清冷的眸子,像是被搁进水里的宝石,浅浪下敛着辉芒。
“茗茗,你这看破红尘的样子,还真是白误了芳华。为了藏书阁而入宫,你恐怕也是第一人了”白月蓉撑着下巴,摇了摇头,觉得这人才是最无趣的那一个。明明有个好容颜,偏生这情窍不开,完完全全就是个书呆子。让她想把这人当作对手,都觉得累的慌。
说到藏书阁,赵清荼唇角微扬,似海棠微醉,眉眼间都多了几分柔和,“女子既然不能入仕为官,难道还不能允许我多看两本书吗?”
“是啊,也真是可惜了,东苑那些考取了功名的学子,学识皆不如你。如果你是男子,兴许那榜上早就有你的名字。”云芙把手里的花球朝赵清荼轻掷过去,好似寻常女子见到才貌不凡的郎君,往他身上掷花一样。
芝兰国虽然没有女子为官的事,但也不会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束缚在家里。所以,男男女女多爽朗热情,对于喜欢的事物,会大方的表示出来。
容貌不凡的男子会被塞钗环、荷包、络子,女子则会得到玉坠儿、钱币、小元宝。
当然,他们也不是一窝蜂地冲过去,给人家造成麻烦。而是会交给对方的侍从或丫鬟,如果对方身边没有带随从,则是会事先征询对方意见,只不过这种事开了个头就收不住,真收下第一个,后面地都会塞过来了。
还有种情况,如果是在乘车坐轿的时候,若是有人想表达倾慕,那就会投掷花朵或者一些小物件,这种就随心而发,不需要事事问个明白。
赵茗茗看着滚进怀里的花球,拿起来捏了两下,就放置在桌上了。虽说这花样做的精巧,但是用的料还是差了些,这种层次的东西,可不符合云家小姐的身份。
不过,她们动的什么心思,与自己又何干,还是别争着出头惹了清净,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赵清荼可不管自己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会不会反而招人记恨,只觉得不参与进去,就能离这混乱的圈子远点儿。可她哪曾想过,当进入宫里的第一天,她就注定无法安然。
“这是望月楼,你们在这里,可以通过‘千里眼’再看看外面的繁华,等过了踏星桥,这样热闹的景儿,可能就很难看到了。现在带你们来这里,是让你们收心,等进了宫,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合符规矩,外面那些散漫性子,就别再带进来了。”
管事嬷嬷看着这些年岁尚浅,脸上还带着天真烂漫的少女,凶巴巴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希望这一批是懂规矩的,只要安安分分的,待几年出去,大好日子还等着呢。要是想要惹事儿,这宫里还是能容些人的。
赵清荼看着那上小下大的筒状物体并没有太新奇,这东西,她祖父也有,据说是先皇赏赐的。通过那玩意儿,单眼望出去,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不过,家里的没这个大就是了。
“嬷嬷,那边儿就是宫里面吧,能看到藏书阁吗?”
姜嬷嬷第一次听到有人问能不能看到藏书阁,脑子卡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额……能,就这个方向,那个七层宝塔形便是藏书阁了。”
赵清荼眼睛一亮,等到前一个人看够了时间,便马上站了过去。
这个果然比家里那个好使,她都看到书架上的书名儿了。
自上而下,一层层看着自己做梦都想去的地方,赵清荼的嘴角不自主地勾起。
突然,她压着“千里眼”的手顿住了。
“眸似寒星眉如月,入夜春色花无颜。”
赵茗茗喃喃自语,一向偏爱横勾撇捺的眼睛,如今却失礼地望着那瓷肌玉肤的美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早先说过的红颜枯骨不值一提,如今却如潮涌般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维。
能画景描物,会赋诗作曲,赵茗茗对美好事物的鉴赏能力,自然是没有弱过的。
不过,往日里,没能领悟到那些公子、小姐容貌的美好,让她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好关注的。
而现在,赵清荼突然意识到,以前能轻松说出不在乎皮囊的话,那也不过是因为没有见到美到极致的。她不是什么炼的凡心似铁的圣僧,而是一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那个“人”。
那人只是拿着书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让只懂欣赏风花雪月、山河湖海“美色”的赵清荼,想把无数的赞美之词堆砌到她身上。
“茗茗,你在看什么呢?”赵清荼这红了耳根的模样,让下一个等着看的白月蓉有些好奇。
赵清荼被拉扯着视线脱离了“千里眼”,等她再想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本书摆在桌子上。她再一细瞧,这书上的名字,正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某本下册。
想到平日里看到过的那些精怪志异,再一想到刚才所见不似凡间有的天颜,赵清荼感觉心口的某个地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赵清荼润了润发干的嘴唇,转过头看向还在等自己回答的白月蓉,“大概……是书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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